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記得最初進入辦公室生活的那些年,我學會的第一件事,就是通過人與人之間眼神的交流和彼此間自然的距離,判斷出不同的兩個人間有着怎樣程度的親近關係。
這不是一個太容易學起來的能力,也曾一度爲我視作珍寶,很用力的去看清身邊人的各自關係。
但後來漸漸的我開始懶得用這樣的能力了,因爲沒必要。不過想完全不用倒也沒辦法,每當我遇到重視的人時,這種眼力會自然而然的釋放,不是有意爲之,是這能力會了,就沒法忘了。
只是,後來離開了辦公室的環境,這種類似半預言的能力對我就沒什麼用了。外面世界的人心很糙,沒那麼多細膩的地方。後來,我全把它用來當做對人做事的禮貌了。遇見那些彼此曖昧的等等的人,對他們保持禮貌與祝福,當然,也包括距離。
又過了很久吧,我漸漸開始明白這種能力真正的意義。是瞭解,是明白,也是支持。
瞭解人與人的親近。明白屬於這份情感裡的人所重要的。最後,如果裡面有一個人是對自己重要的,我不需要她告訴我一點一滴一切的過去、起伏、人生,進而讓我明白那些對她而言十分珍貴、美麗的情感,我就能很清楚的明白,我應該懷着怎樣真誠的心,去面對我重要的人,她生命裡的,那些對她很重要的人。
這樣的支持,或許沒法去用言語來表達,或許也不適合用言語來表達,但,很多時候,用沉默表達自己的心意,也是極不錯的。
只要你明白,我愛你,不是一副枷鎖。我真的不需要你去爲我回避什麼,我承認或許會有一點微酸的情感在心底浮現過,但那不是因爲我不理解你,不明白你,不支持你。
只是……我還太年輕。我人生最近的那次拍拖,離現在都遙遠的像是冰川時代的事。
我所學會的,是我的財富,也是你的。是你的幸福。不是對你的傷害。
我會努力去學會更多更多的能力,那些,可以讓你幸福快樂的能力。
或許不會有那種能夠驚天動地的本事。但希望你能喜歡,我學會的、陪着你一輩子的,那些小玩意。
靠近,不僅僅只是簡單的親近,還是彼此信任最直觀的表達。別擔心我,而讓重要的人之間,隔了一層看不見的、毀滅默契的膜。
你不傷心,我就自然安好。
你若傷心了,我要如何是好。
我的愛不是稚嫩、盲目、炙熱在一刻裡再不管天長地久的那種瘋狂。是成熟、深刻、想要陪着你看盡世事直到呼吸最後一秒的那種——永遠。
對你重要的,也必然是我珍視的。不要擔心。
我的心,就在這,一直守着你。不動,不搖,生死——不移。
我沒說胡話的。因爲我沒在醉。
醉的是柳永,醉的稀里嘩啦,醉的神魂顛倒。
酒不醉人人自醉,如果我醉了,不會是因爲酒。
“白冰清,你好。”清純的女孩很大方的伸出手,介紹自己。
“真巧,我也姓白。你好。”白冰清給我的感覺很舒服,她的大方里沒有隨便的輕佻,也沒有盛氣凌人的氣焰,就像是校園裡偶然路過的活潑學妹,或是鄰家裡笨拙着晾曬被子時被看到而後笑起來的那樣子的鄰家小妹。是沒有菱角的活潑,是溫暖。
“不過我的名字就沒有你的那麼詩情畫意了。我叫小瘋,小瘋子的小瘋,白小瘋。”我鬆開和她握着的手,也同時介紹完自己。
白冰清看着我,兩隻手不經意的拿在身前搓着,就像聖誕節時的女孩們那樣,因爲冷、因爲緊張、因爲興奮,搓着手,和着單純在雀躍的目光。
“名字不重要,人是好人就行。”白冰清對我說。
“好人?”我看着她,好笑,也是極無奈的在笑,不是嘲笑,是善意的,是因爲她的善良與單純,而爲她情不自禁捏着一把汗的,那樣子無奈的笑,“在現下這種環境裡,把男人看成是好人,實在不像是個好主意。”我忍不住勸誡她。
“爲什麼?”白冰清似乎還並不知道夜店裡的人來這裡是在企圖什麼。還不明白,人們來夜店,撕掉白日的虛僞與道德,圖的,就是那一場忘了明天忘了生活忘了身份忘了一切的瘋狂。
泥足失陷嗎?我仔細打量她一會兒,但終究只是初識,我可做不到一葉知秋的功夫。
可是,就算是多說了幾句廢話,若是能讓這樣一個女孩有可能人生的成長裡少受些苦處,似乎,也還不錯。
就算她不聽,罵我兩句多事,對我而言也不過就是一笑了之的小事,有什麼可在意的呢?
