從雨的印記到野蜂飛舞,從爵士到古典,從貝多芬絕望裡的執着到肖邦悲傷中的沉穩,無論是鋼琴的激情還是悲傷,都是我喜歡的。從很久前,我就曾仔細的想過,如果未來的老婆可以會彈鋼琴,那日子該有多美好。當然,這是可遇不可求的。
可是,那樣的一副畫面,真的好令人嚮往:她的鋼琴,安靜的房間,我閉上眼聆聽着,或是多兩杯紅酒;又或者我在她的琴聲裡,悠然看書,品着書味、琴味、情味,多美好。
再更遠一些的未來,可能鋼琴的椅子上會坐上兩個人,一大一小,可能不再有什麼成得曲的調子,整日都會是些似是而非,半音全音的聲音。……可思索起來,還是那樣的美好,就算只是單調的指法練習……有她,好好。
會很希望,我的心,能夠與鋼琴的木鍵融爲一體,陪着她或是她們,一同在每一次敲擊中顫抖、嗡鳴、輕歌曼舞,奏響生命的樂章。多希望能承受着鋼琴承受的一切,只要這樂章裡有我存在的地方。
我想。
在一起。
我想。
我瘋了吧。
一夜未睡,和白冰清的分別渲染開的離愁,混在漿糊般轉不動的腦子裡,陪着我度過了幾小時的救生員工作。
沒有意外發生。事實上,這種高檔會員專用的泳遊池裡,會發生意外的機率不比中彩票大獎的機率高出多少。這也是這裡工作的輕鬆之處。
像是柳永,如果不是掛着的員工胸牌證明他的身份,怕是大多穿着比基尼的美女都會把他當成闖入游泳池的色狼來看。但有了這張牌子……我只能說,美女們,你們更危險了。
和柳永這四個小時裡的雀躍好動相比,我則死氣沉沉的,跟個行將朽木的老頭子差不多,呆呆的坐在觀望臺上,看着臺下進進出出,沒完沒了的穿着清涼性感的美女們,看着她們與同伴戲耍,用着各種手段在爭芳鬥豔,與身旁的認識的或不認識的男人們在肢體上碰撞着曖昧,直到這曖昧鑽到心頭上,成了某種不得不放肆釋放的癢。
原來的我總還是很有些閒情逸致去看這樣子的別人的人生。儘管我肯定不願意過這樣子的日子,但若只是看一看,做個看熱鬧的,不得不說,這樣的日子,比我的人生有趣多了。
可今天不知怎麼了,這一切的發生,在我眼裡,變成了黑白色的。曾經五顏六色的那些東西,都成了不同色階的灰色,讓人提不起勁來。天,貌似都灰濛上了。
“小瘋!快,快來!有美女,趕快做我僚機,這樣的美女不泡到,晚上我會睡不着覺的!”柳永突然跑來,死活拉着無精打采的我要去跟那個我一眼就看出絕對是恐龍的美女伴侶同歸於盡。
我一把掙脫開他,“去死!沒心情。”
“兄弟,放輕鬆,看!那可是個大美女!”柳永見我不幹,不死心,繼續蠱惑我。
但我可是隻看得到恐龍一枚。
不過,就算是美女也沒用。
我這個人的心眼兒都是直着長的,一旦心裡住下了一個人,就根本留不下給其他人的活路。
何況,所謂美女,每個人的眼光標準不同。而按着我的眼光,大部分的女人我都能看到她們的優點,所以,美女這詞,在我這裡,基本就是個氾濫的詞彙。
對面那美女,我仔細瞧了眼,的確,是柳永喜歡的型。瞧瞧那一臉精緻細膩的妝,差不多隻能用水潤欲滴才能形容的臉蛋兒,……可這是天生的嗎?算了吧,又不是水裡生出來的仙女,哪裡可能有這麼妖孽的皮膚。還不都是一種化妝美容技巧。當然,的確賞心悅目,難怪柳永會喜歡。
只是,在我看,這種用錢堆出來的臉蛋兒,哪個女孩用錢堆不出來呢?
