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奉命南下上海,楊度確實是打算做出番成績的,讓趙北看看自己的能力,讓總統先生明白,楊皙子不僅是塊幕僚的料,更是封疆大吏的料,將來時機成熟,他楊某人也是要毛遂自薦擔當重任的,就算做不了省長,也要做個總長。
所以,當明白黎元洪點名要自己南下輔佐他之後,楊度的心思就活絡起來。
“咱們不去旅館。”楊度說道。
“不去旅館?那去哪裡?”張一麐問道。
李燮和也望向楊度,說道:“要不,先去探望一下黎宋卿?這幾日裡,他心情很是壓抑,脾氣也暴躁了一些,催促國會北遷的時候,也急噪了一些。今日黎宋卿就在寓所休息,咱們不如去跟黎宋卿說說話,你們也可以把北方的政界消息跟他透露透露,把總統給國會議員的那封信也交給黎宋卿,讓他先過過目。”
楊度點了點頭,說道:“我正是此意。咱們哪裡都不去,咱們就去黎宋卿那裡。依我之見,無論是誰策劃了對黎宋卿的刺殺行動,現在最要緊的事情不是追查刺客下落,而是把國會的事情理順。這個國家再也亂不起了,再亂就要亡國了,過去袁項城在世的時候,他常對我說,他有心把國家治好,可是南方革命黨不答應,現在輪到革命黨坐天下了,可是還是有人不答應。自從共和政府建立之後,南北之間亂哄哄了這麼大半年時間,現在確實應該消停消停了,既然趙振華做了民國大總統,那麼,他就是現在的國家元首,我們就應該輔佐他,真心實意的輔佐他。”
這段表白固然是楊度的心裡話,但未必沒有故意說給李燮和聽的用意。李燮和身份非同一般,他不僅與趙北一樣都是出身於光復會的幹部,而且現在更是趙北眼前的紅人,聯合陣線裡頭,李燮和的地位排名僅次於熊成基,而在楊度、張一麐南下之前,李燮和也是黎元洪的左右手,由此即可看出他的地位之高,更爲重要的是,李燮和手裡有一本專用密碼,可以直接與總統府機要室聯繫,這就等於他擁有了“密摺上奏”的權力,雖然李燮和現在的官不大,但是手裡的權力非同一般,趙北當初讓他給黎元洪做跟班,未必沒有監視的用意。
現在楊度當着李燮和的面向趙北表忠心,這用意也很清楚,那就是,他楊皙子現在已經真心歸順趙大總統了,大總統應該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而他楊皙子也會投桃報李,爲趙大總統鞍前馬後,鞠躬盡瘁。
當然,楊度的這番表白能否通過李燮和的“密摺”上達天聽,讓趙大總統知道他楊皙子的一片赤誠,卻不是楊度可以控制的,所以,李燮和也必須予以拉攏。
楊度的心思,李燮和也很清楚,其實前天他已收到一封趙北拍過來的電報,在那上頭,趙北叮囑他,務必利用此次楊度南下的機會對其進行拉攏,然後利用這個“立憲先鋒”維持住國會裡的局面,將國會參衆兩院繼續控制在“自己人”手裡。
誰是趙北趙大總統的“自己人”呢?黎元洪、湯化龍、李燮和、饒漢祥……這些人都是趙大總統的“自己人”,雖然未必都是“貼心人”,但是至少目前他們是站在同一邊的,而只要這些人佔據着國會的關鍵職位,那麼,國會就是趙大總統自己的國會。
對於“憲政”,李燮和只是略知皮毛,在這一點上,他比不上楊度,但是這並沒有影響趙北對他的信任,在這一點上,趙北看重的不是能力,而是忠誠,所以,李燮和才得以身居高位,以國會參議員的身份兼任聯合陣線庶務委員的職務。
