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宮中發生的一切文武百官都半點未覺, 可該知道的早就知道了,只是第二天在朝堂之上出現的人仍舊讓衆人驚訝不已。
“錢鳳英?”
“他怎麼回來了?”
“事先竟然沒有一點風聲……”
“陛下秘旨嗎?”
“邊關安穩了?”
都說三個女人能抵上一百隻鴨子,文官們嘰嘰喳喳起來也不遑多讓。
錢鳳英面無表情穩如泰山的站在金鑾殿上任憑文武百官對他指指點點百般猜測。
他還很年輕, 只是邊關的歲月爲他的臉上增添了不少滄桑。
衛青林踏進殿內時一眼就看見了錢鳳英, 他愣了一下隨即又笑了起來。
當初那個只知道撒嬌賣癡的小姑娘長大了, 也漸漸明白了權利爭鬥的真諦。她哥哥回來了, 總算是能夠挺起腰板說話。
“錢將軍, ”衛青林是第一個走上前和錢鳳英說話的,“多年不見,別來無恙啊。”
錢鳳英很俊俏也很高大, 他和衛白蘇衛青林都不同,一看就是匹猛虎, 目光一動便帶來極大的壓迫和殺氣。
他冷冷的看着衛青林, 打量着這個他曾經非常敬佩視如兄弟的人。
“什麼東西, ”錢鳳英從牙縫裡慢慢擠出這句話,“髒了本將軍的眼。”
他的聲音不小, 很多人都聽見了。文武百官頓時爲之一靜,個個都好奇的支楞起了耳朵。近幾年剛入朝爲官的對前些年的事不太清楚,況且這又牽扯到皇室,衛家和錢家當初的交惡早就沒人敢明目張膽的談論了。不過朝中有的是老妖精,仍有不少人對此心知肚明。錢鳳英多年不在京城, 而衛青林也是剛剛返回朝堂, 沒想到時隔多年, 這兩人站在一起剛打了個照面就這樣大的火氣。
面對錢鳳英的辱罵, 衛青林的神情甚至有些懷念, “錢將軍果然沒變。”
這可把錢鳳英噁心得夠嗆,他轉過身面對面的看着衛青林。
“別跟我來這一套, 我早說過,你我之間連寒暄都不必有,見面便是仇敵。”
衛青林不爲所動,“錢將軍好記性。”
錢鳳英眯起雙眼緊緊的盯着他:“若這並非皇宮,我必拔劍斬殺你這無恥之徒!”
喲呵,旁人嚇了一跳,這可真是深仇大恨,半點情面不留啊。
“劉大人這是怎麼回事啊?”
旁邊有人悄聲問。
“嗨,這你就不知道了吧,衛家和錢家以前可是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但那位不是進宮了嘛。”
“那位……哪位?難不成……賢妃!”
“可不是嘛。”
“哦喲,這其中聽起來是大有故事啊。”
“正是,不過這錢鳳英和衛青林都不是好惹的,若張大人想聽,不如下朝後一起去怡芳院喝酒?”
“哈哈哈,那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好說好說……”
諸如此類的竊竊私語一直不曾停過,錢鳳英擡起頭四處看了一圈,周圍議論立刻安靜下來。
錢鳳英可謂兇名在外,況且錢家又樹大根深在朝中也有很多黨羽,張閣老又一直對這位帥才十分迴護,一般人還真不敢去撩這虎鬚。
正在這時張宸生在他兒子和幾個心腹官員的攙扶下慢慢走了進來,文武百官立刻涌過去。在現在這樣混亂的時候,力挽狂瀾功比于謙的張宸生就是衆人心中的定海神針。
“閣老……”
“張閣老……”
“閣老可知陛下今日爲何遲遲不來上朝?”
“是啊,莫不是又……故態復萌了?”
陳甫以前是長期不上朝,不是頭疼就是腦熱,到了後來連理由都懶得找了,這也給了劉德把持朝政的絕佳機會。
從南京回宮後陳甫倒是做出一副痛改前非的模樣,不僅日日上朝而且從諫如流博採衆議,倒是很有勵精圖治的明君樣,沒成想這還沒有幾月竟又不上朝了。
張宸生擡擡手壓下了身邊的議論紛紛。
“陛下可能是身體有恙,先等着吧,不必聒噪。”
百官便只能安心等着了,等呀等,等呀等,終於等來了一個說話的人。
臉色慘白眼下青黑的劉欽出場了,他手裡捧着聖旨,身後跟着兩個孔武有力的太監,王善和他並排而立,雖然神色也稱不上好,卻比劉欽要好上許多。
“陛下今日身體有恙,暫不上朝……”
“又不上朝?”
“陛下怎麼了,將話說清楚!”
