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在廣州這種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找到合適的地方開辦書院,自然不會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哪怕是有福瑞豐從中幫忙,張金寶也沒指望能夠很快就找到各方面條件都很理想的房產。而實際情況也果然如此,這一天下來看了幾處地方,都存在着各種各樣的問題,還沒有出現那種能讓張金寶見獵心喜的目標。
張金寶不得不承認,他的選擇範圍在很大程度上都受限於這些房產的價格,但凡條件好一點的地方,房價都是高得離譜,讓他根本無力承受。而便宜的地方要嘛遠離廣州城,要嘛需要大規模地翻修,隱形費用也還是不少。
甘韋也看出張金寶的預算有限,如果換做別人,他會建議張金寶降低要求,選擇條件稍微次一點的房子。但張金寶對書院的規模和結構都有一些特殊的要求,並不是用來自住,隨便一套房子都能湊合用,因此甘韋能給他提供的目標也着實不多。
“張爺,不是小人抱怨什麼,但您對房子的要求那麼多,說實話這廣州城估計也選不出幾處能讓您合意的地方,頂多再一兩天,這廣州城內外條件相當的房子可就看完了。”甘韋在這天結束與張金寶告別的時候,還是好意提醒了他一下。
張金寶向甘韋表示了感謝,心裡卻不怎麼着急,他知道自己尚有退路,李奈之前便對他說過,如果在廣州找不到合適的地方,可以考慮使用李家名下的房產。他雖然還沒去做實地考察,但想到李奈之前到瓊西書院做過實地考察,關於分院的選址要求,他們也做過多次溝通,想必李奈主動推薦的房產,條件應該也會比較適合開辦分院的要求。
張金寶當然也不會讓甘韋這一天白忙活,臨走的時候還是打賞了對方兩錠碎銀,甘韋這才帶着笑意千恩萬謝地走了。
張金寶回到住處,卻發現有客人登門拜訪。來者是一名三十年來歲的中年男子,看起來頗爲精幹。張金寶正猜測對方是不是駐廣辦的人,那男子已經自行介紹了身份:“在下郭桓,是本地海漢銀行分號的負責人,不請自來,還望張院長見諒!”
張金寶一聽對方居然是銀行的人,也是略微有點懵,不明白對方爲何會主動登門拜訪自己。不過他知道海漢銀行實際上就是國有錢莊,實力十分雄厚,而能夠在其中任職高級職位的人,幾乎都是海漢高層官員手把手教出來的學徒,其身份可能比普通的官員還更受高層的信任。
張金寶不敢怠慢,將郭桓請到書房落座,讓人上了熱茶,這才婉轉問起對方的來意。
郭桓倒也不作掩飾,開門見山地問道:“在下聽聞張院長此次來廣州,是要考察地方,在廣州這邊開設分院?”