太過妖嬈的美,在我眼中其實並不算美。我認可的美,是真實的。
如是我愛的人,她只要笑一笑,就是我認爲的,最美的女人。也真的很美。
當然,我這種想法,和柳永是解釋不通的。我只好對柳永說,“大哥,先不說你的未婚妻李念嬌,但至少你也把辛蘭的事情弄明白再說其他的行嗎?辛蘭,我可是見識到了,絕對的女煞星!你就算活夠了,也別拉着我一起死,成不?”
柳永哼哼了聲,想起辛蘭,眉頭都皺一塊了,但這也沒耽誤他繼續去泡妞,拉着小王去做僚機。只是算把我解脫出來了。
我看着柳永追美女各種誇張搞笑的動作,雖隔着遠不知道說着什麼,但還是因爲好笑而笑了,就像是柳永此刻笑的極燦爛的臉。柳永忽然回過頭,和我對視一眼,彼此默契的笑着。可只有我們兩個人彼此知道,我們臉上的笑,不是假的,可也不是真的。
我們,一如肖邦那樣的在人生裡掙扎着,同樣不露聲色的,驕傲的,沉穩的,不吭聲的,扮演着自己,那個世人看到的【我】。
仰起頭,發白的天空……
只是,關於白冰清,她離別時的話,像是老僧枯死前臨終的禪言,纏繞在腦海裡,揮之不去。
與童謠的音容笑貌扭纏在一起,還有陳逝水的目光,童謠維護陳逝水對我罵的那些話,還有在鱷魚池抱住我的孫尚香,說着我還欠她一頓飯的辛蘭,問我知不知道的趙飛瑩,不讓我問她的宋子晴,大喇喇什麼都敢大庭廣衆下做的周蕊蕊……
這樣的人生,真尼瑪的亂!
幾個小時的工作,就在這般胡思亂想的愁思裡過去了。
回家。空無一人的家。
童謠應該還在上學。
沒了童謠的家,即便只是兩室一廳,仍然顯得太過空曠了。
倒在沙發上,陽光透過窗櫺照落身上,臉暖洋洋的,陽光彷彿情人溫熱的喘息,吹拂着疲憊的大腦。閉上眼睛,整個世界似都在這一刻轟然塌陷了,都看不見了。
天地似乎都在天翻地覆的轉着,越轉越快,越轉越厲害,像是坐上了時光機,恍惚的,我似乎回到了鞦韆上,搖擺着;似乎回到了搖籃裡,搖晃着。我,睡着了。
“白小瘋。”
“白小瘋!白小瘋!”
“你個混蛋!討厭鬼!王八蛋!”
“白!小!瘋!你給我起來啦!!!”
我的耳邊,依稀有人在呼喚我,沉沉的思覺沒在夢裡,卻彷彿陷入比夢還要泥濘的黑暗裡,我從聽到第一聲呼喚時就企圖掙脫開這個莫名的世界,但我掙脫不開。那呼喚聲越來越大了,也越來越急切了,最重要的,是我聽出,這是童謠的聲音,是她在呼喚我。我,想見她。
這樣子的,我費了好大勁兒,終於從睡眠裡睜開眼睛,酸澀的眼睛還只能眯開一道縫,無論是陽光,還是她,這一刻對我而言,都太過刺眼了。
“有事嗎?”我問她,用很平靜、懶散的語氣,但這只是我認爲我應該做出的樣子。我的心,在她這,從來沒有平靜過。
“笨蛋!睡死的豬!逝水學長今晚要請我們去他家吃飯,忘了?你看看,還有一個半小時就要到約定的時間了,你若是害我遲到,你就死定了!”童謠自說自話,卻不由我分說的,將我從沙發上拉扯起來。
我胡亂劃撥了兩下鳥巢似的頭髮,看着她,她此時雖然在生氣,但我知道,她的心情是沒有怒火的,因爲她的眼神,是雀躍的。
這樣的雀躍,讓我開心,也讓我難過。
“陳逝水?哦……我洗個臉就好,很快的。倒是你,不會準備穿着這身學生裝去吧?”睡醒了,腦袋也清醒了不少,我覺察到失言便轉了話頭,談論起她的穿着。
