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暴正在太平洋上積聚,海上的浪越來越高,在這種海況之下,無論是什麼船隻,都只是狂暴大洋掌握中的小小孤舟,只有聽憑海洋擺佈,跟着海浪起起伏伏而已。
就在這狂暴的浪頭間,一艘舊式驅逐艦艱難的向最近的那座海港前進,海浪不斷的拍上這艘驅逐艦的甲板,船頭不時消失在海浪之下,彷彿隨時都會沉沒,即使是最有經驗的船員,也會情不自禁的將命運交給大海,在強大的自然力量面前,人的力量實在是顯得渺小。
等這艘驅逐艦蹣跚的駛進港口之後,軍艦上的所有人才長噓口氣,感謝狂暴的海洋放過了他們,使他們能夠再次看見那堅實而平穩的陸地。
防波堤後風平浪靜,這艘驅逐艦緩緩駛向碼頭,並最終下錨停機,然後,軍艦上搭載的乘客才面色蒼白的從船艙裡走了出來,搖搖晃晃的走向跳板,並祈禱自己不會在跳板上因爲暈船而摔進海里。
這些陸續從軍艦上登陸碼頭的乘客多數都是日本陸軍士兵,還有少數軍官,除了這些人之外,只有幾名乘客的身份比較特殊,他們都是日本政府派遣到這裡的新任民政官員。
這裡是臺灣島,基隆港。
這些剛剛登陸的日本官員都是日本政府新任命的臺灣總督府殖民官員,西澤公雄就在這些人之中,只是他的身份更是特殊,他不是普通的殖民部官員,而是以高級顧問的身份前來臺灣島的,將作爲日本政府任命的“臺灣總督”佐久間左馬太的助手在臺灣島上呆上一段時間,以作爲他重返日本政壇的第一級階梯。
當西澤公雄踏上碼頭之後,他才完全放下心來,他回頭望了眼那艘舊式驅逐艦,直到這時,他才注意到這艘驅逐艦的旁邊停泊着一艘半沉的商船,一些工人正在船舷上忙着焊接鋼板,船殼上那幾個被炮彈轟出的洞依舊醒目。
西澤公雄想起來了,就在前不久,基隆港剛剛遭到過中國海軍襲擊艦隊的攻擊,而且前後一共兩次,參與攻擊的不僅有中國海軍的驅逐艦、巡洋艦,而且據說還有潛水艇發射了魚雷,這兩次攻擊給基隆港造成了巨大破壞,不僅港口設施被炮擊得面目全非,而且停泊於此的日本商船隊也損失慘重,直接導致了島內的經濟恐慌。
顯然,那艘停泊在驅逐艦旁邊的商船是被擊沉之後又撈起來的,或許是船體損傷不重,現在港口方面正在對商船進行修復,以便加強島內的海運力量。
現在中國已經宣佈暫時中止海軍的海上襲擊戰,也正是利用這個機會,日本政府決定加強對臺灣島的軍事控制,因此開始利用軍艦向島上運送更多的陸軍部隊,此次跟西澤公雄一同乘坐驅逐艦在基隆港登陸的那些陸軍部隊就是增援部隊之一。
在日本政府看來,由於遼東戰場完全失利,日本已不大可能保住遼東地區和南滿地區的利益,現在的重點不是如何跟中國扯皮,而是如何保住剩下的利益,而這個利益集中表現在兩個方面,一方面是朝鮮半島,另一方面就是臺灣島,也正因此,利用和談的機會,日本政府大舉調集陸軍部隊增援這兩個地區,試圖阻止中國陸軍部隊的推進。
如果是以前,日本政府也不會向臺灣島派遣這麼多的陸軍部隊,因爲這畢竟是一座島嶼,與中國大陸之間隔着一道海峽,日本海軍可以保證控制住海峽的制海權,只要制海權在日本海軍手裡,那麼中國的陸軍部隊就不大可能出現在臺灣島上。
可是現在情況發生了變化,中國海軍已經用潛水艇和飛機成功的威脅到了日本海軍的安全,幾艘主力戰艦的相繼沉沒表明了一個基本事實:對於日本海軍而言,昔日安全的臺灣海峽已經不再安全,只要中國海軍願意,他們隨時可以派遣潛水艇和轟炸機進入臺灣海峽,對在這裡航行的所有日本艦船造成威脅。
正是考慮到這種情況,日本政府才決定加強臺灣島上的日本陸軍力量,一旦中國陸軍登陸,日軍將在島上展開頑強抵抗。
不過對於這種戰略規劃,日本政府內部也發生了激烈爭吵,在將陸軍主力放在朝鮮半島還是臺灣島的問題上,“北進派”和“南進派”仍舊堅持畛域,“北進派”認爲雖然遼東戰事失利,但是隻要臥薪嚐膽,將來未必不能繼續實施“大陸政策”,但是“南進派”卻認爲遼東戰局的結果表明中國已結束了內部的混亂,開始向一個陸上大國和強國發展,在這種大環境之下,繼續推行“大陸政策”已不現實,現在最好的選擇是實施戰略轉向,將日本的注意力轉移到東南亞和太平洋上,相比東亞大陸,東南亞的羣島更適合日本這個島國。