這麼想着,我便開口解釋了,“男人不會一直瘋狂。但在這個環境裡,是瘋狂的。在這裡玩的男人,絕大多數都是用下半身去解決和女人間關係的。……我這麼說,你能懂嗎?”
“不太懂,你能說的更明白點嗎?”白冰清搖着頭對我追問。
“好吧,希望你別誤會我在耍流氓。這裡的男人和女人搭訕的唯一目的,就是上、牀。只上、牀。不留情,一覺醒來就是陌路那樣子的上、牀。懂了嗎?”我用最粗俗直接的解釋告訴她。這一次,她不可能聽不懂了。
“哦!這個呀!我知道的,姐姐之前已經告訴給我了。”白冰清恍然後很是認真的看着我,“所以,我才說,你是好人呀。”
她知道?她不像是那種女孩呀?她的答案令我十分無語。不過,她對我的評價還是暫時挽留住了我企圖拉起柳永一走了之的心。
“那是爲什麼?我會是一個好人。”我好奇問她,她對我的評價實在讓我好奇。
“因爲你握手時很客套,像只是輕撫過我的手。不像之前被姐姐拉來的那個男人,握我的手握的很深又很大力,還,還用一個指頭撓着我的手心。”白冰清一邊說一邊比劃着手掌,十分形象的解釋給我聽她的遭遇,和她對我是個好人的見解。
我聽完後也覺得她說的姐姐的那個男人真的是很爛,舉動也很噁心。但,也不能因爲這樣就說我是個好人吧?
“不撓手心,也未必就不想哄你上牀吧?”我搖頭看着她,她還真的如我初想的那般單純,她的知識,呆板木訥的像是教科書裡的教條,像全是死記硬背下來的一樣。
我都已經記不清有多少年沒去死記硬背過東西了,我所有的知識,都是感悟,而不是記憶。
“你們男人真複雜。”白冰清聽到我的話愣了下,然後翻個白眼看着我,又笑起來了,“但你一定是個好人!”
“這次又是爲什麼?”我對她的執着很敬佩,但更對她的運氣敬仰爆了,我要真是個禽獸,她今晚可能就慘了。
白冰清看着我,大大的眼睛聚精會神的瞧着,仔細的打量着我,過了幾秒鐘,極是肯定的歡笑着對我說,“因爲女人的直覺唄!女人的第六感可是很厲害的。”
第六感?你又不是能爆發小宇宙的聖鬥士,真是……
“好吧,算你蒙對了。”和這樣的女孩說話很輕鬆,所以我也不知不覺的就輕佻起來了,竟是恬不知恥的自認了我是一個好人。
真要論斤稱兩的去計較,我離一個好人的距離,和我離一個壞人的距離一樣遠。我就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屌絲而已。
“喂!你們怎麼回事啊!要聊還是要吐都上一邊去!這是舞池,你們這樣,還讓不讓人跳舞了!”周圍的人見我和白冰清彼此聊起來,柳永那二人又吐個不停,全沒走的意思,都不高興了。尤其是男人們,嚷嚷的格外大聲。
我這時才反應過來,和白冰清這樣旁若無人的在舞池中央聊天,還真的是有點不像話。對四周抱歉一番,我拉起不再吐但已經半昏迷狀態的柳永,最後衝白冰清笑了笑,這笑容,就是對她無聲的告別了。
人潮人海里,許多的相識,都只是一面之緣。我見過的人太多了,也習慣了這樣的事情。
但我沒想到,白冰清竟然會喊住我。
“好人,幫幫我唄,我一個人,不行的。”白冰清手指着順着嘴角仍不停往外流淌嘔吐物,並且明顯已經徹底撲街的醉酒女,對我可憐兮兮的說。
“好人——幫幫我唄,我一個人,不行的——”舞池外,不知哪個無聊男人拉着變調的長音重複過白冰清的話,語調十分的猥、褻。
好多人好像都從這個無聊男人的聲音裡想出了點什麼,目光一個個的落在我身上,目光裡都是看熱鬧的興奮和只能做個看熱鬧的嫉妒。
我從來不知道,一個女孩的單純,可以讓我涌出這麼多的無奈出來。我又一次的無奈了。
轉過身,我看向白冰清,“知道嗎,在古代的某些小說裡,女人對男人稱呼‘好人’這個稱呼,不是表面的那種意思。”
