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黃雀所瞭解的也並非事情的全部,海漢雖然給予了符山峒的黎人極好的待遇,但也並不是意味着所有的黎人都能得到同等對待。這個問題的主要考量標準,就是看其是否願意接受海漢執委會的安排,主動地爭取融入海漢社會體系的機會。符山峒是首個與執委會合作的黎人山寨,因此他們所得到的待遇幾乎是最好的,目的也就是爲了讓其成爲區域範圍內的一根標杆,以便能讓那些舉棋不定的黎苗山寨早下決心。
但後來者就不見得會全部依照符山峒的標準來處理了,像專門給符山峒劃出一塊專屬居住地,並且在遷出山區之後長達半年的時間中一直給予符山峒民衆近乎免費的生活保障,類似這樣的待遇在後續的黎苗山寨外遷中幾乎就沒有再出現了。之後遷出來的山民大多都只能進入海漢劃定的居住區,與其他族裔的歸化民一起混居,至於生活保障,那也必須要由這些山民通過勞動來獲取。
黎苗兩族的民衆遷出山區之後,最快獲得收入的途徑就是報名參加民團,只要體檢合格,入伍同時就會發一筆安家費,足夠一個五口之家在三亞生活兩個月所需。而且家裡只要一人蔘軍,全家都能獲得歸化籍,比起在其他工作崗位上慢慢熬資歷等名額要容易多了。因此近兩年歸順執委會的黎苗山民中男子青壯的參軍比例極高,往往都在五成以上,是海漢民團中不可忽視的一股組成力量。
而不願意吃兵糧又想快速獲得收入的人,還可以去應聘海漢工業區爲數衆多不需要技術的工作崗位。當然了,這些崗位往往都具有一定的危險性或是對身體有毒害作用,比如冶金車間、化工車間,都有許多淘汰率極高的崗位在等着這些對前景一無所知的新人。
當然除了這些有風險的崗位之外,其實還是有很多低風險但收入也相對較低的工作可供選擇。比如從事伐木、搬運等需要大量壯勞力的崗位,即便沒有取得歸化民的籍貫也能得到工作機會。不過從事這些技術含量較低的工作,往往每個月分配到單位的歸化籍名額都很有限,想要取得歸化民的籍貫就需要更長的時間了。
黃雀倒是不會有這個麻煩,因爲他的身份背景比較特殊,只要他願意申請歸化籍,民政部大概會在收到申請的第一時間就給他辦好相關的手續併發放身份識別物給他。但對於絕大多數剛剛走出山區的民衆來說,取得海漢歸化籍纔算是他們踏上人生新旅途的第一步,如果沒有拿到這個寶貴的身份,那麼他們走出山區之後的生活也不會跟之前有太大的變化,並且將會一直都處於這個社會體系的底層。
除了這些願意與海漢合作的黎苗山寨之外,倒也不是沒有出現過狂妄自大,不將海漢放在眼中的山大王。這種對象不跟海漢發生利益衝突也就罷了,一旦扯上了關係,又不肯服從執委會的安排,很快就會成爲武力鎮壓的對象。僅1627年下半年至1628年年底期間,在海南島南部山區,因爲各種原因而被海漢民團掃平的黎苗山寨就多達七處,這些寨子往往規模都偏小,又想要獲得跟其他大寨平起平坐的待遇,談判過程中不肯遵從海漢的遊戲規則,有些甚至宣稱要對海漢採取敵對態度。
