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芝當中,以鄭芝龍爲大當家,其餘十七家根據實力有依次排定的座次。那叛逃去了大員港的何斌、郭懷一兩個人正是排名最後的兩位,而劉香、李魁奇二人的座次也比較靠後,在十八芝中並沒有太多的話語權。李魁奇自知無法反抗鄭芝龍指派的出戰任務,但在這個節骨眼上還是盡力爲自己爭取到了一些利益。
兩人領命離開,分別之際劉香卻拉着李魁奇低聲說道:“若是戰局不利,及早撤離,保命要緊!”
李魁奇看了看劉香,緩緩地點了點頭。他也明白劉香爲什麼要作出這樣的提示,畢竟兩人接下來要聯手迎敵,如果步調不一致,那很可能會出亂子。就算打不過要逃,那也得儘量同步才行,否則很可能會把同伴陷在戰場上難以脫身。
兩人回到營中,各自點兵點將。不過此時澎湖島和馬公港都是亂作一片,他們集結部隊的過程也並不順利,半個時辰之後登船出海,兩人也未能各自湊出鄭芝龍要求的百船船隊。
鄭芝龍在碼頭上看着兩人的船隊緩緩駛離岸邊,面無表情地吩咐道:“讓登船的隊伍加快速度,個人不許攜帶大件物品,罈罈罐罐的東西就別往船上搬了!”
最初定下這遷移計劃的時候,鄭芝龍還是希望能夠刮地三尺,把澎湖能帶走的東西統統帶走,這樣到了新地方之後落腳生根也能快一些。但形勢突然急轉直下,整個遷移計劃不得不提前了好幾天,而且能用於登船出發的時間也隨之大大地縮短。爲了能夠保證在敵人船隊到來之前就完成大部隊的撤離,鄭芝龍也只能下令放棄一部分的輜重,針對的就是那些連衣櫃米箱牀板馬桶都要統統裝船帶走的傢伙。要是由得這些人慢慢把大件東西搬到船上,恐怕再有三天都不夠用。
劉香李魁奇二人緊趕慢趕,終於是在馬公港以西約三十海里處迎上了聯軍的先頭船隊。由四艘百料快船組成的先頭船隊並不承擔海上作戰的任務,因此在發現出港迎擊的海盜船隊之後迅速便放慢了速度,同時發出煙火警訊,告知後面的大部隊。
“看來十八芝還沒來得及全撤走。”
在得到前方的回報之後,王湯姆對同在旗艦上的顏楚傑和錢天敦說道:“他們居然還派出船隊來迎擊我們,這隻有兩種可能,一是鄭芝龍已經瘋了,二是在爲他們的撤退爭取時間。”
以海漢民團在過往交手中一邊倒的戰績來看,十八芝敢於跟海漢在海上正面對決的勇氣應該早就消失殆盡了。去年在南日島兩次交手之後,十八芝顯然已經認識到了雙方在海上武裝力量方面的差距有多大,便再也沒有派出船隊到福建沿海進行作戰。只要鄭芝龍沒瘋掉,他就應該很清楚在海上擊敗海漢船隊的可能性是多麼的微乎其微。
“給我們熱熱身也好。十八芝來了多少船?”顏楚傑聽到這個消息不但沒有絲毫的緊張,反倒是多了幾分興奮的情緒。
“上百條。不過四百料以上的大船頂多就十分之一,不會對我們造成太大的威脅。”王湯姆很輕鬆地說道:“如果順利的話,一個小時左右就能解決戰鬥。”
王湯姆的語氣很輕鬆,但指揮作戰的時候卻並不會懈怠。他讓水兵在“威嚴號”的主桅杆上掛出旗號,讓運兵船和補給船放慢航速,以自己所在的船隊居中,石迪文和羅傑所帶的另外兩支船隊居於左右兩翼,以一個弧形陣包向十八芝船隊的行進方向。明軍的戰船緊隨其後,負責在戰場上查漏補缺,幫着收拾漏網之魚。
下午三點,雙方的船隊在海上遭遇。儘管十八芝的出戰船隻數目不少,但從排水量來說,比起海漢艦隊卻是有着較大的差距。特別是與“威嚴級”戰船的大個頭一比,十八芝這邊所謂的大船也顯得十分小巧了。戰鬥還沒開始,光是從氣勢上相比,十八芝就已經輸了一頭。