“好人還有別的意思嗎?”白冰清疑惑的看着我,周圍的異動我想對她而言更像是詐屍而不是某種看熱鬧吧。
但不得不說,她的目光真的很純潔。她的無知,也因此變得讓人不願去打擾。去破壞。
人不可能永遠無知下去,但憑什麼要我來教她?我又不是她什麼人。
最主要的是,我不想成爲她的什麼人。
像是在清澈的水裡倒進去污泥一樣,這種事情可一點也不讓我覺得愉快。
“算了,不說這個了。”我避過這種過於曖昧的話題,看着她身旁的那個醉酒女,說實話,我真不想管這事兒。
想想自己這副不算強壯的身子骨,一個柳永就足夠折騰昏我的,再來一個輕不到哪去的撲街女……
可看着周圍那麼多人瞧來的帶着顏色的目光,裡面有很多藏着不懷好意的意思。
我很擔心,若我就這麼不管不顧走了,那這個叫做白冰清的女孩,很可能會在今晚,出現某種意外。
嘆口氣,一種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感嘆油然而生。
我叫過她來暫時扶住柳永,走過去蹲下身,費了很大力氣把昏倒在地的醉酒女背到身上。聽不清她昏迷中說的那些胡話,但她順着嘴角落下來的嘔吐物和滿身滿頭的那些個東西,那種味道……儘管我並不是一個會因爲垃圾異味濃烈就會嘔吐的人,但也絕對胃不舒服,實沒法好受起來。
走過去從另一側攙住柳永,因爲彼此個子差不多,我沒選擇揹他。也因爲他多少還有點意識,所以也就這麼三步一個踉蹌,兩步一個蹣跚的走出了酒吧。
我還不會開車。當然,即便會開,這個時候我也不敢開,摻着朗姆酒的飲料雖然不會讓我醉,可誰知道會吹出多少酒精含量出來,再弄個醉駕,那今晚可就太熱鬧了。而且這熱鬧可能會要人命的。
出租車自然也別想了。四個人,兩個酒鬼,此時每個人身上都有嘔吐物,沒一個人乾淨的。出租車司機都用驚恐的眼神看着我們。我一瞧,也別去討人嫌了。
沒辦法,四下瞧了一番,找到一棟高樓,似乎是間三星級的賓館。我這時候也管不了錢多少或者檔次這些事情了,只要乾淨、衛生,並且沒有那麼多破事兒的地方就行。
我和白冰清兩個人簡單商量了下,都沒意見,也就這樣走進了那座賓館。
當然,這過程絕不是順風順水的,那當中多少磨難多少苦累多少嘔吐物啊!不提了。
反正,當我從賓館人員們小心翼翼的嫌棄目光裡掙扎着把兩個酒鬼丟進套房裡時,我已經有了一種想要閤眼一同昏迷過去的衝動。
可不行,醉酒後的人還要折騰好一會兒才能消停下來。我幫着白冰清把醉酒女放進一間屋子,自己之後也拽着柳永到了另一間屋子裡。放着盆,這樣也不能阻止嘔吐物會濺灑到別的地方,像是牀單上,被子上,地毯上,還有那些我實在是不知道自己怎麼從他身上脫下來的衣褲上。
盯着盆,不能讓他的臉掉進去被嘔吐物悶死。擦着那些個嘔吐物噴出來的地方。一折騰又是數小時過去。好不容易柳永消停了下來,可忙完這一切的我卻崩潰了。
我再多一秒也不想看那個被他吐過的盆,從房間裡衝出去,跑進洗手間,我身上衣褲上很多的嘔吐物此時都已經因爲時間太長而乾的粘在上面,那種噁心的感覺實在不想形容。
匆忙的脫下衣褲,這過程裡我又接連乾嘔了數聲,我知道,我的承受力是要到極限了,必須要衝涼才能讓自己冷靜、放鬆下來。用洗髮水和沐浴露的味道才能讓我忘記那些令人噁心的味覺。
脫了個精光,我拉開浴室的門,用一個十分激動的小跳就跳進了差不多直徑五米的按摩浴缸。
玫瑰花瓣片片漂浮着的水面,芬芳。伴着氣浪似潮涌的跌宕着暗流的水下,溫暖。像是世外桃源,把一切水池外的世界,都隔絕掉了。
可我沒想到,這池世外桃源裡,不是我一個人……
水下,怎麼有個莫名的物體?摸起來有軟有硬,凹凸有致,好像是個女人的身體呢?
