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啓超忽然問道:“聽說吳將軍一直沒有加入國民黨,既然吳將軍與我等政見相投,不妨考慮加入我進步黨,一起爲締造新中華的民主事業而奮鬥,豈不更好?”
吳紹霆聽到這裡,不禁心中哭笑不得,梁啓超這不是擺明撞到烏龍槍口上了嗎?當然,當着梁啓超如此熱情的面前,他也不能把話說得太直接,畢竟自己這次受邀前來參加熊希齡的宴會,就是要與進步黨人化解之前的不和。他略微沉思片刻,緩緩嘆了一口氣,說道:“樑先生的盛情在下感激不盡,但只怕在下恕難從命呀。”
梁啓超奇怪,追問道:“這是爲何?”
吳紹霆故作疑慮和爲難的說道:“樑先生有所不知,在下雖然支持政黨政治,但是無論是政還是黨,對我來說都太爲陌生。在下雖出身望族,然家道不濟,輾轉走上了從戎的道路,在德國留學時我即深受薰陶,軍人有軍人的職責,是不應該走出自己的職責範圍。實不相瞞,在下向來很忌諱軍閥誤國,之前打仗是爲了救國,可回頭一想打了大半年非但沒救國,反倒一直在禍國殃民。”
梁啓超留意過吳紹霆這段時間的所作所爲,整日彷彿生怕靜下來似的,到處在中央政府上層和北京紳士名流之間走動,這是典型的沽名釣譽。他當然不是看不起沽名釣譽,只道是吳紹霆雖然是一個先進的留洋生,但骨子裡還有一些舊派的作風。
“吳將軍潔身自好,出污泥而不染,這等風範不得不讓人敬佩。”他緩緩的點了點頭,附和着吳紹霆的意思說道。
“其實……”吳紹霆湊近了一步,故意壓低了聲音說道,“在下現在尚在風頭浪尖之上,袁大總統看似對在下禮遇有加,甚至還是處處提防。如果在下在這個時候加入進步黨,十之**會引起不良之徒的非議。於公於私,在下只能心領樑先生好意了。”
“瞭然,瞭然。”梁啓超無可奈何的嘆道。
“不過樑先生放心,紹霆說到做到,等到那日貴黨推出政治革新,紹霆無論身處何地都會搖旗助威。”吳紹霆再次強調的說道。
“有吳將軍這句話,吾心甚慰呀。”梁啓超很高興的讚道。
就在這時,門口的僕從高聲唱了道:“蔡將軍、蔣參議到。”
吳紹霆頓時來了興趣,心道:原來我還不是姍姍來遲,這兩位纔是姍姍來遲呢!
他隨着衆人的目光一起向大門口望了過去,最先走進來的是穿着一身筆挺將軍禮服的蔡鍔,過了一會兒之後蔣百里纔跟着走了進來。蔡鍔步履不是很穩重,甚至還有些輕飄飄的,臉上的表情也是故意憋出一股正經之色,但眼神卻顯得很是迷糊,就好像剛剛是一個吸過毒的人似的。蔣百里神色有一些不快,抿着嘴脣,似乎正在押着一股慍火。
熊希齡緩步迎了上去,笑容滿臉的問道:“蔡將軍這是怎麼搞的,來的這麼遲,我正打算派人上門去催請呢。”
蔡鍔十分隨意的打了一個哈哈,說道:“熊總理太客氣了,我這不是來了嗎?”
熊希齡聞到蔡鍔嘴巴里有一股酒氣,不禁追問道:“咦,蔡將軍你之前去哪裡喝酒了?”
蔡鍔笑嘻嘻的毫不掩飾的說道:“唉,真是有些對不住,今日小鳳仙的姐妹生辰,一定邀我前去捧場,一下午我就在那邊。不過我當然知道熊總理的晚宴更加重要,這不,馬上就趕到了嗎?還請熊總理千萬不要見怪呀。哈哈!”
不禁熊希齡聞言震驚,在場其他賓客聽到這裡,各自都露出了或嘲或笑的表情。熊希齡簡直有些想要翻臉的衝動,這蔡鍔素日留連煙花之地、行爲極其不檢點,大家都是知道的,呃只當是風流成性罷了。可是再怎麼風流成性也要看場合、看時間呀!拿一個風塵女子的生辰跟堂堂國務總理的私人宴會來對比,這不是把狗屎拍在紫禁城大門上嗎?
熊希齡臉色變的很快,陰雲密佈,狠狠的瞪了蔡鍔一眼。他心情十分不痛快,哪怕蔡鍔隨便編一個冠冕堂皇的藉口也好,竟這般口無遮攔、直言直語,你蔡鍔不要面子就算了,我熊希齡還指望着這張臉面治理國家呢!