俗話說不作就不會死,執委會主觀上雖然更希望能充分利用這些山寨的人力資源,但遇到棘手的對象也並不會就此退卻,海漢民團的火槍很快就出現在這些山寨外面,實實在在地教會了他們做人的道理。山民們手裡的鉤刀和竹箭根本不能對荷槍實彈的民團造成實質性的威脅,憑着血勇之氣發起的衝鋒也不過就是耗費幾十枚廉價的鉛彈而已。民團的幾次武裝行動共計殺死頑抗人員一百餘人,其餘的成年人全部作爲戰爭俘虜投入了苦役營。考慮到已經歸順海漢的本地黎苗族裔感受,除了一部分尚不懂事的小孩被留下來送去了少年軍校,其他俘虜全都被裝船運往了黑土港,他們將在那裡從事數年的煤礦勞作之後才能獲釋——如果他們到時候還活着的話。
這些事情別說黃雀,就連符力都知之甚少,民團在行動的時候也儘可能地避免讓黎苗兩族的士兵參與其中,外界並不清楚這些默默消失的山寨究竟是出了什麼狀況。黃雀所在的石子峒無疑是幸運的,因爲有符力這樣的經驗者從一開始就參與了雙方的談判,更快地幫助石子峒看清了雙方的實力差距,否則黃三木要是昏了頭想跟海漢來個不合作甚至是敵對,那之後來到石子峒的大概就不會是海漢承諾的各類生活補給,而是奉命前來剿滅他們的民團部隊了。
當然了,在黃雀去三亞見識過海漢的真正實力之後,石子峒已經不可能作出那種不明智的選擇,畢竟海漢人所擁有的強大軍事和經濟實力,是這個島上的大明官府所遠遠不及的,任何一個頭腦正常的領袖都不會帶着自己的子民跟這樣一支已經主動向自己示好的勢力做對,緊緊地抱住這條大腿纔是正常的反應。
對於黃雀來說,他並不像符力那樣熱衷於進入暴力機關,相較於參軍或者從警這種門檻較低的單位,黃雀更希望能夠弄明白海漢如此強大的原因。他從三亞當地的歸化民那裡瞭解到這羣海漢人從海外來到這裡不過兩三年時間,然而所開創的局面卻是元明兩個朝代的官府都無法企及。黃雀認爲要是自己能夠了解到其中奧妙,必然能夠扶持自己的親友得到更好的生活條件。
而想要了解海漢的各種信息,最有效的辦法莫過於進入海漢人興辦的學校了,但入讀這類學校往往需要海漢民政部頒發的歸化民身份才行,而這恰恰是黃雀現在並不具備的條件。所以當喬志亞表示可以在入學問題上助他一臂之力的時候,黃雀會顯得格外地興奮。
“說正事,黃峒主表明了態度之後,峒裡的情況怎麼樣?”喬志亞也不想把話題扯得太遠,畢竟推薦黃雀入學可能只需要打聲招呼就行,而從石子峒招攬勞工卻要涉及到好幾個部門的協調,他作爲本地的臨時行政長官,這事必須得親自過問才行。
“峒主都發話了,大夥兒自然要聽從了。”黃雀又灌了一大口椰汁,然後繼續說道:“但峒主說了,我們的人出來做工可以,酬勞不能比別人低。”
“這個當然,同工同酬還是沒問題的。”喬志亞立刻點頭應道。
雖然石子峒的黎人民衆目前還有相當一部分並沒有取得歸化籍,但這倒是不妨礙喬志亞所說的同工同酬,因爲這些黎人沒有掌握任何的專業技能,他們在工地上所能做的事情也都是最粗笨的純體力勞動,俗稱搬磚。而這種活一般都是由苦役營的免費勞動力來完成,根本沒什麼酬勞可言,加入進來的黎人勞工只需適量發放一點酬勞,不讓他們白忙活也就是了。至於說工地上收入稍高的技術性崗位,基本都是交給經過培訓的歸化民勞工,這些黎人即便想做也做不了。
黃雀繼續說道:“如果喬哥覺得方便,能不能說一下到底能拿多少酬勞?”