我靠!
“啊!”一聲女人的尖叫,我撲騰着四濺的水花,當頭從水下探出來的時候,我的對面,也同樣探出了一個女孩的腦袋,我隔着落下來擋住多半張臉的髮絲看她,仔細分辨了下,竟然是白冰清。
白冰清也與此同時認出了我。
不知道爲什麼,我們兩個人在這一刻,竟然集體靜默了下來,彷彿被某個看不見的大巫師施展了靜默術,或者,是石化術。
我們一動也不敢動,卻可以清晰感受着水下兩個人肢體那些交織在一起的地方,也沒人去躲。
水面上的玫瑰花瓣不知何時已經安靜了下來,遮擋住了水下的世界,在一片如蓮卻是鮮紅色的花海里,寧靜中,芬芳香氣再次蒸騰在空氣裡,伴着身體上傳來的越來越多的炙熱。
“可……以把溫度調低點嗎?”我第一個開口了,沒辦法,水太熱,而控制開關卻在她那一邊。
白冰清的臉也已經因爲泡得太久而紅彤彤的,聽到我說的這句話,愣了下,接着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然後做了個鬼臉,對我說,“就不關,熱死你纔好呢!大色狼!”
她雖是這麼說的,可一雙手還是從水裡探了出來,按動開關,調低了水的溫度。
水下,一對光滑的、肉色的渾圓伴着晶瑩的水,像是潮起潮落裡若隱若現的沙灘,在水波漣漪裡,在她手臂舞動時,衝擊着我的視線。兩點嫣紅在極淺的水下搖曳,與玫瑰花瓣交錯着我的視線,如夢,似幻。
只是一兩秒鐘的目光罷了。我的目光向來精準狠辣,這實在是我沒辦法自做主的事情。本能總會快過思考作用在身體上,然後傳遞進大腦。一兩秒的時間裡,我的心劇烈的跳動起來。一兩秒的時間後,我將目光望向了浴室,打量它。
巴西山枝的木紋牆,法國那種米黃色的石磚鋪着大部分的地面、牆面。而按摩浴缸四周的理石是黑色的,泛着金光的黑,黑金沙理石裝點出來的浴缸四周,充斥着低調、暗色中的華美。一偶自地頂天的玻璃馬賽克牆上,隔着水晶樣晶瑩的玻璃往外投射的是堪輿玫瑰一爭嬌豔的嫣紅色。幾塊日本蘑菇石裝點在極巧妙的地方。
這個浴室內,幾乎把一切物質都裝點出了浪漫的味道。
“你在看什麼?”白冰清的聲音傳了過來,或許是因爲浴室空曠的原因,聽起來,像是山谷裡傳來的呼喚,彷彿聆聽着美。
“真浪漫……我指的是裝潢,這個浴室裡的裝潢,很浪漫。”我一開口就發現自己的話有着曖昧的味道,於是忙着解釋,卻連自己都感覺得到,那浪漫的氣氛,越解釋,越濃稠了。
白冰清的臉依舊紅彤彤的,她聽到我的話後低下頭,似乎悄悄小小的笑了一下,我不知道她此刻有沒有害羞,一切都太紅豔欲滴了,我已經分不清楚。
“你,是故意的嗎?”白冰清擡起頭,一雙明亮乾淨的瞳子注視着我,注視的十分真誠,也十分的認真。
儘管她沒有問出具體,但我知道,她指的是我衝進有她在的浴盆這件事。
我慌忙搖手,恨不得指天立誓的說,“不是故意的。真的,我真的不知道,你也在這裡。我……我是因爲忍受不了渾身上下充滿嘔吐物的味道,所以才……我真的不知道你會在裡面,真的。”
我說着,辯着,可是那一幕嫣紅在淺水下若隱若現的樣子卻也在這時候飄蕩在我的腦海中。慢慢的,我的解釋聲變小了,似乎本來是正確的、理所當然的解釋,不再那麼正確、那麼理所當然了。