“郭掌櫃消息倒是靈通……的確如此,在下打算在廣州開設分院,不過此事尚在籌備階段。”張金寶也不清楚這郭桓是從哪裡得到的消息,但既然對方是半官方人士,說起來算是自己人,那也不必隱瞞此行的目的。
郭桓笑了笑道:“張院長或許會好奇在下從何處得來消息,其實說穿了半點不稀奇,在下的妹夫便是在儋州張市長手底下做事,所以對瓊西書院的近況也有所瞭解。在下今天來拜訪張院長,主要是想了解一下,開辦廣州分院一事,可有充足的資金?若是有什麼在下能幫得上忙的地方,張院長可千萬不要客氣。”
張金寶聽他這麼一解釋,才明白了這事的來龍去脈,敢情這郭桓是上門推銷貸款業務來了。
張金寶雖然缺錢,但之前卻沒有考慮向銀行借款,因爲借錢需要有抵押品,而他手上最值錢的東西就莫過於瓊西書院了。張金寶認爲以此爲抵押借錢出來開分院,那要是中間出了什麼差池,搞不好兩頭都沒了,這種風險實在太大,所以他從一開始就將貸款這個手段排除在計劃之外,而是尋求與福瑞豐合作,指望通過這樣的手段來減少啓動階段的開支。
但沒料想這銀行的人還挺積極,居然收到消息就主動找上門來尋求合作了。這消息從儋州傳到廣州,說起來效率還挺高,張金寶估摸着應該是通過發電報的形式傳送過來,才能讓郭桓這麼快就採取了行動。
“那可真是有勞郭掌櫃了!”張金寶雖然心裡對這事有些看法,但表面上可絲毫不會表露出來,仍然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樣,卻沒有提及自己是否要向銀行借款。
郭桓接着說道:“張院長,要在廣州開辦書院,前期所需的費用頗高,如果您找到外人合作,無非就得拿書院的部分經營權來做交換,或許日後會影響到書院的穩定。與其如此,倒不如向海漢銀行借款,只需支付極低的利息便可獲得大量資金,而償還時間可以根據書院的經營狀況,拉大到十年八年也行。最關鍵的是,書院從頭到尾都還是在您手上,不會因爲當下的資金缺口而留下日後的隱患。您不妨好好考慮一下。”
不得不說張金寶在聽了郭桓的話之後,還是微微有一些心動。他與李奈所談的合作辦學方案,當然需要福瑞豐方面承擔一部分前期啓動的成本,不管是直接出錢,還是出書院所需的房產,都會折價算做福瑞豐的股份。而作爲回報,除了在廣州分院開設一些福瑞豐所需的專業科目,爲其定向培養人才之外,福瑞豐當然也能參與到書院的日常經營之中。
這種合作方式會不會影響到書院的歸屬和日常經營,張金寶其實也不敢百分百確定。如果李奈或者福瑞豐有意要進軍文教事業,那與瓊西書院的這個合作項目大概就是一個極好的切入點了,說不定日後直接再掏一筆錢把這個廣州分院收歸到福瑞豐名下也是有可能的。
當然了,在這個項目的實施過程中,風險和利益是並存的。李奈不會向瓊西書院索要抵押物,而他所投入的資金或不動產,也不需要瓊西書院償還。照此計算,張金寶至少能省下數萬啓動資金,而這筆錢極有可能已經相當於分院經營頭幾年的總收益了。
張金寶沉吟道:“那不知道在下如果要向銀行借款,郭掌櫃能給在下多大的額度?”
郭桓道:“像張院長這樣在國內有資產的人士,額度肯定好商量,就看您需要借多少了!”
張金寶見他說得輕鬆,當下便試探着問道:“十萬二十萬也能借?”
“數目更多也能借的。”郭桓很肯定地應道:“張院長,您可不要小看了自己的信用,福瑞豐願意跟您合作,其實很重要的一個原因便是因爲您和瓊西書院所擁有的良好信譽。當然了,這也是在下主動來拜會您的原因。”
張金寶道:“但信譽不能直接當錢花啊!若是要向銀行借款,口說無憑,那也得拿其他的東西來作爲抵押吧?”
郭桓點點頭道:“這是銀行的規矩,相信張院長也能理解。”
張金寶道:“可在下除了瓊西書院之外,也沒有什麼值錢的財物了,但要把瓊西書院抵押出去,說實話在下還真不敢冒這個風險。”
郭桓道:“張院長,您只要把瓊西書院這塊招牌繼續經營下去,就不用擔心有什麼風險。剛纔已經說了,利息,可以給您壓到最低,錢,可以慢慢的還,不用急。十年八年之後,說不定您已經又開了好幾處分院了,瓊西書院早已身價百倍,這一點借款又算得了什麼。”
張金寶要說自己毫不心動那肯定是騙人的,郭桓的建議其實很有誘惑力,他當然也希望瓊西書院自始至終都在自己手上,完全由自己說了算,但他心中還是不免有一些顧忌。
張金寶道:“郭掌櫃,請恕我直言,如果在下以瓊西書院的名義向銀行借了這筆款,對您個人有什麼好處嗎?在下的意思是……金錢之外的好處。”
張金寶看郭桓如此努力地要促成此事,總覺得對方應該是有所圖,而且不僅僅是爲了從這筆業務中獲得提成而已。既然眼下沒有第三人在場,他便索性將自己的疑惑問了出來。這個疑問如果得不到解答,那他始終會覺得向銀行借款這事有點不太妥當。
郭桓聞言沉默了一陣,似乎在權衡該如何迴應這個問題。張金寶也不催促,靜靜地等待對方的回答。
郭桓終於開口道:“聽說瓊西書院中也開設有近年才興起的金融學科,那想必張院長對銀行的運作應該略知一二。銀行要獲利,就得把手裡的錢借出去才行,這其中的原理,就無需在下多作解釋了吧?”
