胚胎或者說,消耗品。
卡里爾平靜地將手中的文件放下了。
一萬三千二百四十一人,說多不多,說少不少。但對於夜幕號上的第八軍團來說,卻是一個大問題。
“我們現在沒有能力去安置他們。”康拉德·科茲苦澀地說。
“夜幕號上只有士兵與武器,我們沒有改變諾斯特拉莫環境的工具與機器。就算將軍團的士兵全都派出去維護秩序,也不過只是塑造起一個更大的暴力組織“
“就像你說的那樣,卡里爾,他們肯定會試圖加入我們這個‘幫派’的。”
第八軍團之主搖了搖頭,聲音輕柔:“我不想看見那種事情發生。”
卡里爾微笑起來,科茲的心情也在這一刻平靜了下來。焦躁與那種對這件事完全無從下手的無力感暫時消失了。不知不覺間,他好像又變成了那個午夜幽魂。
對此,第八軍團的教官只是致以了一個平靜的凝視。
有些事,是必須要被糾正的。
“那麼,你就自己想個辦法來解決它。”卡里爾如是說道。“不必事事都來找我,想得知我的意見或建議。”
“你又想用那句話來搪塞我嗎?”科茲不滿地皺起眉。
“哪句話?”
“伱纔是第八軍團之主。”康拉德·科茲甕聲甕氣地回答,學的並不像,但那種語氣裡的無可奈何卻把握的很精準。
卡里爾不由得啞然失笑,然而,短暫的笑容過後所出現的,是更爲深刻的情緒。
“如果你再這樣下去,我會是的。”他平靜地說。“如果你再這樣事事都來討教我,事事都要依靠我的話,有朝一日,我真的會成爲實際上的第八軍團之主。”
“.啊?”
“別裝傻,我看得出來這就是你的想法,康拉德。”
卡里爾搖搖頭。
“你當我不知道那些一天一篇的任職書更新是你費勁心思翻着法典,扣着字眼一條條翻找出來的嗎?將一個教官的名頭擴充到這種地步,你倒也真是肯下苦心。”
“我不明白你在說些什麼。”科茲仰起頭,如是回答。
“裝作不明白和真的不明白之間有一條涇渭分明的線,而我對你‘真的不明白’的那種表情非常熟悉,康拉德。”
“.我只是想問問你這件事應該怎麼做而已。”
科茲靠在他的椅子上,抱起了雙手,姿態和某些時刻的卡里爾如出一轍。他的眼睛裡帶着一點顯而易見的不滿。
“難道這也有錯嗎?”
“討論可以,徵求我的意見則不行。而你的態度顯然是後者。康拉德,你已經意識到了自己的職責有多麼重要,但你必須試着扔下對我的依賴。”
“人總是會依賴一些事物的。”康拉德·科茲說。
他伸出右手,森寒的短刀在下一秒探出了衣袖,速度快得可怕。
“用我的禮物來舉證?”
“用你的禮物來舉證。”
卡里爾再次輕笑了起來——短暫的試探結束了,他已經得到了一個結論,雖然不是他最想要的答案,但是
“滿打滿算,你上任也才十天。”他笑着搖搖頭。“好吧。那麼,第八軍團之主,說說吧,你打算怎麼做?”
康拉德·科茲低下頭,沉吟了一會。再次擡起頭來時,他的表情已經變得極爲認真。
“精金礦。”他嚴肅地低聲開口。
“一萬三千二百四十一人.哪怕將那些八歲的孩子們從名單中劃掉,剩下的人也足夠開採一個巨大的礦坑。”
“十六歲的少年負責做文書工作或簡單的運輸工作,二十歲的成年人來進行開採。貴族們有製造衣物的機器,我們可以將它們利用起來做出一套制服。”
“夜幕號上有醫生,有文書官員,也有爲數不少的普通人生活在底層甲板。我們完全可以讓他們下去,帶領那些現在還對諾斯特拉莫一無所知的人們共同經營一個礦坑。”
“工人。”卡里爾不置可否地說。“然後呢?”
“正常的工作時間,正常的食物、衣服、住所,以及對安全的保障,閒暇時間由官員們教授他們高哥特語,諾斯特拉莫語則可以由我編纂出的教材來共同學習。”
“我已經看過了,普拉姆的荒野外就有數個精金礦洞.這下地點也有了,卡里爾。”
wWW ▪TTkan ▪℃o “五十天的時間已經足夠他們適應這些環境了,只要等到五十天後,後勤艦隊抵達,環境重建就可以正式開始了!”