我的人生裡,其實有很多話是不願意說的。我更喜歡用日久見人心來讓別人看清我。像是那句話:最真情的告白是久伴。
不過,也會有那種情況,當有些話真的想說的時候,對面的人,已經不見了……
“當然不會穿學生裝了,我纔不會做那麼失禮的事情。”童謠蹦跳着回去她的房間,離開了我的視線。
我呆呆的看着她合上的門,細緻的打量着那些被白漆覆蓋上的木紋,一條一條,一道一道,像是人生,經歷過的,那一次次無法磨滅的痕跡。
而下一道,正在我的腳下,不知道會被刻到何方。
我無法預見我的未來。這或許是我唯一一丁點也預見不到的事情。
但我並不恐懼,也不慌張。對我而言,未來是什麼樣子都可以活下去。只是,想和一個人在一起,讓她陪我一輩子。
洗面奶填滿了臉上的皺紋,我似變成個不知愁的孩子;然而頭上的泡沫還是那樣的白,那樣的多,那樣的濃稠,濃稠住了我的情感。我看着鏡子裡的自己,忘記了自己的一絲不掛,忘記了自己的一無所有,也忘記了淋浴噴淋出的熱氣,只覺得自己耳朵聽到的聲音是雨,是我最喜歡的雨,在我每一次快樂、每一次哀傷、每一次迷茫、每一次不知所措的時候,它都會悄然而來,陪在我的身邊,淅淅瀝瀝的下着,沒有言語的陪着我。
我有一種感覺,雨,是我最好的朋友。它已經陪了我好多年,好多年。即便是不知年時,即便是不知我時。
門開了。
“啊!”一聲尖叫,是童謠的,我太熟悉她的聲音了。
只是……
“大姐!該尖叫的那個人是我吧!”我無語的看着她,看着她一副看到什麼醜陋妖怪而被驚嚇到的神情,分外無語。
我可是無辜的,這洗手間的門,我的確是忘了鎖。可這也不能說是我故意的吧。
“你,你怎麼還不遮住那,那個地方?”童謠一隻手護着胸口,一隻手擋着眼睛,但五指全是張開的……她的話尤其令我無奈。
“都被你看光了,遮不遮還有什麼區別。”男人和女人在曝光這件事情上態度是不太一樣的。女人的隱私被曝光了,即便是同一件事,每多長一刻、多爆出一次都會多激動一次、崩潰一次。男人不一樣,男人的隱私若被曝光,就徹底變成大白天下。之後男人對這件隱私就持着光明正大的態度,屬於,我做了,就不怕你們看。
何況,男人又不是女人,所謂裸、體什麼的,男人沒太在意。當然,這是指在私人情景裡,大庭廣衆下那種赤、身、裸、體的暴露狂肯定是病態的,因爲那不是在意不在意的問題,而是道德羞恥都沒有了。
但童謠雖然是藝術系的女孩,也肯定見識過男性的裸體,因爲繪畫的原因。但還是受不了此時,我這般坦誠相見的。她最後罵着我狠狠關上了洗手間的門。
如果不去考慮前因後果,先後出場次序,單憑談話論斷,估計絕大多數人都會以爲我在耍流氓。
我聳聳肩,也說不出這樣的事情發生在我身上是個什麼感覺。我只是忽然的冒出個想法,反正以後要結婚的,這種事情,有什麼要緊。
可,童謠真的會和我結婚嗎?
我想着一頭扎進淋浴中,滾燙的水自頭而下,沖洗着我的身體,也在沖刷着我的一切思維。
洗好了,情緒也調整好了。我回到客廳,再次將那個開朗灑脫的我,還原在她的面前。
“快來看看,我身上的這套衣服怎麼樣?”童謠似乎已經把剛纔的事情忘記了,在我面前轉了一個圈,問我打扮。
我仔細看了看,紫蘭相間的小洋裝,蘭色髮夾,細孔黑絲襪,脣上的色澤也比往日裡更紫豔些,兩頰還抹了淡紫色的腮紅。
估計訂婚也就需要正式到這種程度吧?
