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桓聽張金寶口氣已經有所鬆動,自然不肯就此放棄,繼續勸說道:“張院長,您與福瑞豐之間的合作,其實也可以採取其他形式,不見得一定要讓福瑞豐以直接入資的方式參與進來。”
對於張金寶的顧忌,郭桓其實也能理解,福瑞豐在廣州的影響力極大,幾乎不會有人願意得罪這個巨無霸。更何況張金寶與福瑞豐有約在先,如果要是這時候反悔並踢開合作伙伴,的確有可能會惹惱李家,到時候就算瓊西書院的廣州分院順利開業,今後的經營也難免會遇到很多莫名其妙的麻煩。
而且像書院這樣需要長期經營才能產生收益的項目,跟地方上的士紳搞好關係是非常重要的一環,像李家這樣的地方豪族,作爲外來戶的瓊西書院肯定是巴結都來不及,又怎肯輕易得罪對方。
考慮到張金寶的立場,郭桓也不敢勸他踢開福瑞豐自己單幹,只能建議張金寶尋找其他與福瑞豐合作的方式。
“其他形式?那請郭掌櫃指點一下,該如何跟福瑞豐商議別的合作方式?”張金寶聽到郭桓的建議也有些哭笑不得。如今跟李家已經談得七七八八差不多了,這個時候跟李奈改口,那對方又豈肯輕易罷休。
郭桓道:“指點不敢當,在下提個建議,張院長看是否可行。您和李家再商量商量,讓他們不要直接出資,以其他資源來作爲合作條件……當然也不參與書院的日常管理,以保全張院長對書院的所有權。”
“那書院又能提供什麼條件,讓他們放棄參與書院的經營?”張金寶微微搖頭道:“如果僅僅只是幫福瑞豐培訓專業人員,作爲交換條件應該還不夠份量。”
張金寶心想福瑞豐就算不直接出錢,只李奈先前所說的那樣出一套房產給書院作爲辦學場所,那照廣州市價起碼也相當於數萬兩銀子了,還有李繼峰承諾要在廣州本地幫瓊西書院造勢,這種特殊幫助的價值更是難以用金錢來衡量。既然張金寶要把廣州分院的經營和管理權限都全部掌握在自己手中,那就必須要拿出更多的回報,才能與對方所給出的好處相稱。
郭桓咬了咬牙道:“請福瑞豐的李老闆出任廣州分院的名譽院長如何?”
張金寶道:“李繼峰可是整個廣東最成功的商人之一,你覺得他會有多在乎這點虛名?至少得更實際一點才行吧!”
“那張院長可有什麼其他可以提供給李家的條件?”郭桓無奈之下,也只好將球又踢給了張金寶。
張金寶能有什麼拿得出手的條件,他當時在三亞去找李奈商談合作的時候就已經想過了,最拿得出手的也就莫過於未來廣州分院的一部分所有權了。如果不是以此作爲交換條件,恐怕李奈都未必會有後來去儋州做實地考察的安排。
而如今要去跟李奈說,自己準備收回這個條件,另行拿什麼名譽院長之類的條件作爲替換,這怎麼可能糊弄得了李奈這麼精明的人。
郭桓所提的貸款建議雖然很有吸引力,但要讓張金寶爲此冒上得罪李家的風險,他卻下不了這樣的決心。
“郭掌櫃,你要是早那麼一兩個月來,或許在下就會毫不猶豫地答應你的提議了。但如今嘛……這情況多少有些不合適,相信你也能體諒在下的難處!”張金寶權衡半晌,還是覺得要以大局爲重,不能爲了眼前利益而得罪了福瑞豐這種級別的合作伙伴。
這其實就是認爲郭桓的提議很難做到兩全其美,相當於是婉拒了他。郭桓聽到這樣的答覆自然有些失望,但仍寄希望於能從張金寶這裡撈到一些業務:“張院長,您這邊籌備分院,需要花錢的地方還很多,也不見得好向福瑞豐開口,或許還是可以考慮向我們廣州分號借款。”
這話倒是有些道理,張金寶爲人圓滑,自然也不想當着郭桓把話給說絕了,當下點點頭道:“還是郭掌櫃考慮得周到,若是後續有需要大宗用錢的地方,那估計真得來麻煩郭掌櫃了!”