“對不起。”我最後,只說得出這樣的一聲道歉。
白冰清始終注視着我,直到我最後的道歉,她聽到後,笑了,一抹月牙兒樣的微笑掛在了臉上,極燦爛的,她對我說,“我相信你。因爲你是個好人。”
“好人?”我苦笑,搖搖頭,“我不配。”
“不。”白冰清搖頭,用很認真很執拗的語氣告訴我,“你就是好人,是我的好人。”
“今晚真的要謝謝你,如果沒有你,我一個人根本沒辦法把姐姐背來這裡。”白冰清很真摯的向我道謝。
可我卻實在有些不敢承受。
“別跟我道謝好嗎?我已經快要無地自容了。”我並不是一個色、欲薰心的人,所以眼下的這一幕,讓我陌生,也讓我內疚。
白冰清不知道想到了什麼,點點頭,笑着對我說,“好,那我不謝謝你。”
我總覺得她這話裡好像有些別的意思,可我不敢想,不敢往任何方面去想。我情願這一刻把我所有的思維都凍結住。
“泡了這麼久,身上的味道還是怪怪的。”白冰清說着皺起眉,聞聞自己的胳膊,然後一臉嫌棄的樣子。
我笑着附和點頭,我何嘗不是一樣?那種嘔吐的味道,可不是隻僅僅泡澡就泡得掉的。
“我必須要用洗髮水和沐浴露好好洗洗才行,你呢?用嗎?”白冰清問我。
放着洗漱用品的地方在她那側,她這麼問我若是平時是很正常的。
但此刻……
“你是說,現在?”我忍不住想要提醒她,我還存在着這件事。
“不然怎麼辦?難道要一輩子都把身子躲在水裡面,再不出來了嗎?”白冰清的話說的很直接,所以也很真實。
我們不可能只是這麼坐在水裡,掩耳盜鈴的當某些事沒有發生過。
“我要站起來了,不許看我,知道嗎?”白冰清對我說。
我點頭,然後閉上了眼睛。
四周的水,於下一刻陡然動了起來,像是大海上憑空涌現出了龍捲風,讓所有與水有關的一切都激動起來,無論是海、是魚、是浮游生物,還是這一刻跌進這樣子水裡的——我。
我的眼睛突然有一種想要睜開的慾望。
但我的理智在拼命的制止它,不讓那樣的一幕發生。
“好了,你可以睜開眼睛了。”白冰清的話再次傳進耳朵裡,朦朧着,像是某種幻聽,我猶豫着,小心翼翼的睜開眼睛,看到她已經回到了原來的姿勢,除了腦袋,所有的身體都沉進了水裡。
我如願以償的鬆口氣。只是,這口氣鬆出來的,卻像是一口嘆息。
白冰清拿起洗髮水,在自己的頭髮上洗着,白色的泡沫變多了,圍繞在她的秀髮上,像是某種奇異鮮花編織的花環。她的倒影落在水裡,伴着玫瑰花瓣,宛如一幅極美的畫。
“你看了嗎?”白冰清似乎不甘心只做一個畫裡面的女子,所以,她的聲音從畫卷裡傳出,喚醒了我。
“沒看。”我說。
“真的沒看?”白冰清把眼珠轉過來,再一次變成極認真的打量着我的表情。
我在這種眼神下有一種不忍說謊的感覺,還好,我並不需要說謊。
“沒看。真的。”我很坦然的說出這句話。
“哦。”白冰清短暫的沉默了下,頭髮上越來越多的泡沫順着髮絲跌在水上,漂浮着,慢慢劃到我的身旁。莫名其妙的,我這一刻看着這些泡沫,想到的,卻是那些童話裡,女孩不慎被風吹落的面紗、手帕……
“你可以用的。那些泡沫。”白冰清對我這樣說。
“哦。”我老實的由着她話裡的意思,將那些泡沫從水中舉起,抹在我的頭上。
