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時, 貴妃程纖帶着她的女兒和寧雲回到了皇城。
接駕的場面絕不低調,可對程纖來說仍舊少了幾分講究。
“母妃可是覺得這陣仗太小了些,”安坤察言觀色道, “本公主也覺得寒酸, 也不知父皇怎麼想的。”
“已經不錯了, ”程纖淡淡的說, 神情卻看不出喜悅, “畢竟您父皇剛剛拿下了廣利侯和七皇子,低調些是應該的。”
“那母妃爲何不高興?”安坤問。
程纖嘆息一聲,喃喃道:“……他竟然沒來見我。”
“母妃說父皇?”
“別再多問了, ”程纖被宮人攙扶着下了馬車,轉身又登上了步輦, “走吧, 總算是回來了。”
安坤癟癟嘴也跟着爬上了步輦還回頭對寧雲招手:“小云兒同皇姐一起坐嗎?”
出乎她意料的是寧雲竟然搖搖頭。
“皇姐我如今也不小了, 豈可時時粘着你?”
“這有什麼?”安坤又勸了兩句,可寧雲卻轉身爬上了自己的步輦。
“臭小子。”安坤低低罵了一句。
三架步輦在宮人的圍繞下被擡進皇宮, 可越走卻越讓程纖皺眉。
“這是往哪兒去?”
沒人回答她,步輦底下的人統統低下頭,像一個個沒有靈魂的木偶。
程纖心頭猛的一跳:“停下……本宮讓你們停下!”
安坤也察覺到了不對:“停下沒聽見嗎,本公主命令你們停下。母妃……母妃!”
“安坤……安坤!”程纖回過頭焦急的看着自己的女兒,她一咬牙從步輦上跳了下去。
“抓住她……快快快!”
程纖今日盛裝根本就跑不快, 何況還要帶着她的女兒, 不過剛剛跳下步輦就被周圍的宮人一擁而上按在了地上。
“爾等大膽!”
“你們要造反嗎?”安坤嚇得要命, “竟然如此對待貴妃!”
沒人聽他們母女兩人的話, 周圍的宮女太監都沉默得讓安坤膽戰心驚。
“十五, ”安坤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步輦,發現並沒有人動寧雲, 她目光中燃起一絲希望,“快叫他們住手,你是皇子沒人敢違抗你的!”
陳寧雲呆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他本來想下去卻和安坤一樣被身邊的太監們圍得死死的。
“住手……你們都住手!”
那些拿住程纖的太監們都猶豫了一下,統統看向爲首的大太監。
“磨蹭什麼呢,”大太監甩甩拂塵,“手腳麻利些!”
眼見着太監們直接將程纖反剪雙手扭了起來安坤嚇得大叫:“十五……十五!”
陳寧雲倒抽一口冷氣:“你們是誰的人,誰給你們的膽子,父皇呢?!”
爲首的大太監走到他身邊衝他笑了笑:“十五殿下到了地方自然就知道了。”
然後他一擺手,被堵上嘴的程纖就又被送回了步輦上。
一行數十人越走越偏遠,四周草木凋零房屋破爛,冷風一吹如同鬼境。
三人的步輦依次停了下來,陳寧雲聽見前面傳來一聲憤恨的慘叫和安坤的外厲內荏的怒罵,他擡頭看去,眼前是間偏僻的宮房牌匾上是三個字——沁芳閣。
程纖和安坤很快被太監們押着手腳帶了進去,爲首的大太監走到陳寧雲身邊。
“十五殿下,請吧。”
陳寧雲握緊了步輦的扶手:“我……本殿下也要進去?”
“不錯,”大太監的神情稱不得冰冷也說不上討好,“這是娘娘親自吩咐的。”
陳寧雲強自鎮定:“哪位娘娘,究竟是誰竟然如此行事?!”
大太監有些驚訝:“十五殿下從未聽說過沁芳閣?”
陳寧雲一甩長袖:“本殿下爲何要知道?”
大太監收斂了神情,輕聲道:“這兒是冷宮,以前惠妃娘娘待過的。”
陳寧雲愣住了。
他最終仍是被請進了沁芳閣,這逼仄的院子每一處都散發着讓人窒息的陰森,陳寧雲幾乎是剛踏進去就打了個寒顫。
院子里人不多,除了程纖安坤和押着她們四個太監,就是背對陳寧雲着站在一處牆角的華服女人和她身邊的貼身太監。
“錢雲,本公主就知道是你這賤婦!”安坤破口大罵。
牆角的女人轉過身來,容顏豔麗神情冰冷。她看了被按在地上的程纖和安坤一眼,又把目光轉投到門邊的陳寧雲身上。
“回來了?”
陳寧雲一愣,才發現這句話是對他說的。
“麗……麗嬪?”
跟在陳寧雲身邊的大太監趕緊拉拉他的袖子。
錢雲一擡手讓他退下了。
“你叫本宮什麼?”
陳寧雲背上出了些冷汗,他定定的看着面前這個女人,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的程纖和安坤。
“你……”
“我再問一次,”錢雲來居高臨下的看着他,“你叫本宮什麼?”