張金寶現在已經知道了郭桓上門推銷業務的主要目的,是想借瓊西書院的事例來作爲今後對外宣傳貸款業務的範例,這倒也說不上有什麼壞心,而且的確可以爲瓊西書院解決一些資金方面的實際問題。既然如此,他也不介意維護這一支人脈,說不定過些日子就真能派上用場了。
相較之下,安南人的進度似乎要比張金寶順利得多。鄭柞早早便提出了在海漢駐廣辦附近選址的要求,而這隻需要駐廣辦的陳天齊點頭,福瑞豐就可代爲解決收購地皮的問題。這樣一來,他便無需再在廣州四處找地方,只要等着與陳天齊會面商議就行了。
雖然後期可能還需要自行興建駐廣機構的各種建築物,但這對預算充足的安南人來說不是問題,無非就是需要一定時間的工期罷了。
鄭柞沒有等太久,在他抵達廣州的第三天便見到了陳天齊。兩人算是初次會面,不過對於鄭柞來說倒也沒什麼拘束感,他長期與海漢高層人物打交道,早就適應了海漢高官的社交方式和做事方法。這陳天齊雖然久居廣州,但在鄭柞看來,其談吐作派仍與三亞的那些海漢高官並無兩樣。
“安南想要加強與廣州地區的貿易往來,爲此設立常駐機構來規範民間的貿易活動,我個人是樂見其成的。”陳天齊說到這裡頓了一頓,話鋒微微一轉道:“不過嘛……安南此前沒有在海外設立官方機構的先例,也不免會讓人有點擔心在實際操作過程中會不會出現一些問題。不知道小王爺之前在三亞的時候,是否跟執委會討論過這件事?”
鄭柞一聽,便知道這陳天齊也是個典型的海漢官僚,先說幾句場面話,接着就是要求手續完備,否則肯定會推三阻四把事情拖着。
鄭柞應道:“之前在三亞的時候,我便與執委會各位大人討論過此事,他們也沒有表示過任何異議。”
鄭柞的說法很微妙,“沒有異議”意思就是不反對安南的這個舉措,而在陳天齊聽來,僅僅只是“沒有異議”的程度,那就說明執委會並不鼓勵此事,否則鄭柞必定會將這樣的言論拿出來作爲憑據。執委會當時表現出的態度,或許只是看在盟友的面子上沒有反對而已。
執委會的態度從什麼角度去理解,如何掌握尺度,這便是考驗陳天齊的爲官藝術了。陳天齊認爲執委會態度曖昧,但肯定也不是堅決地反對此事,否則便應該發電報通知自己在廣州設法阻止此事實施。
既然如此,那陳天齊也就沒有必要當這個惡人。但考慮到執委會的態度,他也不能讓安南人辦得太順利,找個藉口拖一拖時間,免得上頭認爲自己是收到了安南人什麼好處纔會積極地推動此事實施。
“小王爺既然已經跟執委會打過招呼,那就沒什麼問題了。不過我想問問,對於這個機構的設置和今後的運轉,小王爺可有什麼具體的構想?”陳天齊見執委會這塊擋箭牌不是那麼好用,便立刻開始尋找別的途徑來實現目的。
鄭柞對此早有考量,聞言便胸有成竹地應道:“這個駐廣機構,在下打算按照會館的方式來運作,讓來廣州的安南商人能有一個落腳的地方,也讓本地商人有機會了解關於安南的情況。至於陳大人剛纔提及經驗不足的問題,在下本就打算要多多向陳大人麾下的駐廣辦學習,所以與福瑞豐的李老闆商議之後,準備在臨近駐廣辦的地方買下一塊地皮操作此事。”
陳天齊微微點頭道:“以會館這種民間機構的形式來運作,倒是一個聰明的選擇。不過目前來到廣州的安南商人本就不多,如果要設立一處安南會館,那很難不被廣州官府注意到,他們可不見得樂於見到這樣一個機構出現在廣州市面上。”