“我哪懂穿着打扮。但我覺得,這身裝扮很漂亮,也足夠表達你重視這個約會的心情了。”調整好情緒的我,說出來的話不會是讓人察覺到我自己的情緒波動的,所以,我的意見,此刻是明亮的。
“什麼約會啊!人家,人家就是去和同學吃個飯,不是還請了你嘛!”童謠不好意思了,強辯道。
“吃家宴還不算是約會?我過去,充其量就是扮演下你的家長罷了。你可要小心,別到了現場,對上對面真正的家長,到時候做出什麼不得體的事情出來,那你以後的生活,可就不樂觀嘍。”我調侃童謠,笑着。此刻的我算不得悲傷,只是也實在沒法高興,是不是沉浸在愛情裡的人兒,情緒總是這般複雜呢?
我對童謠的愛或許更復雜吧,像是一場暗戀。一切,都是悄然的。悄然到,她也不知道的地步。
“好啦好啦!人家知道啦!走吧,再不走就要晚了。”童謠催促着我,我隨便穿了身休閒裝,就陪着她赴約了。
至於陳逝水先前對我說的那些似乎要撮合我和童謠的話,我現在早已經不信了。不是不信他,是童謠,有她自己的選擇。
先地鐵,然後出租車。平常人的生活就是這樣,廣闊的大城市,不可能從南到北的這樣子去打車,太費錢了。
當出租車停下來時,我們已經來到了城郊的一處叫着水榭人家的別墅區,是著名的園林別墅羣。
童謠對這樣的環境很滿意,剛進大門,就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感受着這裡碧綠色的呼吸。
我也是第一次來到這樣高端大氣上檔次的別墅區,雖說心裡其實並不在乎,但難免覺得新鮮。
於是,我和童謠兩個人起了玩心,也不急着給陳逝水打電話,就這麼順着園林道自顧自的找了過去。
比園林城市規劃的更加多的綠林帶,許多道路被刻意修剪出曲徑的味道,是的,是修剪出來的,因爲真正的馬路不該是這樣的,是直通通,四通八達的纔對。但在風水裡,那樣的道路兩側是沒法用來居住的,因爲一些太多說不全也就懶得說的說法。而在一偶碧林裡那一灘碧波,則是風水中形容的臥龍之地。我看着那處,的確由心底生出一股飄然欲飛,清靈出塵的感覺。當然,風水之說誰也不知道真假,但總歸有一點倒是挺實在的,那就是水多樹多,空氣質量好,這是一定的。
靈氣,其實就是對空氣質量的一種形容。
相比這些古意盎然的地方,我更多的把目光放在一棟棟別墅的建築上。
這個別墅區在建築風格上很用了一番心思,不僅有古代園林那種蘇州式的古雅,也有巴比倫式的西方建築風格,甚至連日本、韓國那種簡式主義的建築也能看見。這可不是別墅的內部,隨你喜歡怎麼裝潢。在同一個區域裡,想要把這麼多不同國家民族對文化對生活對歷史的感悟所凝聚出的不同種類的建築和諧統一起來,在綠樹的環抱下相得益彰,這可絕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佈局選景勘地等等,一個步驟沒設計到位,很可能就會變成一身大紅大綠大黃大紫統統穿在身上的洋相,被人笑死。
不過,我雖然心裡也覺得這裡極美,但奈何我不是學藝術的,所以也沒法去形容,去和童謠討論。所以只能伴着童謠不時發出的一聲聲讚歎,陪着點頭,陪着感嘆,陪着她高興,陪着她感動。
希望,她會喜歡我這樣膚淺的陪伴吧。
陳逝水的家到了。按響門鈴。
隔着大門,我打量着他家這棟建築,我看出這是一棟西方式的建築,更多的金屬和更多的玻璃裝點出棱角分明錯落有致的建築幾何,是那種很現代纔開始流行起來的最新的西方建築風格。
從這裡我忍不住去想,或許陳逝水和他的家人都是觀念很時尚的人。
又想了想我更鐘情的園林式蘇州建築。或許,我在他的眼中,會是那種極木訥守舊呆板的人吧。
門開了,陳逝水通過可視電話早已知道是我們來訪,倒也不會驚訝,只是仍要和我們說,“怎麼自己走來了?應該打電話給我的,我開車過去接你們纔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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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謠見到陳逝水就不好意思的微低下頭,一臉的羞澀。
