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三天辦理完畢所有公事,吳紹霆沒有急着啓程返回廣東,畢竟袁世凱還在安排自己發表公開聲明的事宜。接下來的幾天裡,他每天早上會與不少來訪者見面,下午則去拜訪京城裡的賢達,儼然擺出了一副舊式名流的作派,廣結人緣、經營派場、打造名氣。當然,這些都不過是障眼法。
在袁世凱面前該擺出什麼譜因人而異,像閻錫山韜光養晦,像蔡鍔故作糊塗。吳紹霆的情況自然要複雜的多,他是跟北洋軍硬碰硬過的人,沒必要隱藏的那麼明顯,只需要按照自己的人格繼續僞裝下去就好。
經過廣東戰爭再到北京授勳,無論是南方的報紙還是北方的報紙,不約而同的將吳紹霆塑造成一個一心一意對國家忠心的年輕將軍,甚至還有一些西方評論者稱其爲臨近安那其主義的國家和民族利益至上者。往往帶有“主義”色彩的人或者物都有狂熱的潛質,就好比布爾什維克,就好比納粹,也好比共x產主義。因此,吳紹霆不在乎別人對自己定位何主義,但既然與主義沾邊,就要表現出堅持擁護主義的原則性來。
這幾天整日忙得不可開交,接見和拜訪的人名列滿了整個行程。內閣的幾位部長都一一見上了一面,雖然每個人的態度不一樣,所談話的內容也不一樣,但歸總起來都是無所謂的事。唯獨在與財政部長張謇見面時,吳紹霆與對方交心的敘了敘舊,又把自己與張謇侄女張小雅訂婚的事親自告知,並答應正式結婚時一定派發請帖。
張謇骨子裡依然是一個商人,從清朝的官商到如今的國商,他往往看重的不是政治利益,還是更爲切實的經濟利益。而他的愛國和民族心,依然是保留着舊派官僚的那一套,甚至有時候比起梁啓超等人的思想都有脫節之處。
他對吳紹霆的看法已經發生了很大的改變,從前在廣州認識吳紹霆時,只當其是一個有頭腦有潛力的年輕人,可是現在看來,顯然當初估算的有頭腦和有潛力太保守了一些。在廣東戰爭爆發之前,他依然很看好吳紹霆,畢竟自己的兄弟張直也在廣東軍政府謀職,偏心是在所難免。可是當吳紹霆公然與北洋政府作對,率先打響二次革命時,他不禁感到很失望,挑戰中央政府的行爲不僅不理智,更是大逆不道。
兩人單獨見面時,張謇就這個問題還言辭的批評了吳紹霆。不過好在吳紹霆這次進京接受中央政府授勳,也算是迷途知返。
吳紹霆沒有做過多的解釋,只是拿出一副多愁善感之態應付了過去。
再後來,吳紹霆還去了一趟北京大學堂,拜訪了北京大學堂校長嚴復,對嚴復聲援廣東停戰、促成國內和平的大舉表示感謝。
吳紹霆一直想找機會與蔡鍔和蔣百里好好結識一下,最起碼要搞明白這兩位針對自己的原因,正愁沒有合適的機會。碰巧第五天早上,國務總理熊希齡派人送來一張請帖到國賓招待所,邀請今天晚上前往其官邸赴宴,稍加打聽後得知蔡鍔和蔣百里也會參加這次宴會,或許是一個會面的好機會。
熊希齡的這份請帖發來的很蹊蹺,宴會請帖從來都是提前幾日派發,可這封請帖竟然是在宴會開始之前十幾個小時送來,顯然十分無禮。
吳紹霆知道這肯定是熊希齡故意如此,這也算是一種態度的表示。對於這點氣量他當然還是有的,吩咐王長齡和王雲做好準備,傍晚便前往熊希齡官邸赴宴。
白天的時間按照原來的行程照舊,接見了幾名參議院議員,又去東交民巷拜訪了一些外國使節,下午四點回到招待所準備了一下,之後借了招待所的小轎車前往熊希齡府邸。
下車後,府院管家將吳紹霆等人迎進大門,熊希齡正在客廳與先到場的賓客們談笑,聽到管家通報之後,不疾不徐走到門庭相迎。
“吳大將軍姍姍來遲呀。”熊希齡虛笑着打了一聲招呼。
