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覃走後雅岜正式跟了關略。
關略手上的傷還沒好全,那陣子一直是雅岜替他開車。
關略的話本來就不多,自從年中聚宴過後他整個人越發顯得沉默。
雅岜也沒敢提唐驚程,儘管心裡急得要命。
那天下午關略回了一趟九司令,回來卻見雅岜咬着草根站在車子旁邊摸眼睛。
“怎麼了?”關略問。
雅岜趕緊別過頭去:“沒什麼,進沙子了。”
“……”
關略也沒多理,自己上了車子,雅岜這才慢吞吞地跟上去,掛檔,發動。
“到底什麼事?”
雅岜那點小心思怎麼逃得過關略的眼睛。
“我……”雅岜握住方向盤支支吾吾半天,才說,“九哥,我上午瞞着您去醫院找唐姐姐了。”
關略眼底絲毫未動:“嗯,見到了嗎?”
“沒有,醫生說她前幾天就已經出院了。”
關略沒再問下去。
雅岜心裡憋着一口氣,偷偷看關略的表情,他始終那副淡淡的樣子,彷彿真的已經不在乎唐驚程。
雅岜不清楚他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從那天聚宴的情形而言肯定不算小事。
“九哥,唐姐姐這幾天有聯繫過您嗎?”雅岜大着膽子問。
關略突然轉頭看了他一眼,那一眼陰陰涼涼,嚇得雅岜立即閉嘴不說話。
以爲他要惱了,可卻只聽到他細微地噓了一口氣:“你想見她?”
“我……”
“想不想?”
雅岜用手撓了撓額頭:“想。”
“那開車吧。”
“啊?去哪兒?”
“去見她。”
……
唐驚程在工作室裡呆了兩天,終於把那小東西做好了,剛好蘇訣來工作室找她,見她正坐在椅子上穿線。
“在弄什麼?”
“雕了一個小玩意兒。”唐驚程往東西上穿了一根紅線,再一圈圈繞到自己手腕上。
蘇訣看清楚了,是一副很小的玉鎖牌和玉鑰匙,上面雕了一點花紋,可紋路不清晰。
唐驚程搖了搖自己的手臂,鎖牌和鑰匙丁零當啷響。
“好看嗎?”
“好看!”
“一聽就是假話。”她不免發笑,“擱以前這東西我一個鐘頭就能做出來,可這次我悶在工作室整整做了兩天,做出來也就這麼一個不成器的小玩意兒。”
紋路不清,形不靈。
唐驚程知道自己這雙手是真的雕不了玉了,不過沒關係,她又搖了搖那塊小鎖牌:“這是雕給我兒子的見面禮,將來戴他身上,就說是爲娘我的收山之作。”
難得她還有這樣的幽默感,蘇訣也配合:“既然是你的收山之作,價值肯定不菲,只是這玉料看着普通了點。”
“普通?”唐驚程不免笑,“何止普通,簡直就是一塊沒人要的廢料,當初180塊錢從騰衝玉器市場的地毯上淘來的。”
“……”蘇訣無語,“所以你就這麼小氣,拿這180塊錢的東西給你兒子當見面禮。”
“嗯。”唐驚程很自然地聳聳肩,“沒辦法,誰讓他嫡親老子就送了我這一樣東西。”
“……”
蘇訣又是一口氣沒頂上,他覺得自己以後要跟這姑娘相處,首先得有一顆強大的心臟。
“走吧,餓了,先去吃飯。”她將紅線在腕上繫緊,拿了包先走出工作室。
兩人也就隨便吃了頓便飯,目的是商量一下去緬甸的行程。
蘇訣之前已經給齊崢打了電話,本想讓他給唐驚程在緬甸那邊安排一下養胎的地方,可不巧齊崢那陣子剛好回了德國,因爲時差問題,蘇訣在電話裡也沒多說。
“去緬甸的話你想定在哪裡?”
唐驚程從手機裡調出緬甸地圖,順手指了一個位置。
“蒲甘?”
“嗯。”
“怎麼會選那裡?我以爲你會選仰光或者曼德勒。”
仰光是緬甸的首都,曼德勒是緬甸第二大城市,又是華人聚集地,這兩座城市硬件和醫療設施也相對會好一些。
可唐驚程笑,笑得一臉神秘:“因爲蒲甘是離佛最近的地方。”
萬千佛塔,所指兼是。
蘇訣也沒多建議,她想去哪兒都隨她。
“好,蒲甘也不錯,旅遊勝地,治安相對好一點,到時候我給你安排住宿和其他。”
“謝謝。”
唐驚程將手機收起來,用吸管喝杯子裡的檸檬水,咬啊咬,吸管的頭子都被她咬扁了,好像一杯檸檬水都能喝出別樣滋味。
蘇訣不由多看了她幾眼,豈料唐驚程突然猛地擡頭,他立即閃。
“對了!”
“啊…?”
“你之前說你也要去緬甸,旅遊?”
一驚一乍,蘇訣不由扶住額頭:“不是,工作。”
“蘇梵在緬甸還有業務?”
“嗯,算是吧,不過不在蒲甘,在密支那。”
唐驚程便不多問下去了,她不是喜歡好奇的一個人,生性懶散,與她無關的事她不會多問一句,隨後又咬了咬吸管:“那你就不用陪我去蒲甘了,我自己過去,你去密支那忙你的公事。”
“……”
飯後蘇訣先送唐驚程回家,因爲吃得太撐她要求散步,餐廳離她公寓也很近,所以一路回去就變成了兩人壓馬路,蘇訣的司機就開着車一路跟在後面。
“孩子生下來之後有沒有什麼打算?”