許多屬於她的泡沫在我的手上破掉了,然後,又在我的頭頂重新生起,有再破掉的,也有再生出的,周而復始,無休無止,泡沫越來越多了,我的心,似也被這樣的泡沫填滿住了。
“知道嗎?其實我希望你偷看的。”白冰清從泡沫裡擡起頭,看着我,如此說。
“……啊?”我的整個人在泡沫裡都僵硬住了,那泡沫像是化作石膏,凝固住了我的人、我的身體、我的心、我所有的一切活着的痕跡。
“如果,你偷看了我。我,就能夠忘掉你了。”白冰清用這樣一句十分詭異的話回答了我的驚訝,她整個人於此刻徹底陷進了水裡,暗潮涌動,等到我的身前猛地噴泉般涌起四濺的水時,她已出現在我的眼前,頭上再沒了泡沫,一切,迴歸了清透的樣子,“爲什麼不看我?”她的鼻息傳進我的口腔,香氣四溢,可我分不清這香氣是來自哪裡,是洗髮水,還是她。
“我……”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我甚至都不知道她爲什麼會這樣問我。
白冰清忽然抱住了我,將臉貼在我的胸膛。水很滑、她的皮膚也很滑、我的心也隔着皮膚——滑了。
“如果我忘不掉你了,你要對我負責!知道嗎?”白冰清擡起頭,看着我,說着,吻住了我。
我回應着,腦袋裡似一團漿糊,童謠的影像閃過不同的畫面,我甚至開始分不清,我的吻,究竟是在親着誰?
“知道嗎?這種樣子,是我的第一次。”吻分了,白冰清的眸子裡卻是朦朧的,她望着我,撥開我擋在額頭上的頭髮,說。
“……這種樣子,也是我的第一次。”我看着白冰清,真希望這只是我的一場夢。
白冰清看着我笑起來,極淘氣的那種笑,調皮、戲謔、邪氣的,可卻可愛的不得了的那種。
“鬼才信你!”她說。
“我的第一次,現在,你想要嗎?”她說。
我看着她,忽然覺得心疼,我摟住了她,讓時間把一切都沉默下來。
水,也近乎不再動了。
我知道,有些話,我是必須要說的,在此刻,面對這樣的女孩,我不能不說。
“對不起,我不能要,不敢要。因爲我……有女朋友了。”我在這時悄然的鬆開她,想着如果她想打我,我就任由她打。
但她沒有打我,她只是短暫的沉默了下,然後用一滴淚,作爲對我的懲罰。
她的一滴淚落在了我的眼瞳上,也打在了我的心上。
“我猜到了。我,很聰明的……”她摟住我,比我剛剛摟着她要更緊,更緊。
“我,不怪你。真的。”白冰清說完這最後一句話,抹了抹眼睛,從水裡衝出,跑出了浴室。
門孤零的吱呀着,我躺在水裡,看着一個人的浴室,那些浪漫的點綴,那些嫣紅,都像是刺一樣的扎着我的心。
我想,我可能做錯過太多事了。
可,我卻不知道怎樣去修補,去補救,你的那顆,曾因爲我而受傷的心。
用餘生去愛你,只愛你,如果能這樣,該多好。
我默默的一遍遍用洗髮水洗着自己的頭,一遍遍的聞着那味道,一遍遍的看着此起彼伏的泡沫。
頭洗疼了,手洗白了,一池水也洗成了一團更大的泡沫。
窗外的天,泛起蒼白的光,黎明前的曙光,提醒我一夜的終結。
那瓶沐浴露,像是被刻意遺忘一樣,她沒用,我也不想用。只有空了的洗髮水瓶子,它的泡沫,承載了這一夜所有的發生。
我弄疼你了嗎?