一片吵吵嚷嚷中,劉欽展開了聖旨,宣佈了兩件事。這兩件事一件比一件嚇人,驚得文武百官合不攏嘴。
第一件,便是七皇子陳寧方夥同廣利侯鄭立源造反逼宮已經被拿下,七皇子死於亂兵之中,而廣利侯則被禁衛捉住,已經關進了詔獄。
這一件就是平地一聲雷,炸翻了一大羣人,首當其衝變了臉色的自然就是七皇子和廣利侯的黨羽。
第二件更是使得人人色變,皇帝要將貴妃接回來了,而且早已經派了劉德去皇寺,如此先斬後奏顯然是已經鐵了心。
百官心寒,皇帝可真是……真是狗改不了吃屎。也真會過河拆橋,把鳥盡弓藏兔死狗烹八個字做得淋漓盡致。
需要百官支持時他就是一個謙虛和善的好皇帝,一旦政敵剷除他便原形畢露又開始自顧自的做一個昏君。
“不可……”
“萬萬不可啊!”
“廣利侯不是在天牢嗎,怎麼會……”
“七皇子竟已……”
不管文武百官如何鬧騰,劉欽唸完了旨意就趕緊跑了,再不走臺下的百官就要擼袖子上來羣毆,劉欽小胳膊小腿的實在不想喪命於此。
一從金鑾殿退下來,劉欽立刻軟了手腳,任由身後兩個太監拎着他回到了軟禁的地方。他本來想和同病相憐的王善問問策,可惜一路上都沒找到機會。
天要變了!
這是所有人的共識。
只是對知情者和不知真相的人來說這完全是兩個極端。
如今的後宮已經是錢雲來的一言堂,周軒立了大功,可惜因着他太監的身份很多位置倒不太合適。就說太后的勇直衛和皇帝的金吾御林,沒個人去收攏就很是麻煩。說到底,錢雲來身在後宮,能用的人實在太少了。
不過好在,錢鳳英回來了。
太久沒見,錢雲來不由得有些近鄉情怯,可錢鳳英卻不明白錢雲來的心思,他第一時間就到了景仁宮,在他妹妹還來不及反應時就站在了她面前。
“阿妹!”
錢鳳英的聲音很響亮,只一聲就把錢雲來帶回了多年前無憂無慮的時光。
她看着眼前的人,黑了、壯了,臉上多了風霜和傷疤,一雙鷹眼帶笑又含着些怯懦和不確定。
錢雲來的眼淚一下就掉了下來。
“……哥。”
“阿妹別哭,再哭你哥也得掉眼淚了。”
錢鳳英的眼眶紅了,小賢子趕緊摒退了下人,自己也識趣的退居門邊。
錢雲來揚起一個笑,“怎麼,大名鼎鼎的錢大將軍也會哭?”
“別笑了,”錢鳳英道,“又哭又笑的,甚醜!”
錢雲來這下是真笑了起來,她看着錢鳳英,眼中漸漸涌起懷念和心酸,“哥,真對不起。”
“你有什麼對不起的,”錢鳳英走上前猶豫了一下,還是伸手像小時候一樣摸了摸錢雲來的頭,“是哥沒用,哥要是再有能力些,你也不至於在這後宮吃了這麼多苦。你受的苦,哥都知道。”
最容易擊破堅強的便是別人的心疼,錢雲來忍不住投入錢鳳英懷裡緊緊抱住了他。
“哥……對不起……對不起……”
她的淚流得很急,卻咬着脣不肯發出聲音。
……對不起,我不該忘了你,不該忘了父親的死,不該忘了錢家的仇。
錢鳳英也滿是心酸,他最喜歡的妹妹,剩下的唯一親人,再見時,他幾乎認不出她來了。
這個錦衣華服的女人如同最精緻的陶器,高貴沉重,渾身散發出的都是權勢薰陶出來的陰冷。那個調皮搗蛋得像個男孩的妹妹終究是死去了。
“是哥沒用,讓你入了這吃人的地方……是哥沒用,護不住你和孩子。”
久別重逢,自有一番敘舊,只是兩人如今的身份都不同了,說得更多的還是接下來的佈置。
兩人商議良久,總算將大多事情理清,錢鳳英還是忍不住提起了衛青林。
“阿妹,此人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恐怕是打着主幼臣強掌控朝綱的心思,無論他如何惺惺作態,你可千萬不要……”
“哥你放心吧,”錢雲來打斷了他的話,“我有分寸,衛青林這個人……有很大的用處。衛錢兩家過去就深受陳甫忌憚,否則我也不會入宮……其他不提,如今大事初定,能用上衛家的地方實在太多了。至於是主弱臣強還是主強臣弱,各憑本事罷了。”
錢鳳英皺着眉頭,還是放心不下。錢雲來是他看着長大的,他自然也明白自己的妹妹如何執拗是個撞了南牆也不回頭的人。
更何況她和衛青林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當初的情誼也做不得假。錢雲來過去如何爲那白眼狼神魂顛倒癡心不改錢鳳英都一清二楚。
可是很多話他也不方便說,看着錢雲來如今滿是疲憊的雙眼更是不忍說重話。
“既然你自己心裡有數……”錢鳳英握緊拳頭,將心底的不快嚥了回去,“哥也會替你看着他的。”
錢雲來淺淺的笑了,很快將這個話題岔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