張金寶微微點頭,示意對郭桓的話表示認可。海漢銀行的運作其實跟過去的錢莊大同小異,都是靠放款吃利息來實現盈利,這個道理基本上算是盡人皆知了。
郭桓接着說道:“海漢銀行的用戶,當然主要都是我國商人,但他們來廣州從事貿易活動,卻極少會在這邊進行大筆投資,頂多就是存存取取以便於結算貨款,而這對於銀行來說,是不會產生多大收益的。金庫裡的錢借不出去,銀行就是在虧本經營。如果一直虧錢,那就是在下經營不善了。張院長如果想知道原因,那這應該就是最主要的原因了。”
張金寶聽到這裡,已經大致明白了郭桓的處境。說白了就是海漢銀行在廣州所開設的分號平時沒拿到多少貸款業務,銀行沒法盈利,而郭桓作爲負責人自然難辭其咎。他要改變這種現狀,最有效的辦法當然是設法聯繫客戶到銀行來貸款,而相較於本地的明商,顯然來自海漢的商人會更容易說服一些。
但這有一個前提,就是要先確認目標對象會有在廣州投資,進行長期經營的意向。其實有這種意向的海漢商人爲數不少,在廣州買房的開店的,每年都在增加。但問題是這些跨海到廣州來做買賣的商人大多實力雄厚,並不需要借錢經營,因此郭桓想要找到合適的對象也不是那麼容易。
不過這次他通過自己的消息渠道提前獲知張金寶打算來廣州開辦書院的事,便敏銳地感覺到這可能會是一個潛在的客戶。這個時代的書院本來就是投入大產出低的行當,而瓊西書院據說還主動聯繫了福瑞豐尋求合作,這顯然就是缺錢的信號。
大項目,缺錢,來自海漢本土,這幾個要素合在一起,在郭桓看來便是再合適不過的目標了。於是他還特地提前安排了人在珠江江岸盯着福瑞豐的碼頭,就等着張金寶到來。待確認了張金寶的住處之後,郭桓便主動登門拜訪來了。
張金寶道:“但即便在下從郭掌櫃這邊借錢,終究數目有限,恐怕也不足以改變廣州分號的經營狀況。”
郭桓道:“張院長借多少是其次,主要還是得有一個拿得出手的範例,這樣才便於向更多的人推廣銀行的借款業務。瓊西書院在國內一向口碑不錯,在下今後要向其他商人介紹,也不用多作解釋,只要把書院這招牌一亮出來,大家自然便知這種借款方式的可靠。”
郭桓這話裡話外還隱隱捧了瓊西書院一下,也是讓張金寶聽得心頭舒服,如果能被海漢銀行當作了海漢商人在海外經營的榜樣,那對於書院來說其實也是一個極好的宣傳渠道。而且張金寶也明白,這種事的確是越早參與收益越大,等今後這廣州分號的業務慢慢好起來了,那可能就沒有跟郭桓討價還價的餘地了。
張金寶思忖片刻才應道:“郭掌櫃所說之事的確在理,但在下先前便與福瑞豐這邊商議了合作辦學的方案,如今要是從銀行借款,那豈不是就相當於把福瑞豐一腳踢開了?這於情於理,在下都不好向對方做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