康拉德·科茲的眼睛閃閃發光。
這倒很有趣。看着那雙眼睛,卡里爾想。我點燃的是暴戾的復仇之火,你卻想真正地點燃一種能讓世界爲之革新的火焰
“你這不是已經有了一份完整的計劃了嗎?”卡里爾問。“何必還來找我商討?我今日可是提前結束了工作。”
“找你問問都不行嗎?”康拉德·科茲不滿地說。“第八軍團的教官有這麼忙?”
卡里爾輕笑一聲,看着他,半響沒說話。他的凝視相當平靜,甚至可以稱得上是平和——然而,在這樣的凝視下,康拉德·科茲卻一點點地低下了頭。
“.對不起。”他低聲說道。“我忘記那些職權擴充後會帶來更多文書工作了。”
“不必道歉。但是,我昨天見了二十七個帶來文件的機僕和十一名找我商討的官員,康拉德記住這兩個數字。”
卡里爾似笑非笑地對第八軍團之主輕輕地點了點頭。後者坐在他的椅子上,不知爲何,突然覺得脊背有些生寒。
“.總之,這只是第一步而已。”
他趕忙岔開話題。“後續計劃是用這部分精金礦去和極限星域開展交易,我聽說過極限戰士和馬庫拉格周邊世界的富裕,但他們總不至於富到連精金礦石都不要吧?”
“我們到現在爲止沒有和任何來自馬庫拉格的人或極限戰士交談過。不過,後勤艦隊會從那邊過來,他們應當有不少有價值的訊息可以透露”
卡里爾站起身,理了理衣領,表情嚴肅地點了點頭。“所以,總的來說,第八軍團之主,你的這份計劃書在我看來前景非常不錯。”
說完這句話,他便轉身離開了,毫不猶豫。而第八軍團之主則坐在他的椅子上,在大門關閉之際,用兩根手指掐住了自己想要上揚的嘴角。
片刻之後,有輕微而興奮的諾斯特拉莫語響起。
門外,卡里爾輕笑着搖了搖頭。
“我聽見了。”他嘶嘶作響地對着那扇大門說。
門內沉默片刻,傳來了一個惱羞成怒的喊聲:“你不也說了嗎!”
門外沒有回答,只有逐漸遠去的輕笑聲。
——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是過得很快的。
卡里爾對此並不意外,他很早就明白了這件事——當你認真時,時間便成了世界上最會逃跑的東西了。
處理文件會過去幾個小時,去下層甲板調查平民們的人數會過去幾個小時,去和官員們商討應該如何開展後續工作同樣也會過去幾個小時.
他的每一天都被類似而不同的工作分割成了數個截然不同的分裂情景,穿梭在他們之間,卡里爾卻心情平靜。
上午,他穿着正裝一輪輪的改文件。
下午,他換了一身更爲莊重的正裝去和官員們開會。
晚上,他在訓練場內毆打持之以恆前來挑戰的第八軍團戰士。
深夜,他會帶着不同的小隊出擊,前往諾斯特拉莫進行集體‘狩獵’。
之所以叫狩獵而不叫清洗,是因爲第八軍團已經將所有剩餘的貴族與幫派們都趕往了一些地區。他們一無所知的在其內繼續生活,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經發生了天大的改變。
——什麼?
你問他的休息時間在哪裡?
“您完全不休息的嗎?”一連長範克里夫小心翼翼地問。
“我倒也想。”卡里爾面無表情地說。“前提是,你得讓最近天天偷偷下去觀察礦工們工作環境的第八軍團之主給我將職權範圍縮小一些。”
範克里夫明智地沒有再接着這段話說下去,只是隱隱覺得後槽牙有些麻木地震顫——這些天以來,夜幕號上的所有人都達成了一個共識。
即,卡里爾·洛哈爾斯應該很疲憊。
他應該累,不是嗎?
他沒有休息的時間,沒有私人獨處的時間。哪怕是批改文件,他的大門也是敞開的,因爲這樣會讓機僕們更方便進出。
所以,那些一開始還很明顯的,對於‘軍團教官’的疑問,也在這些天裡的親眼目睹後逐漸消逝了,甚至演變成了一種不可言說的古怪敬意。
而卡里爾對此自然都是清楚的——康拉德·科茲曾經不安地找他問過很多次,那種覺得自己做錯了事的心虛表情每一次都讓卡里爾想要笑出聲,但他每次都忍住了。
他們認爲這是一種近似於刑罰的折磨,但是,對於卡里爾來說這其實已經算得上是一種休息了。
和諾斯特拉莫的雨夜比起來,任何事,都算休息。
不過
“時間過得很快啊,範克里夫。”
卡里爾微笑着將一疊文件遞給了範克里夫。那是第一大連最近一個星期的考覈成績,西亞尼名列前茅。一連長伸手接過,點點頭,同意了他們教官的話。
“的確。”他低聲說道。“距離預定時間,還有九個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