蔣百里之所以不高興,也正是因爲他知道蔡鍔肯定會鬧出這一幕來。雖然他平日與蔡鍔相交甚厚,深知蔡鍔是韜光養晦、心有抱負的人物,可就算韜光養晦也要有一個度一個點纔是,犯得着這麼誇大其詞嗎?當然,他同樣知道這是蔡鍔心中憋屈的一股怨氣,有時候故意藉着瘋瘋癲癲的狀態來諷刺那些光彩十足的人物。
熊希齡沒有再跟蔡鍔說話,轉而勉強露出了一個笑容向蔣百里問好道:“蔣參議,你怎麼也來的這麼遲,該不會是跟着蔡將軍一起去喝酒了吧。”
蔣百里嘆了一口氣,答道:“方震豈敢?方震本來已經出門,哪裡知道接了一通電話,說蔡將軍喝酒傷着身子,所以趕緊又去接蔡將軍。送蔡將軍回去梳洗了一番,這才一起趕到總理閣下的府上赴宴,還請總理見諒。”
熊希齡緩緩點了點頭,他知道蔣百里這人平日也甚是自傲,但比起蔡鍔的放x蕩不羈,蔣百里這人要順眼的多。他罷了罷了手,無奈的說道:“可惜咯,今日準備了窖藏三十年的好酒,蔡將軍喝了別人家的酒,怕是無福在喝我家的酒了。”
這句話要是有點心思的人就能聽出逐客的意思,偏偏蔡鍔有心思卻沒這心,他哈哈大笑着說道:“總理有好酒,我蔡鍔豈有不喝的道理,太小看我蔡某人的酒量了。”
熊希齡也不再多說什麼,請蔡鍔和蔣百里進客廳,甚至連介紹都免了。
蔡鍔和蔣百里顯然有些不合羣,進來之後便挑了靠邊的座位先坐下。蔡鍔嚷了一聲,讓下人先沏一壺好茶,自己自顧自先潤了潤脾胃。蔣百里則一言不發,表情篤定而生硬。
吳紹霆一直留神這兩人,看着蔡鍔不醒不醉、不清不楚的狀態,又看到蔣百里鶴立雞羣、秉守一心的表情,他真不知道該發表什麼意見纔好。
“唉,昔日英姿颯爽、叱吒西南的蔡將軍變成今天的樣子,其實也是懷才不遇、時運不濟所致呀。”這時,一旁的梁啓超發出了一聲感嘆。
“哦?此話怎講?”吳紹霆故作好奇的問道。他不知道梁啓超一個革新派政治家怎麼會了解一個軍人,自己記得二十一世紀曆史書上記載的是蔡鍔故意裝出一副不堪的樣子,用以迷惑袁世凱的監視,或許這一幕讓梁啓超都所有誤導了。
“吳將軍久居南方,自然不知道京城裡的一些政場軼事。要說起來,蔡將軍之才華,只怕未必在吳將軍之下,相信吳將軍也是聽過當年蔡將軍的事蹟。民國成立之後,蔡將軍爲了促成國家和平、南北止戈,毅然接受大總統的命令隻身北上。大總統對蔡將軍也頗爲器重,一直希望藉助蔡將軍的能力幫助整頓北洋軍內部的鬆散之氣。只可惜大總統雖然有心,蔡將軍也頗爲有意,可北洋軍內部豈能容下一個外人指手畫腳?儘管大總統在背後力挺蔡將軍,這件事終歸無疾而終。”梁啓超語重心長的說了道。
“還有這等事?”吳紹霆頗感意外,沒想到歷史課本上寫成宿敵的蔡鍔與袁世凱,竟然還有相互信任的一幕,看來歷史課本也不盡然是完全對的。
“我想,蔡將軍也想在中央政府一展拳腳,爲國家爲民族做一些貢獻。可惜大條件不允許,最終只能無可奈何。到如今於是就變成這副自暴自棄的樣子了。唉,北洋內部始終是……”梁啓超大發感慨的說道,不過說到最後覺得這個場合不對,趕緊又止住了後半句牢騷。
吳紹霆當然注意到了這一點,梁啓超乃至進步黨已經看出北洋的迂腐和消沉。也許正是經過了廣東戰爭,讓很多人都看出北洋的遲暮只態,再也沒有昔日的強大和鼎盛。而這也是他所期望的效果。
由於今天蔡鍔和蔣百里都不在狀態,甚至都惹毛了熊希齡,吳紹霆只好暗暗嘆了一口氣,決定不在這裡跟兩位歷史大人物攀談。
宴會很快正式開始,大家把盞言歡,氣氛甚是熱鬧。紅牆高門之內的奢華糜爛生活,一味的崇尚洋人那一套社交方式,結果因爲骨子裡還有傳統思想的作祟,很多花樣學又學不像,弄的不倫不類。但賓客們是高興的,雖然千篇一律的紅酒、自助餐和三五結伴閒聊,可這些是“上流社會”的“標準”,攀龍附鳳、提高身價,自然是樂得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