“打算?什麼打算?”
“……”
“沒打算,我不是喜歡往後想的人,更何況計劃永遠都趕不上變化,何必去想這些可能根本就不會發生的事。”唐驚程這懶惰的性子或許也有好的一面,至少在面臨困境之時她不會左右前後地亂想。
在她面前永遠只有一條路,不管那條路的盡頭是好還是壞,她都喜歡一條路走到瞎。
“其實你很清楚自己要什麼不要什麼。”
“是嗎?”唐驚程笑着回答蘇訣,“可能吧,我萬事都不糾結,因爲知道糾結也未必有用,現在唯一的念頭就是把這個孩子生下來,以後的事就留給以後來決定。”
蘇訣慶幸她有這麼好的心態,只是不清楚裡面的原因。
“能否問個問題?”
“我知道你想問什麼。”唐驚程停下腳步,“是想問爲什麼我要瞞着他一個人把孩子生下來嗎?”
蘇訣笑:“一直這麼聰明。”
“謝謝誇獎,不過……”她轉過身去繼續往前走,不知不覺兩人已經走進公寓小區。
夏夜月色明朗,暖風撲面。
小區的水池旁邊有蛙叫蟲鳴,荷花都已經開了,唐驚程深深吸口氣,空氣裡都是一股清香。
“知道我患有嚴重的植物性神經紊亂嗎?通俗一點講就是狂躁症。”
蘇訣不知道她怎麼會突然提這件事。
“知道一些,之前媒體上有登過,不過學藝術的似乎或多或少都有些精神類問題。”
這是實話,因爲藝術創作本就是一件需要耗費精
神的事,長期思慮和孤獨會導致抑鬱或者神經衰弱。
“可我不是,我一直是很快樂地在享受我的創作,我得這病是因爲邱啓冠的死。他當時走得太突然,出車禍的時候離我們辦婚禮只差幾個月時間了。”
這事後來蘇訣也瞭解過,而且唐驚程跟邱啓冠的感情一向很好,他當年在醫院裡的時候就能感受到。
如此深的感情,有一天其中一方突然消失在這人世,留下的那一方又該如何承受?
“他走後我感覺自己的世界都坍塌了,我以爲自己會活不下去,病就是那時候得的,一開始我不願意接受事實,逃避,不肯治,一直吃藥,但是根本沒有用。”
那段幾乎沒有希望的歲月,現在回憶起來還是會覺得窒息。
“可是我在最痛苦的時候遇到了關略,他比藥還靈,我以爲自己要好了,他讓我又有了好好往下過的希望……”
然後呢?
唐驚程往前走,遠方的路燈朦朧起來。
蘇訣在原地站了一會兒,跟上去。
“然後怎麼了?”
“然後我父親入獄,樓輕瀟出事了,我才知道邱啓冠當時的車禍跟他有關。他爲我親手編織了一個全新的夢,我用他來縫合邱啓冠留給我的傷痛,可到頭來他卻告訴我,一切都是假的,沒有噩夢,也沒有美夢,他纔是始作俑者,還有你父……”唐驚程突然停止。
蘇訣眼底一寸寸蹙冷。
“說下去!”
她不說了,她發誓要重新開始,忘掉那些過去的。
唐稷臨死之前也交代她別追究,她不能說了。
“沒什麼。”
唐驚程轉身往家門口走。
蘇訣追上去,伸手將她整個人轉過來,月光下她的瞳孔晶瑩剔透。
哭了?
“抱歉…”蘇訣伸手替她擦眼淚,攬着她的腰。
唐驚程沒有躲:“是我說多了,這事跟你無關。”
她總是在他企圖靠近的時候又適當拉開距離,這個他彷彿永遠都摟不住的女人。
“可是我很慶幸你沒有拒絕我的幫助。”
唐驚程笑:“我從來不拒絕別人對我的善良。”
“善良?”
蘇訣真是哭笑不得,自己爲她做這麼多,到頭來卻被定義爲“善良”。
“你覺得我像好人?”
“難道不是?”
“可我從來不做善事,我做的每一件事都帶有目的和功利,包括接近你!”蘇訣眼底的寒氣又開始滲出來。
唐驚程卻一點都不怕了。
她咯咯笑了兩聲,往他耳邊又湊了幾分:“好啊,至少你夠誠實!”
氣氛一下子又變得曖昧了起來。
唐驚程從蘇訣懷裡出來,跟他揮手告別,蘇訣離開,她站在公寓的大廳裡苦笑一聲。
至少蘇訣比某些人誠實。
“唐小姐,這麼晚纔回來啊。”小保安不知什麼時候又冒了出來,唐驚程被嚇了一跳。
“嗯,跟朋友剛吃完飯。”
“就剛纔送你回來那男的?”
“……”
“嘿嘿…換了一個?”小保安真是好三八。
唐驚程撇了撇眉毛:“有事嗎?”
“哦,就想跟你說,剛纔有輛車一直在這等你,就那個…”小保安看了眼門口,沒車啊。
“就那個什麼?”
“沒,沒什麼了…”小保安撓了撓頭,覺得這種男女私事還是少摻和爲妙。
唐驚程見他神神叨叨地,皺了下眉就上樓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