我自然好上許多。陳逝水再帥我也喜歡不上他,我一不是女人,二不是同、性、戀。
全沒有對同、性、戀不尊重的意思。我只是純粹的知道,自己不是那樣子的人。雖然,我可能真的無法理解那樣子的情感。但這和是否尊重無關。
這個世界上還尚有許多我無法理解的事情,但我不會因爲這樣就輕視它。是我心中敬佩的人,無論是什麼樣子的人,我都是真心實意的在尊重的。
我的生命裡,有這樣子的人,這樣子的,我依然十分尊重的人。並且爲其的才學深深敬佩。
“別客氣了。是我【劉姥姥逛花園】,頭一遭來這麼美的地方,所以就嚷着讓童謠陪我走過來,想順便多看看這裡的景色。”我說道。雖然和陳逝水只是見過一次面,但我覺得,我們倆還算是滿投緣的。所以,和他說起話來,也就沒那麼鄭重其事了。
要合着陌生禮儀走訪這樣的家庭赴宴,怕是應該少說幾句家常,多出幾個“叨擾”、“見諒”、“有勞”、“尊駕”的詞彙出來。當然,真的假的我可不知道,我只是個屌絲,全沒見識過這樣富貴的家庭。當然,若真的那麼陌生,這種地方,我也不可能來。
陳逝水聽到我誇讚這裡,也笑起來,和我說,“我也時常覺得這裡的景色不錯,主要是安靜,讓人心神能夠真的放鬆下來。不像鬧市,總是那樣子的吵……快進來吧!有什麼話,咱們邊吃邊說。那面飯菜已經準備上了。”
豐富的家宴會有一二十道菜,這要是客人來了再準備,客人沒準兒會餓死在這的。
我大致弄懂了陳逝水的話,摸摸肚子,忽然想起來,今天一天還真的沒吃過什麼,不由得笑道,“那等一下先讓我多吃一點,你不知道,餓了一天了,就等着這頓飯呢。”
“沒出息!”童謠聽到我說出這麼丟臉的話出來,也顧不上羞澀了,張嘴就斥我一句。
陳逝水忙搖手,笑起來,說道,“這怎麼會是沒出息,是朋友不見外才對。這樣的朋友來,纔是蓬蓽生輝的快樂事情。”
“……咱能不拽文麼?我就是個初中文化的屌絲,真要這麼一直文縐縐下去,太惶恐些了吧?”我猛眨着眼睛瞧陳逝水。
陳逝水愣了下,而後兩個人一起大笑了起來。
童謠在一旁莫名其妙的看着我們兩個人。不知道她會對陳逝水怎樣觀感。但我琢磨,她一定是這麼想我的:神經病啊!
“哥!來了什麼人這麼開心,很少聽到你會大笑呢。”我正和陳逝水把臂笑着,忽然一個女孩從不遠處正樓(其實就這麼一棟樓,這不是三進三出的院子,還有什麼大青樓小青樓)的大門裡走出來,她說話的聲音像是輕靈的黃鶯,好聽自不用說,更重要的,是我好像熟悉這個聲音。
我半疑半惑的往她處瞧去……愣住了。
那出來的女孩見到了我,兩隻本來就極大的眼睛一下子睜的更大了,也同樣呆住的表情看着我。竟然是白冰清。
誰能想到,在這裡,會是我和白冰清今天的第二次相遇。
白冰清動了,她一步一步的走向我,胸口的起伏越來越大,她的呼吸已經能夠用肉眼去捕捉,深吸,深呼,深呼吸……
“……你,找到我了呢。”她走到了我的面前,看着我的眼睛,這麼說着,嘴角笑了。
我看着她的眼睛,園林石燈下,那裡正閃爍着刺眼的明亮,這明亮不是那種平靜的,是波動着的,隨着似漣漪盪漾的晶瑩,她的眼內,是淚。盛滿了情感的淚。
我覺得我的身體整個都僵硬掉了,如果可以,我也真的很想就這麼一直一直的僵硬下去。因爲我遇到了我無法面對的場面。
可,我卻不得不去面對。
餘光掃過童謠看着我的目光,她的疑惑、她的懷疑讓我害怕,我怕弄傷她,更怕失去她。
但同時,我也怕傷害到面前的,對我望眼欲穿的,純淨着的白冰清。
“我……不知道你會在這裡。”可我實在不知道自己說得出什麼,似乎所有的話都沒法應景,沒法概括我心裡的所思所想,無奈的,我只能說出這樣一句無情無感的話。
連我自己都覺得,這句話,對白冰清太過冷了些。
但白冰清卻並沒有對我生出一絲一毫的不滿,她看着我,依舊是那樣好看的笑着,“所以,是緣分呢。”她說。
——我相信緣分。——如果今天能夠遇到你第二次,我就不肯忘記你了!你要躲着我,知道嗎?
