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里爾靠在牆壁上,看着斯卡拉德里克與謝赫爾·冷魂在那決鬥籠中互相揮劍。
儘管流着相同的血,但他們並不是一對相似的兄弟。
至高大團長從來不像猩紅大君那樣狂野,他的劍術致命且安靜,所有的殺招都潛藏在不起眼的手腕旋轉之中。
斯卡拉德里克則不同,他驕傲且富有野性,揮起劍來好似天災過境般絕不留情,每一次揮劍都是殺招,決不含半點退讓,哪怕只是撩擊都是朝着謝赫爾的咽喉所揮。
他們之間這樣巨大的不同正在讓這場決鬥變得愈發危險,儘管所用的劍乃是訓練用的鈍劍,但他們並未穿戴護甲。
只要一個不慎,兩位戰團長中的一位就一定會倒在血泊之中——意識到這件事讓一旁的卡爾吉奧無比心驚,考斯之子們雖然也進行類似的比鬥,但他們決不提倡發生流血事件。
鈍劍在這一刻彷彿真的變成了戰錘或之類的鈍器,朝着比他矮小許多的卡里爾當頭砸下,呼嘯的風聲劇烈到哪怕是正在場外的戰團長們也能聽的一清二楚。
正在黑暗中啃蘑菇的亞戈·賽維塔里昂沉悶地發出了一聲應和。
三分之一秒後,他毫不意外地看見自己的劍被謝赫爾擋了下來,那股反衝力則帶着他的劍更快一步地回到了半空之中。
而現在,他沒有低頭。
起初,他還習慣性地想用單手。但是,就算他在凡人中算得上是大個子,這把劍依舊需要他用雙手才能顯得平衡一些。
卡里爾彎下腰,將碎劍一一撿起,輕輕地扔出決鬥籠。再擡起頭時,一把對他來說有些過大的劍便明晃晃地被人擺在了眼前。
馬庫拉格之主面無表情地將那小冊子扔在了他們腳下。
提及鮮血時,他再明顯不過地微笑了一下。
賽維塔嘆息一聲。
“算不上很多次。”斯卡拉德里克如此說道。
卡里爾問道。他用雙手舉起劍,它恰好遮住了他的半邊臉,被打磨到好似鏡面的劍身精準地反射出了賽維塔微笑的臉。
他成功地以力破巧,將卡里爾後續準備好的一系列劍術變化徹底打亂,逼迫得他後退了一步。然而這僅僅只是開始,賽維塔眼前一花,那把鈍劍便再次朝着他的眼睛刺了過來。
“還不夠快。”他嚴厲地說。“怎麼?面對我就不敢下重手了?我知道你可以比從前更快,你的決心呢?別逼我嘲笑你,亞戈,你不應該被如此對待。”
“很好。”基裡曼說。“現在告訴我,是誰授意你們傳播這個宗教的?”
長劍明亮的劍身在這一刻竟然變得黯淡了起來,它刁鑽且毒辣地刺破了空氣,朝着賽維塔看似毫無防備的膝蓋刺了過去。
賽維塔沉默片刻,甕聲甕氣地答道:“在我的印象中,你比現在可高多了。”
“不過,決鬥籠就是另一碼事了,夜之子們擁有相似的技藝和同等的兇狠,對於富有經驗者來說,預測對手的下一擊不是什麼難事。”
卡里爾收回視線,搖搖頭,將注意力放回到了審判之刃的至高大團長與猩紅之爪的大君身上,他們兩人也正凝視着他,像是正在等待什麼。
“是的。”卡里爾輕輕頷首,仍然專注地看着決鬥籠內的對打,但也不忘低聲解釋。
卡里爾略顯失望地搖了搖頭——怎麼連勸說一句都不肯呢?好像我的話就是律法一樣.
他邁步,一馬當先地走進了決鬥籠內。賽維塔緊隨其後,左右手上各拿着一把訓練用的鈍劍。
他只需要提劍橫擋,隨後順勢旋轉手腕,踏步揮劍,就能輕而易舉地將賽維塔繳械並斬殺。
五秒鐘後,他們繼續戰鬥。
——
羅伯特·基裡曼推開一扇大門,越過頭戴鷹盔的威嚴武士,手提着一把沉重的短劍,以及一本淡藍色的小冊子,親自走入了一間審訊室。在明亮的燈光下,有幾個人正滿面驚恐地看着他。
卡里爾撞入他懷中,將劍橫在了賽維塔的腹部,然後輕輕旋轉手腕,一拉,一拽.
賽維塔深吸一口氣,彷彿看見了自己被開膛破肚的景象,腹部與側肋更是一陣火辣辣的疼。
每次互相戰鬥,考斯之子們都會穿上訓練服或訓練護甲,哪裡會像這樣赤裸着上身,像是對待仇人一樣地對待彼此?