海漢艦隊很熟練地搶到了t字頭展開隊形,然後用側舷艦炮給了十八芝船隊一通猛烈的轟擊。在兩百米的這個距離上,十八芝基本毫無還手之力,只能被動地承受海漢炮火。一部分船體較小的帆船在經受了這一輪的炮擊之後損毀嚴重,已經失去了繼續作戰的能力。
劉香和李魁奇在戰前的溝通顯然並沒有起到太好的作用,第一輪交鋒之後,便已經有一些受損船隻試圖要調轉方向脫離戰場。不過這種嘗試在航速明顯佔優的海漢艦隊面前顯得有些徒勞,三支海漢艦隊開始以線列陣型分隔並切割十八芝的船隊,並且優先打擊的就是那些試圖要脫離戰場的海盜船。
儘管也有一些海盜船十分英勇地衝向海漢戰船,試圖在貼近之後以跳幫作戰或是縱火的方式來完成攻擊,但在猛烈的艦炮打擊之下,這種嘗試也基本沒有成功的可能性。偶爾有那麼一兩條船能夠靠近,還沒等水手們爬上高高的船舷,上面就已經伸出一排槍管,居高臨下地對海盜船甲板上的目標進行射擊。連皮甲都沒有的海盜水手對於這種攻擊的抵抗力基本爲零,反應快的或許能連滾帶爬地進到船艙裡躲避,其他的人只能充當海漢水兵們練習射擊的活靶子了。
開戰僅僅半個小時之後,十八芝一方就已經基本喪失了作戰的意志。儘管只有大約四分之一的船隻失去了繼續作戰的能力,但劉香和李魁奇認爲繼續打下去已經沒有實際意義,便下令開始撤退。
不過他們所在的旗艦已經被海漢這邊辨識出來,想要脫離戰場卻是沒那麼容易了。“威信號”和“威風號”分別盯準了一個目標,開足了馬力追着不放。而這個時代能夠靠航速擺脫海漢蒸汽戰艦追擊的風帆船並不存在,因此劉香和李魁奇很快就發現他們的計劃遠遠跟不上戰場變化,打不過也就罷了,現在連逃都已經逃不出去了。
劉香所乘坐的船隻在被打斷了兩根桅杆之後率先被截住,不過船上的人顯然並不打算束手就擒,依然試圖使用土炮、弓箭、鳥銃等武器對靠近的“威信號”進行抵抗。不過在兩發葡萄彈橫掃甲板之後,船上還存活的人都選擇了投降,畢竟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同伴被橫飛的葡萄彈撕成碎片,那種衝擊力足以讓人失去繼續戰鬥的勇氣。
隨後登船的水兵在船艙中找到了面色蒼白的劉香,這傢伙倒是沒有受什麼傷,只是驚嚇加上絕望,使得情緒有些不穩定而已。
另一名出戰的十八芝首領李魁奇的運氣顯然要差了一截,追上的去“威風號”用艦首的48磅大炮對準其尾部轟了一記,原本目標是摧毀其尾舵以讓其失去航行能力,但這一炮卻直接打穿了船艉,轟進了船艙,把李魁奇轟成了一團血肉碎末。隨後登船搜捕的水兵,也只能從屍體碎片上找到的腰牌來證實這個倒黴鬼的身份了。
兩艘帶隊的旗艦被擒,剩下的船隻也就再無作戰的心思,紛紛四散逃命。而王湯姆心裡惦記着澎湖的正事,也沒有放手讓麾下的部隊去繼續追擊逃散的海盜船。
下午五點,鄭芝龍已經接到了阻擊失敗的戰報。這個消息其實並沒有出乎他的預料,但讓他有些失望的是劉香和李魁奇二人非但沒能有效地阻止敵軍艦隊的進軍,反而連自己都沒能逃得出來。這樣一來,除去戰死的鄭芝虎,叛逃的何斌、郭懷一,十八芝已經少了五個首領,就算能保住這個團體,今後大概也只能更名爲“十三芝”了。
而隨着敵軍艦隊的靠近,留給十八芝撤離澎湖的時間也已經進入到倒計時狀態了。然而從劉香、李魁奇率部出擊,到戰敗的消息傳回來,這段時間裡登船離開馬公港的人員數目也僅僅只有幾千人,距離撤離全部人員的目標還有着比較大的差距。