我的耳邊,似又響起了白冰清分別時說的那些話。那些裝滿了哀傷的話。
我,實在是做不到再去用言辭,用冰冷去狠狠傷害這樣的她了。
其實她做錯了什麼呢?沒有。
我呢?是我做錯了嗎?那種偶然的意外,換了其他男人,又能否做的比我更好呢?
可我對童謠的心意怎麼辦?童謠現在的心情怎麼辦?我們的愛,又該怎麼辦?
交給時間吧。如果是會一輩子的愛,不會這樣經不起波折的。
“可能吧,真的有緣分存在。”我只能這樣回答白冰清。
陳逝水一直在旁打量着我,直到這時都不說話了,他才一臉奇怪謹慎表情的好奇問我,“你和我表妹,認識?”
怎麼又是表妹?
我覺得我快得表妹綜合症了。
“哥!他就是我剛剛和你說的,我今天一直等待着不期而遇的緣分裡的那個人!你剛剛還取笑我說不可能,怎麼樣?傻眼了吧!”白冰清驕傲的笑起來,那樣開心且驕傲的表情是我還沒見過的,或許是因爲和陳逝水的熟悉,她才肯這樣肆無忌憚的表達自己的心情吧?
真希望,有一天,我也可以面對我愛的人,如此肆無忌憚的表達我的心情。
“他?!”陳逝水不住打量着我和白冰清,喃喃道,“我還真的是要傻眼了。”
“你,不會是故意的吧?”陳逝水突然壓低聲音,在我耳邊小聲問我。
“啊?”我被問愣了,這問題問的,從何說起啊。
陳逝水看着我全做不了僞的表情,嘆息着點點頭,“我覺得你也沒那麼聰明……哦,是沒那麼狡猾。算了,等一會兒吧,或許等一會兒,一切就都真相大白了。”
這是誇我損我?都什麼亂七八糟的。我被陳逝水的話給繞暈了,尤其是他所謂的那個【真相】,我就壓根沒懂。怎麼會有這種事,旁人說關於我的真相,我這個當事人竟然完全不知道是什麼!簡直,這叫什麼道理啊!
我徹底亂套了。
“你好,我是童謠。不知道您是……”我們幾個人說話,不僅繞暈了我,也把童謠給忽略了。直到童謠伸出手面對白冰清,我才又把亂七八糟的思維回到了面前這場極端彆扭的相見上。
白冰清看出童謠是和我一同來的,但似乎是在陳逝水處聽說了什麼吧,她並沒有流露出任何介意的表情。她這時見到童謠問候她,慌忙輕整一下衣衫,笑容一變,從驕傲的變成了滿含歉意的,依然那般極真誠的對人,對童謠回說,“您好,我叫白冰清,是陳逝水的表妹。剛剛好對不起,因爲我太激動了,所以沒能第一時間與您問候。請您原諒。”白冰清說着握住了童謠的手。
白冰清顯然是家教極好的那種女孩。
不過這樣的女孩童年往往都很難有什麼美好,因爲家裡的規矩太多太大了,很容易折磨掉了童年的那種本該無憂無慮、自由自在的快樂。
只是,白冰清的童年呢?會是快樂,還是其他的呢?
我悄然笑了,爲忽然腦子裡竄出這樣子的想法的我,自嘲。
“哪有什麼關係,您不用跟我道歉。倒是你,沒想到你也姓白,真巧。”童謠也很自然的揭過剛剛的一幕,說起其他更輕鬆的話題。
當然,是她自己認爲,會輕鬆的話題。
可我自覺輕鬆不起來,尤其是白冰清說完這句話後。
“是呀,白小瘋也姓白,真巧,五百年前是一家呢。”她說着又看向我,神情裡全是掩飾不住的欣喜。
話說,我姓白,也不是我說了算的吧……
我陪着乾笑,早已無話可說。
“好了,都進屋吧。飯菜這時候應該已經準備的差不多了。進去晚了,回頭再叫人去熱菜,那味道難免要差些。今天,還有我母親特意做的一道拿手菜呢。提醒你們,千萬別忘了誇獎。”陳逝水再開口,總算是把我們幾個人引入了正題。
我其實就是來吃口飯的呀!