“每天包兩餐,每天上工,一個月兩元流通券。期間如果因公傷病,由我們負責救治。”關於用工待遇問題,喬志亞早就有了腹案,立刻便答了出來。
黃雀在三亞住了一段時間,自然很清楚流通券這種貨幣與銀子之間的換算比例。每個月二兩銀子對他們這些黎人來說,已經不算是小數目了,何況每天還包了兩頓飯。至於住倒是沒什麼問題,現在的工地距離黎人的新居所並不遠,每天上下工靠步行就夠了。而能夠免費醫治傷病,這在黃雀看來已經算是額外的附加福利了。
對於喬志亞所開出來的條件,黃雀已經沒什麼可以挑刺的地方了——事實上黃三木在他來此之前,只提出了每人每月酬勞不能低於一兩銀子的條件。這還是因爲在此之前的募兵中,軍方給前來應徵的黎人青年承諾的收入是每月三元,完成三個月軍訓成爲正式民兵之後還會在此基礎上有所提升,黃三木參考了這個標準,才大着膽子喊出了一兩銀子的價錢。不過他沒想到的是,海漢這邊倒是絲毫不吝嗇這點小錢,沒等黃雀提出條件就直接開出了兩倍的價錢。
“喬哥,那事情就這麼說定了,回頭我就讓寨子裡的人儘快來上工。只要手腳齊全,能擔能擡的都可以來吧?”黃雀追問道。
“只要有勞動能力的人都可以來,女人也沒問題,我們的後勤部還需要很多幫忙洗衣做飯的人。”喬志亞恨不得能把石子峒所有四肢健全的人都拉到工地上來做事,讓工程的進度加快再加快。
儘管執委會的任命還暫時沒有公佈,但喬志亞通過顏楚傑等人的渠道,已經大體知道了執委會將在近期委任他爲昌化地區的行政長官,而他本來又是本地武裝力量的最高指揮官,相關任命下來之後,他就將成爲駐外機構中首個文武大權集於一身的地方長官,這絕對是十分難得的待遇。當然了,這種並不符合執委會執政思路的任命方式也只是因爲昌化這邊人力資源短缺,選擇範圍有限而作出的權宜之計,大概過不了太久就會派來其他人分走一部分行政權力,但對於喬志亞而言,這段時期將是極好的機遇,要趁着這個機會盡可能地多作出一點成績纔對得起自己這份運氣。
最顯著的成績,就莫過於加快築路工程的進度,在對於勞工強度不能壓榨過度的情況下,唯一可行的方案就只剩下想辦法增加勞工數量了。石子峒搬遷出來的民衆在除去入伍的青壯之後,還能作爲勞動力使用的不到千人,對於龐大的工程來說,這點勞力能夠拉動的建設速度還是很有限。不過喬志亞的想法是希望通過石子峒的操作實例,儘快吸引到內陸其他黎苗山寨的青壯前來投奔。
這並不是喬志亞的妄想,當初符山峒外遷到勝利港之後,同樣也在短期內就帶動了一批黎苗山寨投靠海漢,而其中的青壯有絕大部分都被吸納進了海漢的各個機構效力,同化的效果可謂相當不錯。在這個過程中海漢相關部門也逐漸摸索出了一套行之有效的管理方法,儘可能讓這些缺乏遵紀守法概念的山民在短時期內適應海漢治下的各種規章制度。
喬志亞當初被分配到化工部門,長期都在田獨待着,跟黎苗兩族打交道的時間也很多,親眼見證了相關部門是如何一步一步將這些原本戒心十足的山民吸納到海漢的用工體系中來。他現在所做的,基本就是將海漢在勝利港的各種成功經驗照搬過來,在加上一點自己的發揮,就已經收到了極好的效果。
黃雀在涼棚裡歇了一陣,等日頭稍稍小一些了,便告辭返回黎人駐地去了。黃雀的辦事效率果然沒有讓喬志亞失望,第二天早上,便有兩百多名黎人在黃雀的帶領下來到工地,開始接受海漢僱傭,從事一些簡單的勞作。
喬志亞也沒讓黃雀閒着,這些黎人勞工的身份,還必須要由他去進行統計和造冊,這樣最後計算工餉,才能一一對得上號。黃雀雖然對此感到興趣缺缺,但當他聽到喬志亞說這些管理方式也是海漢崛起的原因之一,便欣然拿着紙筆挨個給黎人勞工登記去了。這個差事雖然有點悶,但既然能夠學到自己想知道的東西,黃雀還是很樂意去完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