對不起。
“啊——”浴室外,響起了男人的,我熟悉的大叫。我的心因爲這樣的一聲大叫輕鬆了不少,因爲柳永他醒了,終於醒了。
“我靠!這是什麼地方?我兄弟呢?白小瘋!白小瘋!”柳永第二句話像是某種毫無情感的破鑼,生生把我心裡那些哀愁都給震碎了。
我不得不在浴室裡大吼着迴應他,“你不小聲點叫能死啊!這房間裡還有別的人還在睡覺,你想把人都吵醒嗎!有沒有公德心啊你!”
男人穿衣服向來都快,尤其是隻需要披上浴袍的時候,所以我說話間就已經穿好,走出了浴室。
柳永看見我,安心了。
“我草!你們是不是有病啊!知道別人睡覺還用喊的!你們故意找茬是不是!等姐出去揍你們個生活不能自理!”但柳永安心了,顯然有人卻暴怒了。儘管這聲音我極度陌生,但我一下子就猜到,這是那個醉酒女的聲音。因爲白冰清的聲音可比她的好聽太多了。
只是,如果我昨晚遇到那個醒着的女孩是她而不是白冰清……哼哼,我現在絕對不會出現在這裡。
她有一種,任其自生自滅,我也不想去搭理的氣質。
不用見人,氣質就能屌成這樣,高人啊!
隔了沒一會兒,“砰”一聲!一個蓬頭亂髮穿着浴袍的女人就出現在了我的面前,陪着她一同出現的,是我已熟識了的白冰清。白冰清身上也穿着浴袍,但裡面不像她那樣是鏤空的,而是有胸罩和T恤。
一個女孩對自己的珍惜與愛護,從這些事情上,就可以表露無遺。
只是,白冰清現在的眼睛……腫了,腫的讓曾經的純淨都爬滿血絲,染上了污血的顏色。
她,哭了。她,一定哭了很久。
這樣的認知,讓我的心猛然就似要偷停一樣的不舒服,呼吸都開始不順暢。
我覺得我需要氧氣。
“咦?清清,你眼睛怎麼了?這麼腫?是不是哭過了?!”蓬頭女人也發現了白冰清的不對勁,她兩眉一挑,臉上沒卸掉的妝亂七八糟的,尤其是煙燻妝飛散開扭七歪八的那兩個眼角,真活脫脫的像是修羅在世一樣。
“說!是不是你們欺負我妹妹了!”她把這樣一副面容瞧過來,瞪着我和柳永。
我沉默以對。實際上,某種程度來說,她說的,是正確的。我無法反駁。
但柳永不知道,“我靠!大姐,你哪位啊!欺負你們?我和我兄弟口味哪敢這麼重,西天路上走散了,妖孽你認錯人了吧!”
柳永的話說的可不好聽,我想制止,但也來不及了。
對面蓬頭女人本就看起來是個沒理也能胡攪蠻纏出三分的角色,這一下,更是怒氣勃發,我甚至能夠想象到下一秒即將殺過來的脣槍舌劍。
但白冰清拉住了她,“妙齡姐,你別總冤枉別人。我只是昨晚照顧你照顧的晚了,所以眼睛……才這個樣子的。”
“誒喲!我的好妹妹,你瞧都是姐姐不好,讓你受了一夜的委屈。快!快坐下!”蓬頭女人聽完白冰清的說法,以爲是自己害到的,馬上臉上變了顏色,也顧不上和我們這邊吵了,拉着白冰清坐下來,噓寒問暖,臉上關切的神情,和白冰清看着我時有着一樣的真誠。或許是因爲這樣的真誠吧,我看着她,覺得好像漂亮了一些,……恩,可能漂亮了許多。
“那個誰!趕緊給我妹妹泡杯茶,怎麼這麼沒有眼勁兒呢?”蓬頭女人一揮手,對我這邊呼喝。
柳永一瞪眼睛,哪裡肯幹,就要反駁。
但我這一次拉住了他。
就算沒人說,我也想要沏茶給她。這時,正是我樂意爲之的時候。
我將茶杯送到白冰清的面前,白冰清伸手接過。我們的手指互相碰觸在一起,藉着彼此手指的力量一同傳遞着手中的茶杯,很自然,誰也沒在意。
可是,往往就是這樣的細節,這樣不經意表達出來的距離,和着那樣的神情,曝露出我和她之間的距離,並不像看起來的這樣陌生。
“妹妹,你……”蓬頭女人眼睛猛睜大了一下,忽然變得欲言又止,但她並沒有真的問出什麼,只是在最後狠狠瞪了我一眼,說,“我去洗澡!你給我照顧好我妹妹,知道嗎!”