“一旦受傷,或讓對手受傷,這便意味着他們對自己身體與技藝的掌控出現了問題。這和在戰場上受傷不同,戰爭中的形勢千變萬化,沒人敢說自己可以一直毫髮無傷。”
斯卡拉德里克與謝赫爾·冷魂彼此對視一眼,默不作聲地點了點頭。
“你們的拳頭呢?我不會說我想看見你們二人中的一個被打斷手腳,或是腦漿迸裂,但我的確想看見一點鮮血。”
這真的不會造成非戰鬥減員嗎?
斯卡拉德里克前一秒還在橫劍格擋謝赫爾的刺擊,後手便毫不猶豫地朝着他的脖頸砍出了一劍,同時踏出右腳,腰身發力,做好了某種準備。
他朝着卡里爾擠出一個乾巴巴的微笑,然後便不再說些什麼了。
卡里爾伸手接過。
“會的,卡爾吉奧戰團長。因此他們會竭盡全力避免出現這種情況,沒人想去醫務室和藥劑師們見面。不打麻醉藥就縫合傷口的疼痛和藥劑師們的嘲笑比起來算不上什麼太大的事。”
卡里爾以一個微笑回答了他的嘲笑,隨後竟然主動發起了進攻。
卡里爾放聲大笑起來。
金屬碎裂,兩把斷裂的鈍劍被他們順手扔下,宣告戰鬥就此結束。
卡爾吉奧愕然地看着他。
“還有規則嗎?”微笑之人輕聲詢問。
賽維塔卻眯起了眼睛,沒有貿然進攻。他心裡很清楚,這只是個陷阱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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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他們便看見卡里爾輕描淡寫地將賽維塔的劍擋了回去。
就算不考慮這件事,大團長與大君那慘白似鬼魂的恐怖模樣也能輕而易舉地讓人聯想到一些不太好的事。
“一比零。”卡里爾說。“有意見嗎,亞戈?”
這灰色的衣物由考斯之子們提供,並非由布料製成,而是由一種後天基因編輯出來的草類植物纖維製作而成。觸感細膩,自帶一定程度的清潔功能,但也很容易損壞。
他這幅姿態是在場其他幾位戰團長從未見過的。在他們的印象中,亞戈·賽維塔里昂一直都是是一副陰沉、嚴肅且可靠的模樣,從未表現得如此.
凱烏爾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將那句‘像是巢都底層裡的黑幫打手’的評價給吞回了肚子裡。
賽維塔點點頭,忽然大步踏前,將右手猛地甩了出來。這一劍毫無章法可言,卻被他硬生生地以自己的力量控制住了劍的走勢。
他的話讓卡爾吉奧的表情一點點地變得有些難以言喻,就在此刻,決鬥籠中的戰鬥也逐漸進入了白熱化的狀態。
“嘲笑?”他忍不住進行了追問。“藥劑師嘲笑病患?”
大君咧嘴一笑,兇殘地再度發力,冷不丁地揮出了第二記正手斬。
“鐺——!”
他收回劍,屈膝,彎腰,以非常標準的起手式將劍擺放在了卡里爾的弱側,隨即開始緩步試探。
“因此,受傷就等同於學藝不精。”
他臉上已經再無輕佻之意,只剩下一片絕對的理性,只要卡里爾露出半個破綻,他就會毫不猶豫地撲上去,咬住他的喉嚨並左右擺頭.
在這一刻,他已經不再是亞戈·賽維塔里昂了,而是一個貨真價實想要致卡里爾·洛哈爾斯於死地的敵人。
和他不同,賽維塔卻只是大大咧咧地站在原地,隨意地將劍扛在了肩膀上,顯得吊兒郎當,十分輕佻。
空氣顫慄,哀鳴,他本人卻無動於衷地保持了平靜。過往萬年,種種苦難,無數死者.他一路前行至今所承受的每一點重任,每一份困難,都在此刻於胸中的鑄爐內被鍛打成型。
“我們有合作的傳統。追獵叛徒是每個忠誠者天生就具備熱情的事,猩紅之爪更是其中的佼佼者。而我們恰好在銀河各處都有”
“身高不能成爲衡量敵人強大的標準”卡里爾啞然失笑。“你在找藉口嗎,亞戈?”
他後退了一步,朝卡里爾點了點頭。
卡里爾未卜先知,且非常平靜地回答了他的問題。
在劍與劍的碰撞聲中,卡里爾轉過頭,給了卡爾吉奧一句語氣嚴肅的結論。
“當然,這個度的確很難把握.所以,亞戈,和我進一趟籠子。”
賽維塔朝他咧嘴一笑,旋轉手腕,將劍尖對準了自己,把劍柄遞給了他。
在這一刻,除去獵手以外,其他人統統換了副表情。
這一擊勢大力沉,已經將力量的束縛完全解開。若是命中,恐怕至高大團長今日就不得不進一次急診室了——但他卻並不慌亂,甚至胸有成竹地舉起了劍,恰當好處地擋住了這一記正手斬。
揮劍之人信任防守之人,因此全力攻擊。防守之人信任揮劍之人,因此決不躲閃,只是格擋.