“實在是對不住,這幾日在下一直盼着總理閣下的邀請,幾乎到了搔首頓足的地步,今日早上總算等到了熊總理的請帖,哪裡知道竟然是今天!這不,在下已經是儘快趕來了。”吳紹霆故意反諷的說道。
“都怪我一時疏忽,還請吳大將軍見諒。”熊希齡冷冷的笑道,心中很是不痛快的“哼”了一聲,這姓吳的還真不客氣。
“哪裡哪裡,總理閣下能見諒在下來遲纔是呢。”吳紹霆不疾不徐的說道,對方怎麼出招自己就怎麼應招。
“來來,咱們先進去說話,站在這裡可不好呢。”熊希齡懶的在耍嘴皮子,轉身先一步向客廳走去。
來到客廳,熊希齡大聲向到場的賓客做了隆重的介紹,又將到場的賓客一一介紹給吳紹霆。這些賓客有一部分在大總統晚宴上見過,有一部分則在授勳典禮上見過,至於沒見過的人反倒屬於少數,基本上全部是進步黨內部的代表成員。
梁啓超也在場,不過對吳紹霆來說不算陌生,昨天下午他還特意拜訪了這位歷史名人,雖然只是淺談即止,但起碼瞭解到梁啓超這個人對廣東方面的態度還算溫和。今日在這裡又見面,吳紹霆倒是與梁啓超好好談了談話。
熊希齡在相互介紹完畢客人之後,隨即去招待其他賓客,自由吳紹霆與梁啓超在一起說話。很顯然進步黨內部是刻意安排梁啓超這個折中的人物來與吳紹霆交涉,雖然廣東停戰已經過去了,但進步黨人依然要趁着這個機會試探吳紹霆的態度,甚至奢望着能挽回一些損失。
吳紹霆權衡之下,知道自己現在沒什麼可以答應進步黨人,於是在跟梁啓超對話時,儘量採取一種傾向立場的態度,表示自己對政黨政治十分擁戴,若在時機成熟之時,會盡可能推動或聲援政黨政治代替總統權力制度。他相信像梁啓超這些革新派官僚集團是很喜歡聽這樣的承諾,革命派往往代表着理想主義,而官僚階級又喜歡坐享其成,故而迎合這些人只需要說一些迎合的話即可。
果不其然,梁啓超對吳紹霆的態度立刻改善了更多,他拉着吳紹霆大談特談自己的政治理想,認爲中華民國既然要講究共和、講究民主,總統勢必只能成爲國家象徵和代表,真正的權力不能掌握在一個人手裡。
“樑先生所言極是,我始終相信少數服從多數,這是最簡單的民主道理。就好比美國和法國,就算總統犯了錯誤,他們的政黨也能很快糾正這個錯誤,從而大大避免了國家走上偏差的道路。中華民國現在是非常時期,大總統大權獨掌也是奉行非常之事,但一切總會過去,等這個天下徹底平定,國家的權力始終要交給代表國民利益的團體來執行。”吳紹霆故作肯定的點了點頭,煞有其事的說了一大通話。
雖然他自己也在着手準備組建政黨,但政黨政治就目前而言只能是一個空架子,用來籠絡一批愛幻想的政治階層罷了。他相信不管是袁世凱還是孫中山,又或者是日後的蔣委員長和毛太祖,他們都會認識到放權於民是不可能的事,或者說短期之內是不可能。軍政、訓政和憲政,翻譯過來就是獨裁、半獨裁再到民主化,這是近代中國國情所決定的事實。
民主革命的只是口號,跟“阿彌陀佛”沒有太大的區別。當時的中國百姓大字都不識幾個,什麼叫民主、什麼叫共和根本不明白,在加上五千年封建時代的餘孽,中央放權只會導致國家渙散、四分五裂。
這個道理吳紹霆懂,但梁啓超不懂。梁啓超總是把目光放在前面,認爲新的就一定是好的,可新舊交替也應該有一個過渡期。
聽完吳紹霆冠冕堂皇的話之後,梁啓超深以爲然的點了點頭,彷彿找到志同道合的同志似的。他連連的說道:“吳將軍此話正合我心意,我進步黨這些年的奮鬥,全部都是爲了這個目的,中華民國要想實現真正的民主,一定要有一套可行的政黨制度纔是。”
吳紹霆嘆道:“希望這一天能早日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