“會的。”儘管我對她看着我的表情感覺有些莫名其妙,但或許是因爲做賊心虛吧,我也不敢直視她,只好盯着那泛着熱氣的茶杯,點頭答應。
蓬頭女人看到我的表現,似乎笑了笑,不太清楚,她嘴角勾起來的,更像是一道邪氣,反正她這樣一個表情過後,去了洗手間裡的浴室。
“哎呀!我身上還一身味兒呢!憑什麼讓你先去啊!”柳永對蓬頭女人吵了聲,但必定是男人,不可能真的計較這種事。
不過,不在昏迷裡,柳永的潔癖可遠比我嚴重多了,他根本忍受不住身上這一陣陣傳來的怪味道,“不行!我再開個房間洗個澡!小瘋,你……留在這?還是跟我走?”
“……我,還是留在這吧。昨晚你們都喝多了,許多事情記不起來,但總歸是一場相識,就這麼一走了之,不太好。”我說着,也不知道心裡是真的想留下來,又或者是趕快點走。
“哦——行,我懂了,兄弟。那我先去洗澡了。”柳永瞧瞧我不自然的表情,再看看無論怎麼強裝鎮定依然表現出了緊張的白冰清,壞笑起來,又是一種男人間的淫、蕩。
我實在管不了他。男人本色,在如今這個時代都能解釋成他這樣,我還有什麼好說的呢。
由着吧。
客廳裡空了,再一次的,我和白冰清,陷入了獨處。
“以後別再哭了,如果生氣,罵罵我,打打我,都行。”長時間的沉默裡,我終於忍不住,說出這樣的一句話。
“切!”白冰清笑了,又變成了那個讓我覺得燦爛的女孩。那些太過滄桑的沉默,實在是不該壓在她這樣冰清玉潔的女孩子身上。
“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佛都相信緣分,我,也相信的。”白冰清忽然和我說,“你呢?你相信緣分嗎?”
“我?”我其實並不相信命運、命中註定這類的託詞,儘管我會用我的命運、我的命中註定來形容自己,可其實,那都是我全然自主的選擇。
我選擇我的命中註定是愛情,是我愛你,這其實和命運無關,是我的選擇。所以,無論未來有着怎樣的結局,也都是我的無悔。因爲,我的選擇,是我所有的勇氣、所有的認真、所有的希望、所有活着的呼吸所構成的,是我人生最重大的抉擇。
這樣的抉擇,怎麼可以交給所謂的命運呢?那對自己太不負責了。
“我相信緣分。”但我不想說出來,我怕,這樣的真相,會太厚重,嚇到人。
白冰清笑起來,拿起茶杯努力的忍着燙,喝下一小口。
“如果,今天,我們還能遇見第二次。那,我就不肯再忘記你了。所以,你要小心的躲着我,知道嗎?”白冰清的眼睛在蒸汽後面,瞧着我。
隔着水汽,我看不清她的眼神。我,似也沒聽清楚她所說的話。
“我……”我不知道該說知道,還是不知道。
“噓。”白冰清豎着手指在自己的脣上,她的粉紅色的脣,讓我陷入了許多許多的回憶中。
空氣,再一次在沉默裡靜止。
後來,蓬頭女人洗漱完畢,打扮好,坐下來和我談話,我知道了她叫沈妙齡。
再之後,柳永回到房間,與他同來的,還有一個侍應,那個侍應是被叫來負責記尺寸的,因爲我們四個人都需要一套新的衣裳。柳永在這種交際事情上,向來面面俱到,不會出錯。
一夜的荒唐,就在這之後,化成了分道揚鑣。
白冰清沒要我的電話號碼。彷彿,一切,真的如她說的那樣,交給了天,交給了緣分。
如果今天裡,我們無法預見,便從此陌路。
會遇見嗎?
誰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