“北進派”主張將日本陸軍主力放在朝鮮半島,一方面可以保護朝鮮殖民地,另一方面也可以保護日本本土,避免遭到來自東北亞的攻擊,而“南進派”則主張將日本陸軍主力放在臺灣島上,加強對臺灣島的控制,並將這座島嶼建設爲日本帝國南進的跳板,一旦形勢允許,日本陸海軍就可以從臺灣島出發,對東南亞地區實施攻擊,從而爲日本奪取“赤道殖民地”。
西澤公雄以前是堅定的“北進派”,主張“大陸政策”,但是殘酷的現實讓他清醒過來,他意識到中國已經覺醒,而且正在一位意志堅定、冷酷無情的領袖的率領下謀求在東亞大陸的戰略優勢,在這種局面之下,西澤公雄很理智的轉變了立場,現在,他主張“海洋政策”,是一個堅定的“南進派”。
也正因爲這種立場的轉變,西澤公雄爲自己贏得了這次難得的政壇復起機會,日本首相大隈重信的親信、日本外相加藤高明非常賞識西澤公雄的“才幹”,於是推薦他出任“臺灣總督”佐久間左馬太的助手,當然,除了這個原因之外,西澤公雄得到賞識的另一個重要原因是他爲“關東都督”福島安正轉交給日本海軍軍令部的那份絕密文件,正是依靠那份文件,日本政府中一直遭到打壓的“南進派”才得以崛起,因爲在那份絕密文件中,原本是堅定的“北進派”的福島安正列舉了種種事實,以說明“大陸政策”的不切實際,並堅決主張日本政府必須立刻改變國策,向東南亞進軍。
沒錯,福島安正也在殘酷的現實面前轉變了立場,在戰死旅順戰場之前,他就已經是一名立場堅定的“南進派”了。
但是日本陸軍中的不少高級將領依舊頑固的堅持“北進”主張,對於海軍和政府中的“南進”呼聲視而不見,由於兩派意見分歧嚴重,爲了避免使日本國內的局勢進一步動盪,最後日本政府只好同時實施“北進”與“南進”政策,帶着一絲僥倖,希望中國軍事力量不足以同時對朝鮮半島和臺灣島發起攻擊。
但是在西澤公雄這個立場堅定的“南進派”看來,日本政府的這種兼顧南北兩個方向的政策註定是不能成功的,原因很簡單,因爲日本國力有限,不可能同時支持兩個方向的擴張,要麼往北,要麼往南,只能選擇一個方向,而現在中國陸軍的力量已不是日本陸軍可以擊敗,所以,在西澤公雄看來,往臺灣島增援陸軍是唯一正確的戰略選擇。
帶着這些念頭,西澤公雄乘上一輛臺灣總督府派來的四輪馬車,與那幾名新任民政官員一同趕去總督府。
等他們趕到臺灣總督府,日本政府任命的“臺灣總督”佐久間左馬太親自接見了他們,而且對西澤公雄格外重視,並在接見之後,將西澤公雄請到辦公室,交給他一封電報。
這封電報字數不多,但是內容卻讓西澤公雄非常震驚。
“臺灣南部地區發生武裝暴動?”
西澤公雄難以置信的看着一臉嚴肅的佐久間左馬太,他確實很難相信,在日本已經進行了差不多二十年殖民統治的臺灣島上,竟然還會發生如此大規模的武裝暴動,根據電報上的情報,參與暴動的人數至少超過五萬人。
“西澤君不必奇怪。自從與中國開戰之後,島內經濟發生恐慌,民衆不滿情緒越來越強烈,再加上某些行政上的失誤,最終導致現在的局面,根據最新的戰報,暴動者已經攻佔了五座城鎮,他們擁有的武器非常先進,我認爲,他們很可能是得到了來自中國大陸的支援。”
佐久間左馬太的話解開了西澤公雄心頭的疑問,如果這件事背後有中國的影子,那麼一切就都好解釋了。
臺灣這個跳板,日本需要,中國也需要,只有佔據了這個跳板,中國才能真正的面對那遼闊的太平洋。
“閣下打算怎麼處置此事呢?”西澤公雄問道。
“我認爲應該堅決掃蕩,但是剛纔帝國政府下達了命令,不準日本陸軍參與鎮壓行動,只准許警察部隊和在鄉軍人組織討伐軍,對暴動分子實施掃蕩。”
“爲什麼政府不許陸軍參與鎮壓?”
“政府擔心給中國藉口阻撓和談,如果帝國陸軍參與掃蕩行動的話,中國人很可能會以此爲藉口中止馬尼拉會談,而美國政府很可能也會支持中國的立場,帝國政府承擔不起這樣的後果。”
聽到這裡,西澤公雄完全明白了,日本政府是擔心給中國退出和談的藉口,現在日本國內形勢一片混亂,日本和談心切,根本就拖不起,也正因此,現在日本政府做什麼事情都是偷偷摸摸、畏手畏腳,就連增兵臺灣島的行動也是悄悄進行的。
但是,這種局面之下,日本政府真的能夠騙過中國政府麼?
西澤公雄可不這麼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