但是國會裡只有忠誠的人是不夠的,還必須安插一些有能力的人,趙北選中了楊度,於是,楊度就過來了,並且一到這裡,就向李燮和表明了自己現在的立場。
楊度雖然是個憲政派,但他同時又是一個強人政治的支持者,也正因此,他才極力反對共和國體,而主張君主立憲,所以,當君主立憲已不可能實施之後,楊度選擇了袁世凱作爲效忠對象,他希望通過袁世凱這個軍事強人實現憲政,但是袁世凱畢竟不是一個真正的軍事強人,真正的軍事強人是聯合陣線的領袖趙北,於是,當北洋集團分崩離析之後,楊度毫不猶豫的歸順了這位真正的軍事強人,因爲他明白,只有這個人才能幫他實現他的政治理想。
一邊是趙北,一邊是楊度,兩個曾經的對手現在因爲利益互補的關係而走到了一起,現在他們準備聯起手來,爲實現各自的利益而並肩作戰,這是互相利用,也是互相支持,就像趙北當初與宋教仁的結盟一樣,這是利益的共同體,而與上次跟宋教仁結盟所不同的是,這一次,趙北與楊度在“強人政治”的問題上是立場一致的,或許,他們將會合作得更加愉快。
馬車裡的幾人各自揣着心思,很快沉默下來,李燮和吩咐車伕將馬車轉向,直駛黎元洪在上海南市的寓所。
馬車轔轔前行,外頭的秋雨仍在嚦嚦啦啦,不知過了多久,馬車終於停了下來,車伕拉開車門。
“幾位先生,到黎府了。”車伕從座椅下拿了幾把雨傘,但是幾人都沒有接過去。
“這雨不大,我們就不用傘了。你先回國會,下午天黑之前過來接我們,這兩位先生的行李,你先存在國會。”
李燮和吩咐了車伕幾句,便領着楊度、張一麐兩人下了馬車,徑直向那座典型的江南小院走去。
院子門口站着幾名全副武裝的士兵,李燮和將幾人名片遞給一名軍官,那軍官將名片轉交給門房,門房走出來一看,見是李燮和,於是急忙將幾人迎進府,請他們在門房稍坐,便拿着幾人名片去稟報黎元洪。
片刻之後,門房匆匆趕回,將李燮和等人領到廂房,又喚來僕人,上了茶水、點心,幾人又在這裡等了片刻。
不久之後,黎元洪帶着兩名士兵趕到廂房,士兵在門外站了崗,黎元洪則走到屋裡,向幾人拱了拱手。
“黎議長,你的傷勢如何了?”
楊度急忙站起還禮,定睛一瞧,卻見黎元洪脖子上還裹了一圈繃帶,想起在馬車上李燮和說過的話,又向黎元洪肩膀上望去,卻是瞧不出什麼異樣,不知對方爲何在脖子上裹上繃帶。
黎元洪摸了摸脖子,苦笑着說道:“皙子不是外人,我跟你說實話,其實我的脖子沒傷,傷得是肩膀,不過也就是被窗框砸了一下,皮肉之傷而已,現在已無大礙。”
“那你何以將脖子也裹了起來?”楊度更是驚訝。
“這是裹給別人看的。”黎元洪指了指脖子上的繃帶。
“給誰看?”楊度刨根問底。
“這是給同盟會那幫人看的。”李燮和替黎元洪回答了楊度的疑問。
“同盟會?不是已經解散了麼?”楊度愕然。
“明面上是解散了,可是實際上呢,還在活動呢。”黎元洪嘆了口氣,在上首找了把太師椅坐下,端起茶品了一口。
見黎元洪心情不佳,李燮和便爲楊度解惑。