陳天齊不好以海漢的名義來拖延安南人的計劃,那就只能換一個人來唱白臉,本地官府顯然最合適不過。
大明與安南之間的恩怨已經持續兩百餘年,而現今大明自顧不暇,安南一心尋求脫離大明在名義上的掌控,可以說在大義上是有衝突的。安南要自行在大明境內設立常駐機構,哪怕是打着民間機構的旗號,的確也很難不引起地方官府的注意。如果以此尋個由頭給安南人找點麻煩,似乎也是合情合理了。
海漢駐廣辦在廣州設立已經有十年時間,本地官場上的人脈也不少,陳天齊稍微打點一下,自然會有人出面去做這些事情。
鄭柞聞言也不禁微微皺眉,心道自己雖然不怕大明,但這地方官府如果要給駐廣機構設置障礙,那倒也是一個不易解決的麻煩。
“若官府要出面干涉……那大概就只能拜託福瑞豐和陳大人出面斡旋了。”鄭柞無奈之下,也只能想到這個法子。不過他萬萬料想不到,李繼峰和眼前的陳天齊,其實都不是那麼想促成安南會館的落地,拜託他們替自己去跟官府斡旋,簡直無異於與虎謀皮。
陳天齊自然不會有絲毫的猶豫,立刻就滿口答應下來,反正到時候跟官府怎麼商議,那都是他說了算。
陳天齊又問道:“那小王爺這次打算在廣州逗留多久?如果時間充裕,小王爺倒是可以在廣州這邊好好遊玩一番,這裡的美食美景,實在很值得享受。”
鄭柞顯然沒察覺陳天齊的目的,老老實實地應道:“在下俗務纏身,恐怕沒法長期待在這邊享福。等會館的事敲定了,在下大概就得踏上返程了,頂多也就十天半個月吧!”
陳天齊聽他這麼一說,心裡便已經有了底,鄭柞在廣州的時候,便順着他的意圖,把前期的事情先確認下來,等他走了之後,再讓地方官府出面,拖一拖安南會館的手續。這樣既不得罪鄭柞,又能向執委會交差。
其實關於安南在海外設立駐外官方機構一事,海漢也並不是一力反對,關鍵之處,還是在於這機構所設立的地方。如果安南要在香港設立會館,那海漢方面估計二話不說就批准了,甚至還會在專項用地方面給予一些照顧。
但現在安南的打算是要在大明設立常駐機構,雖然鄭柞很知趣地要將會館放在海漢駐廣辦的眼皮子底下接受監管,可在陳天齊看來這個機構已經與駐廣辦形成了事實上的競爭關係,開張之後很有可能會分走一部分原屬於海漢的商業資源。而對海漢的益處?似乎並沒有什麼實際意義上的好處可言。
說白了這個機構的意義是促進安南和廣州的繁榮,而對海漢沒有什麼實際好處,陳天齊自然不願去當好好先生促成此事。而李繼峰更是認爲安南人謀劃此事的目的並不單純,或許是在爲後續進一步的動作做準備,所以也不想讓福瑞豐涉入過深。鄭柞在廣州的活動看似順利,但他並不知道自己的計劃估計剛開始實施就會擱淺,所謂的安南會館很難如他所想的那樣順利在廣州開張。
而張金寶則是在此之後一天得到了陳天齊的接見,不過並不是單獨接待,而是與另外幾名近期到埠求見陳天齊的海漢商人一同接見,也就只是坐下來喝杯茶閒聊幾句的程度,連飯都沒安排。
當然包括張金寶在內的這些人對此並沒有什麼不滿,能夠在廣州得到海漢高官的接見,這對他們來說就已經是殊爲難得的待遇了,哪還會在意是不是安排了宴席。
陳天齊倒是記得詢問了一下張金寶在本地的考察進展,不過張金寶此時仍在尋找合適的地方,所以也談不上有什麼進展。陳天齊關心了兩句,讓他遇事可到駐廣辦求助,便算是過問完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