“精彩的戰鬥。”卡里爾由衷地說。“你們想必已經並肩作戰過許多次了。”
“伱現在還會說自己不會用劍嗎,教官?”賽維塔出言問道,聲音裡帶着嘲笑。“我看你現在已經能讓裡希特從棺材裡再蹦出來了。”
後發先至在劍術中並非什麼高深的技巧,劍本質上可以被簡化成手臂的延伸,即另一條直線。這條直線的長度是不會變的,賽維塔可以很快,但預判到他劍路的卡里爾只會更快。
“我會限制力量。”
要怎麼說呢?
“沒了,就當我是西亞尼或裡希特吧”
謝赫爾跟在他身後走出籠門,開始解釋。
“我會問五個問題,但我只會問一遍。”他緩慢地開口。“我不喜歡重複詢問,所以你們最好聽清我的每一句話明白嗎?”
鈍劍碰撞,鐵屑紛飛,汗水不斷地灑落。兩人控制着力量,將己身所掌握的技藝緩慢地在對練中推上了頂峰,卻也變得更加兇險。
“還可以打得更真實一些。”他輕描淡寫地說。“軍團時期雖然也有藥劑師和醫官嘲笑病患的先例,但那只是爲了相互取樂。”
卡里爾在一旁看得真切,這兩人雖然沒有進行溝通,卻是早就決定好了要在這個時候結束戰鬥。
大團長與大君朝他投來了冷冽的視線,像是在威脅,又像是在勸說。賽維塔卻只是咧嘴一笑,朝他們伸出右手食指,輕輕地搖了搖。他得到一陣怒目而視,就連最爲平靜的獵手都皺起了眉。只是,依舊無人發言。
無人回答,於是他擲出短劍。在四濺的鮮血與尖叫聲中,馬庫拉格之主灰白色短髮下的那雙眼睛開始緩緩綻放令人心驚膽戰的璀璨光芒。
“你大意了,爲什麼?這不是你第一次和我對打了,我們在決鬥籠中度過的時間比其他任何人都長,你應該很清楚我會怎麼對付你,但你還是慢了。”
他一口吃完剩下的‘考斯特產’,又拍了拍獵手與凱烏爾的肩膀,不無炫耀之意地拉着他們走出了黑暗。
他頓了頓,表情不知爲何變得有些尷尬:“我的意思是,我們分散得很開。總之,我們的確有合作的傳統。”
他迅速收回長劍,擋住了這致命的一下,卡里爾卻已經衝了過來。他遠比他矮小,這矮小沒有讓他的速度超過賽維塔,卻讓他在一定程度上佔據了視野上的優勢.
賽維塔必須低頭才能更仔細地觀察他。
“我對它在一萬年後產生這種改變並不意外,不過,這已經背離了我們設立決鬥籠最開始時的初衷。你們應當懷着殺死對方的心情互相揮劍,而且,劍斷了,難道就意味着戰鬥結束了嗎?”
單從這場面來說,實在是讓人忍不住要爲卡里爾捏一把汗。放在不知情者眼中,這情景恐怕會被理解成爲戰團僕役正在被兩名阿斯塔特問責。
他一邊打開決鬥籠的大門,一邊緩慢地走了出來,開始穿訓練服。
這一下理所應當地被擋了下來,賽維塔的臉上卻沒有半點放鬆。他低吼一聲,雙手猛地向上撩起,力道大到彷彿想以這一劍斬下卡里爾的頭顱。
隨後,卡里爾輕聲開口。
卡里爾看着他,輕輕地晃了晃劍,隨後竟然將雙手放了下來。鈍劍低垂着被他以雙手握持,斜在身體側面,站姿放鬆,肩膀鬆垮,沒有半點要進攻的意思。
卡里爾目送着他離去,稍微有些無奈。
這也正是斯卡拉德里克全力揮劍的原因之一,他們此前必定已經相互對練過許多次,才能擁有這種無需言語的默契。
卡爾吉奧在這個時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站在這裡意味着什麼,他立刻輕咳一聲,隨便找了個理由離開了這裡,短暫地忘記了這本就是考斯之子駐地的事實。
“沒有。”賽維塔說。“只是我還不習慣看見一個矮子教官。”
他得到一陣顫抖的點頭。
“沒有。”
不愧是羅伯特·基裡曼的子嗣,對於政治方面的敏感真是刻在了基因深處.
哪怕謝赫爾其實根本沒有那種意思,他也從那個乾巴巴的笑容裡讀出了錯誤的解讀,然後用在了自己身上。
羅伯特·基裡曼伸出右手,從胸膛中握住他的劍,將它緩緩抽出。
“就像我說的那樣,我不喜歡問第二遍。”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