“傳我的命令,原本安排留守島上的隊伍,立刻登船出港,攔截敵軍!”鄭芝龍無奈之下,只能是把壓箱底的敢死隊也搬出來用了。
按照事前的計劃,十八芝會留下一支兩千人規模的武裝在島上跟敵人進行周旋,爲大部隊的出逃爭取更多的時間。這兩千人中有一半是鄭芝龍的私軍,另一半則是由抽籤出來的幾家一起湊人頭。這支部隊既然要留下來跟敵人戰到底,自然就得要做好戰死的準備了。但爲了能夠擋住來勢洶洶的敵軍船隊,鄭芝龍現在也只能提前動用這支力量了。
在這支部隊出發之前,鄭芝龍讓人擺出銀箱,給每一名參戰人員都發了五兩白銀,如果能夠活着回來,還能拿到等值的另一半獎勵。不過收到銀子的海盜們大多都沒有任何輕鬆的表情,因爲他們也知道這一去之後還能好手好腳活着回來的機會已經不大了。
第二支阻擊船隊在馬公港以西十海里處迎上了聯軍艦隊。與第一支很快覆滅的阻擊船隊有所不同的是,這支船隊幾乎已經出動了十八芝現有的全部戰船,而指揮這支船隊的也是鄭芝龍的族人鄭芝莞,戰鬥意志遠比被強迫上陣作戰的第一支船隊要堅定得多。
在海漢戰船的炮火打擊之下,這支船隊沒有再次一擊即潰,而是頂着炮火衝上來,以十艘或更多艘戰船齊攻一個目標的戰法進行作戰。
不得不說這樣的戰法雖然代價慘重,但的確還是有一定的效果。開戰不久便有一艘“探險級”戰船“梭子蟹號”因爲未能及時轉向,被五艘海盜船直接貼了上來。儘管船上利用葡萄彈迅速清空了其中一艘船的甲板,但另外幾艘海盜船仍然成功地實現了接舷戰。
大呼小叫的海盜們揮舞着鋼刀和魚叉,踩着船舷跳向“梭子蟹號”的甲板。不過在排槍的迎接之下,也只有十之三四的海盜能夠成功地跨過兩舷之間的距離,其他的倒黴鬼基本都中槍栽進了海里。
讓海盜們感到很鬱悶的是,即便成功登上了敵軍戰船的甲板,短兵相接之下他們也仍然沒能取得什麼優勢。這些身着靛藍色短衫,皮膚黝黑的海漢水兵居然統統都配備了一種前端配着閃亮矛尖的火銃,稍有戰鬥空隙便是至少兩到三輪的排槍,然後便以手裡如同短矛一般的火銃接戰。雖然個別武勇突出的海盜也能憑藉手裡的武器傷到對方,但往往都會立刻招致三四把短矛的夾攻。而這玩意兒的威力也絲毫不亞於火銃,被捅上一記往往馬上就倒地不起了。
海漢海軍目前所使用的火槍其實與安南民團是一樣的型號,都是短管大口徑燧發槍配備一尺二寸的刺刀。這種短管火槍的設計初衷就是爲了適用於比較狹窄的作戰空間,並通過大口徑發射霰彈來覆蓋近距離區域,在海上接舷戰這種狀況下非常適用,一個班的水兵一輪齊射,火力幾乎就可以覆蓋一側的船舷了。
海盜們雖然接連不斷地跳幫到“梭子蟹號”上,但所取得的戰果十分有限,甲板上橫七豎八倒下的軀體,倒是有超過八成都是十八芝的人。
而留給海盜們發揮的時間也並不長,僅僅片刻之後,另外兩艘擔任護衛艦的“探索級”戰船便迅速靠攏“梭子蟹號”,近十門火炮在不到二十米的距離上對這幾艘海盜船進行了轟擊。
而另外幾艘試圖要嘗試攔截“威嚴級”主力艦的海盜船下場則更爲悽慘,因爲“威嚴級”戰船的火炮甲板佈置是上層小口徑,下層大口徑,船舷比海盜船高出一大截,雙方戰船靠近之後,下層火炮甲板正好就對着海盜船的甲板,一發炮彈過去就如同風捲殘雲一般,將船板連同海盜一起撕成碎片,硬生生在海盜船上撕出一道橫貫船身的大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