陳寧雲被她的目光逼迫得擡不起頭來,安坤轉過身死死的盯着他。
“母……母妃。”
“乖。”
雖然這麼說着錢雲來的聲音裡卻聽不出什麼喜悅的感情,她把目光移到了程纖身上。
“你想幹什麼,你這個賤婦,要是父皇知曉了你這樣對本公主和貴妃娘娘你們錢家全都得死!”
錢雲來微微皺眉,連一個眼神也沒施捨給她,只是輕輕擡了擡下巴,說:“掌嘴。”
“是。”
一個太監弓身上去了,甩開了胳膊在安坤臉上左右開弓,不一會安坤白皙嬌嫩的臉上就紅腫了起來。
錢雲來沒叫停,安坤便一直挨着打。被堵住嘴的程纖目眥欲裂掙扎得兩個太監都險些抓不住她。
錢雲來從她面前走過,流雲般的裙角掃過程纖的臉,讓她感到一絲徹骨的涼意。
她走到沁芳閣的門前,伸手輕輕一推,那老舊的木門就發出刺耳的聲響。
“這裡發生了很多事,”錢雲來擡腿走了進去,環視着周圍的一切,“每一件本宮都記得很清楚。”
她的手指劃過牀頭。
“在這裡本宮差點被勒死,可最後那個動手的老太監死了。”
她走到一個角落。
“這裡,本宮被貴妃的人押着扒了衣服,赤條條的被衆人羞辱。”
“這裡,本宮被逼着喝了茅坑裡的屎尿。”
“這裡,本宮被吊了兩天,差一點兒這雙手就保不住了。”
“這裡、這裡……還有這裡……”錢雲來忽然笑了,她嘆息一聲,“真是太噁心太痛苦了,本宮什麼時候受過這樣的苦呢,程纖你爲何這樣恨我?分明你給本宮的痛苦比本宮報復給你的多得多。”
程纖的嘴還堵着,自然沒法回答她,錢雲來也不需要她回答。
“本宮從來無意宮闈,是你和皇帝葬送我一生!”錢雲來回身走到牀前站定,她的目光冷幽幽的盯着腳下的地,“可這些都還算勉強能夠忍受……”
程纖忽然不可抑制的發起抖來,鬥了這麼多年,她對錢雲這個對手也算有些瞭解。她想起來了,她站的那個地方,發生過什麼。
錢雲來看着她,兩人的目光相接,幾乎是轉遞着心有靈犀。
“看來你猜到了,”錢雲來嗤笑,她擡起手點了點壓着安坤的太監,“把她帶進來。”
“不……嗚……不……”
程纖從肺腑中發出慘叫和哀求,只因布巾堵住了嗓子眼,她連句囫圇話也吐不出來。
說不了話,她還能動,程纖不停地對着錢雲來的方向磕頭,磕得血肉模糊哭得涕淚橫流。
“難得啊……”錢雲來感慨了一聲,“看來只要是做孃的都有軟肋,方纔還硬得很呢,這一下就軟了?”
程纖掙扎着撲到了錢雲來面前,唬得身後的兩個太監嚇了一大跳,趕緊下死力氣按緊了她。
“求……嗚……”
“求我?”錢雲來側耳過去。
“嗚嗚!”程纖連連點頭。
錢雲來輕笑一聲,她看着程纖那張美豔不可方物的臉,那雖然懇求卻仍然掩藏不住恨意和傲氣的目光,隨手就打了她一耳光,將她過去多年的傲氣與跋扈踩在了腳下。
“很難受吧,”錢雲來問,“很恨我吧,心裡想着如何將我千刀萬剮吧?”
程纖咬緊了牙關,頓了一下竟然搖了搖頭。
“真是能屈能伸……本宮理解你了,能看着昔日不可一世的仇敵在自己面前卑躬屈膝實在是人生一大快事,哪怕有自己的前車之鑑,本宮也捨不得這麼快就殺了你啊。”
“母……母妃……”陳寧雲的聲音中有無法抑制的顫抖。
錢雲來看了他一眼,又很快收回了目光,看着那張熟悉的臉,就像在她快要癒合的傷口上插刀。
“殿下,”陳寧雲身後的大太監趕緊拉住了他,“安靜些吧。”
錢雲來冷冷的俯視着腳下的程纖。
“你且放心,本宮一定讓你活得長長久久,過往的樁樁件件可有得好算呢。本宮深知要想得到最想要的結果一定要忍耐……越慢,那種難耐累積得越多,到你死的那一瞬間就最暢快!”
“你究竟想幹什麼?!”被打得滿嘴鮮血的安坤用盡了最後一絲勇氣大喊。
她本來還寄望於陳寧雲,可從他開口叫錢雲母妃時她就恨毒了這個白眼狼。
“你這個賤人……父皇不會放過你的……父皇不會放過你的……”
錢雲來對這種永遠不會實現的威脅感到索然無味極了,她拍拍手,門外早就準備好一切的太監魚貫而入。
隔着老遠,陳寧雲就聞到了一股讓人作嘔的氣息。
錢雲來含笑盯着程纖:“就……先從這件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