“那是一定的。”我順着說,接着幾個人便進到了屋子裡。
簡約大氣的裝潢風格,和很多老舊的大富之家不一樣,陳逝水家裡裝潢中看不到那麼多歷史遺留下來的複雜線條,牆面的歐式牆線在橘色的牆紙上隨意的勾勒出幾個象徵性的歐藝圖案,在黃梨木的大片地板襯托下,順着幾道矮但貫通水平線的臺階躍起幾個層級,像是染了竹氣兒似的,將節節高升的風水巧妙的結合在了樸實乾淨的房間中,不繁瑣,也不曾失了大氣。
當然,樸實不代表寒酸。黃梨木的價值和那片牆紙的精貴程度放在懂行的人眼裡,絕對會變成白花花銀子的驚歎。
不過遇到不懂行的也不要緊。比如此刻的我,不懂得這些太富有生活氣息的富貴,但依然不妨礙我感受到陳逝水家中的富貴,因爲那僅有的一套沙發,那隻茶几,還有幾棵簡單的壇花及其坐架,都隱藏在顏色的協調裡,卻用自身的價值刺眼着我的視線。
豪門不一定都懂風騷。
但遇到風騷的,是真的很風騷啊。
走過這樣大氣乾淨的客廳,聚餐的地方,則是在轉牆之後的餐廳。
與客廳的內涵豐富相比,餐廳的一切裝飾都極其素雅,頭頂那盞明顯比客廳明亮許多的水晶燈泛出的是全光譜的白光,這是最接近日光的一種燈光。餐廳裡用這樣的燈光,無疑代表的用餐者的心意更多的不是在被光線迷幻出的溫暖中,而是用最真實的視覺去享受人生的美好。
無論是桌上那些各式各樣、五顏六色的菜色,還是最中間那個明顯燉糊了的西湖醋魚……
說實話,我是第一次見識到,燉菜也能燉糊的。
菜藝相差太大,我不用問都知道了,那糊的,絕對是陳逝水的母親親手做的那道——拿手菜!
難怪陳逝水這麼淡然且驕傲的人都要忍不住提醒我們要誇獎,這若不提醒,我還真捨不得昧着良心……那啥。
“來,大家都坐!都別客氣,餓了就吃!不用在意我們這兩個老的,我們家沒有那麼多的規矩,我和老頭子也只要看到你們吃的開心,就很開心的。”陳逝水的母親無疑是一個很客氣也很好的人,第一句話就讓我心底的那一抹因爲陌生而不知所措的牴觸淡然無蹤,彷彿見到的是自家的長輩那般,由心底的親近起來。
陳逝水的父親輕輕笑着,他有着和陳逝水相近的氣質,但要比陳逝水沉穩的多,也無法琢磨的多。他只是笑,一句話也沒有說。
但,我看得出,這個家,真正的話權人,是他,而不是陳逝水的母親。
我有一種感覺,陳逝水的父親,是遠比陳逝水還要讓人不好接近的人。
不自覺聳聳肩,我爲自己突然想到的這些感覺莫名其妙,因爲人家父親好不好接近,和我有什麼關係?我又不是他們家的人,我來這裡,單純就只是來蹭飯吃的而已。
想到飯,我也實在是餓了。尤其面前這數不清是否超過二十道的各式各樣的菜,川魯湘粵,幾乎將大江南北的精美菜餚都備齊了。
人都說衆口難調,只是爲了我們這幾個小輩,陳逝水的家人願意這麼費力費心思的去弄這樣一桌子的菜餚,只這份心意,就讓我足感盛情。
可我這人有時實在太過迂腐矯情,那些誇獎的話,我實在是說不出個華麗出來。沒辦法,我只好用行動來表示,多吃幾口那盤糊了的西湖醋魚……
“好吃,真好吃。尤其是那盤西湖醋魚,我在杭州樓外樓吃的都沒這兒的好。”我吃完抹嘴,說着還打了一個飽嗝。
我可能撐到了……
其實我的胃口一點也不大,平時吃菜不多,飯也就一小碗。並且從不挑食,葷素皆可……
“好孩子,看着你的吃相,伯母開心極了。”陳逝水母親笑着迴應着我,看得出,她真的很開心。
是呀,辛苦準備了這麼多,甚至親手下廚,圖的,不就是大家的一聲,【喜歡】嗎。
老人喜歡說,一個好的妻子會暖住丈夫的胃,不是沒有道理的。
我什麼時候能吃到呢?我愛的人爲我做的飯。
“人還沒來齊呢!你在那吃個什麼勁兒啊!真是!跟你出來,丟人死了!”童謠在一旁一直陰着臉,直到我這時候吃完了,終於忍不住,對我說出了她的不滿意。
我一愣,瞧着她,然後望向陳逝水,“還有其他人嗎?”