“皙子,剛纔在馬車上,我不便多說,現在既然已到了黎府,就沒有什麼顧忌了。同盟會當初之所以宣佈解散,是因爲宋鈍初打算成立國民黨,但是這個聯合政黨甫一成立,黨魁陶煥卿就遇刺身亡,這個聯合政黨隨即宣佈解散,而代之以聯合陣線,趙振華爲黨魁,但是同盟會的部分會員對趙振華有看法,他們在陳其美的策劃下從聯合陣線脫離出去,繼續以‘同盟會’的名義活動,只不過他們勢單力薄,目前並無什麼影響,所以外界也不清楚同盟會實際上還在活動,而且這個組織繼續尊奉孫文爲領袖。
前段日子,南北開戰,陳其美等人卻不在國內,而是去了南洋,徐世昌下野之後,他們這幫人又扛着‘同盟會’的旗號回國了,而且到處煽動聯合陣線的原同盟會員,說孫文即將從南洋返國,要重建同盟會,不過目前聯合陣線勢力正盛,他們那幫人並未拉到多少盟友。前幾天黎宋卿在書房被炸彈襲擊,連續幾天不能主持國會工作,陳其美等人就嚷嚷着要黎宋卿辭職,而另外推舉黃克強擔任國會參議院議長之職,此舉不僅相當無禮,而且也讓人懷疑黎宋卿遇刺之事是否與這幫人有關係。黎宋卿之所以在脖子上裹上繃帶,就是爲了叫那幫人看看,看看他爲國會和憲政事業做出的犧牲,倒不是矯情。”
聽了李燮和的講述,楊度沉吟片刻,站起身揹着手來回踱了幾步。
“如此說來,只怕就是陳其美那幫人策劃了刺殺黎議長的行動。他們同盟會以革命起家,又一向熱衷於搞暗殺,而且善於使用炸彈,現在他們又急着從黎議長手裡搶權,這更是不打自招。”
楊度分析了一番,擡頭望去,卻見黎元洪、李燮和均是連連點頭,而張一麐也是同樣表情,顯然,他們都認爲刺殺黎元洪的行動很可能就是那幫同盟會的激進分子策劃的。
“豈有此理!我們應該儘快呈報中樞,請中樞下令,取締同盟會!”張一麐很是激憤。
“但是我們沒有證據啊,陳其美那幫人推舉黃克強做國會參議院議長,那理由也是冠冕堂皇的,說是怕耽誤了國會北遷的事情,要不然,我爲何急急忙忙的回國會主持工作?現在共和了,講究法律,沒有證據的話,就不能給陳其美那幫人定罪,而且取締同盟會之事又涉及結社之自由,中樞恐怕不好插手此事。”
黎元洪倒是做出一副灑脫模樣,這說出來的話也是堂堂正正,只不過卻是咬着牙齒說出來的這些話,而且說話的時候還伸出手去,摸了摸肩膀。
“黎議長此言在理,現在這種時候,中樞不能給人以口實,一切應以謹慎爲上。目前最緊要的事情就是國會北遷,只要把國會遷到了北京,同盟會那幫人恐怕也蹦達不了多久了,現在國會多數議員還滯留上海,很容易被人煽動起來對抗中樞。還請黎議長多多費心,儘快完成國會北遷之事,以免夜長夢多。”
楊度的話很有道理,黎元洪也頗爲贊同,幾人正欲深入討論一下國會北遷的事情,門房突然走到廂房門外,向黎元洪通稟。
“老爺,黃克強黃先生來訪,說有要事相商。”
聽說黃興趕來,黎元洪和楊度等人都有些驚訝,黎元洪略一沉吟,決定就在這間廂房會見黃興。
不久之後,黃興跟着門房進了廂房,這才發現楊度等人在座,也是頗感驚訝,與幾人略微寒暄幾句,便切入正題。
“黎議長,同盟會前任領袖孫先生即將歸國,部分國會議員建議,等孫先生歸國之後,請他在國會發表演講,黃某此次前來,就是與黎議長商議此事的。”
黃興的話讓黎元洪等人愣了一下,他們確實沒有料到,那位遊歷南洋的孫先生這麼快就想回國了。
或許,這也是宋教仁遇刺身亡的連鎖反應之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