白冰清一直安靜的觀察着我吃飯,見我快吃完,第一時間便跑去一旁爲我沏茶。
這時我問話的時候,她已經端着一杯熱茶來到了我的面前,將茶水輕柔的遞給我,她對我說,“沒關係的,是我另一個表哥和未來嫂子,都是一家人,沒人會怪罪你的。”
我“哦”了聲,沒在意她說【一家人】時的歧義,也沒注意我和她的手因爲茶杯碰觸在一起時,那些顯得十分親密的舉動。
人就是這樣,當兩個人的身體或者親近的情感到了某種階段的時候,會自然而然的在生活中表現出來,除非整日如履薄冰的活着,要不根本避免不了這樣子的真情流露。
而也就這麼一個簡單的不經意,我的不經意,她也一樣的不經意,卻暴露出我們兩個之間的——有問題。
陳逝水眉毛不自禁的皺起來。陳逝水的父親嘴角那始終伴着的微笑悄然的合上了。陳逝水母親微微張開口,似乎要問出什麼,但被一聲琴聲打斷了。
鋼琴的聲音彷彿在頭頂響起,極熟悉的旋律,是什麼呢?
哦,是《神秘園》。
真好聽的曲聲,我平時極少能夠遇到現實裡有人彈鋼琴給我聽這樣的事情。此刻當然這琴聲也不是爲我起旋的,但我還是很滿足了,因爲,鋼琴的聲音,真的很好聽。
不一樣的情緒在這曲琴聲裡飄蕩在我的四周,所有的人,都沉默着。
白冰清沒有回到自己原先的座位,悄然的坐到了我的另一側,與童謠相反的位置。
終於,一曲結束。頭頂,依稀傳來了談話聲,接着,是腳步聲。
原來,這鋼琴聲是在樓上傳來,此時彈奏的人和那個真正的聆聽者正在走下樓,我知道,那一定就是白冰清口中的,第二個表哥。
真羨慕她的這個表哥,能夠娶到一個鋼琴彈得這般好的女子。
我的人生裡,有沒有這樣好的女子呢?
我還在感嘆着,忽然,陳逝水的聲音傳來,莫名的問我,“還記得我說過的,我能幫到你嗎?”
恩?他爲什麼突然談起這個?是因爲白冰清的關係,所以迫不及待的想要讓她認清我嗎?
這樣……也好。
只是,童謠知道真相,會不會覺得太殘忍?陳逝水,並不是因爲她,才請的這場家宴。
“記得。什麼時候?”我問他。
“現在。”陳逝水說。
“是嗎……”我的心不由自主的跳快了些,我努力平緩我慌張的情緒,點點頭,“也好。”我答應了他。
只是,我沒想到,這個真相,竟然這樣讓我震驚!讓我發瘋!讓我不知所措!
“父親母親,對不起,我們來晚了。——逝水的朋友們,大家好!我是他的哥哥,陳鑄年。這位是我的未婚妻,張危樓。”一個衣着光鮮得體的氣質十分高雅的男子出現在我面前,他有着成功人士那種耀眼的自信笑容。
可我的目光根本沒法去太注意他,因爲她!
你!張危樓,就這麼突如其來的,闖回了我的人生!用這樣凌厲刁鑽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