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一支編制完整的海軍艦隊來說,偵察、補給、運兵這三種功能都缺一不可,只要運用得當,其作用與負責海上作戰的戰船也是同等重要。只是這個時代的海上作戰還根本沒有那麼多的講究,即便是通過海洋進行全球殖民的歐洲國家,其殖民地艦隊往往也只是由集所有功能於一身的武裝商船組成。如果艦隊裡有那麼幾艘從海軍中退役下來的舊戰船,便已經算是高配了。
比如東印度公司下屬的南海艦隊,雖然看着有好幾十艘作戰帆船,但實際上真正在軍中服役過的戰船,一隻手就能數得過來。大部分帆船除了作戰職能之外,也承擔着其他的運輸任務,所以對於東印度公司來說,這些專職的船隻在整個海軍戰術體系中將會起到怎樣的作用,並沒有一個明確的認識,也沒有多餘的財力和技術力量去設計建造這些專用船隻。
荷蘭人都搞不明白的事情,馬打藍人自然就更沒有相應的認識了。但羅洪也並不在意這些細節,在他看來花二十多萬買下海漢這批船,能在軍中發揮多大的作用倒是其次,一是能夠從中一窺海漢的造船技術,說不定還能偷師學到一些東西,二是藉此進一步打擊對手的信心,讓其越發難以生出繼續競價的勇氣。當然了,最重要的是原因是羅洪確信海漢人出售的裝備絕不會只是樣子貨,這些船必定有其功用所在。
與陸軍裝備的安排一樣,海漢海軍的技術指導內容也是被打包到了非船隻類的其他裝備中,作爲第二項競價內容的一部分。同時這個項目裡還有與戰船配套的艦載武器,也就是買家們心心念唸的艦炮。對於想要購買海漢戰船的這兩個買家而言,這當然也是必須要搶下來的一個項目了。
但因爲這二十四艘戰船標配的艦炮已經多達近三百門,其總價甚至超過了上午陸軍的兩百門火炮訂單,再加上艦船配件,彈藥補給,培訓方案等等一起,海漢給出的底價就已經達到了一百一十萬。即便是上午一直表現得遊刃有餘的羅洪,對於這個價格也微微有些頭疼。
羅洪所能掌握的採購預算雖然比荷蘭人的預算高得多,但也並不是沒有上限,蘇丹給了他摺合三百萬海漢幣值的預算,並允許他在緊要關頭可將這個上限再提升三成,也就是最高四百萬。他這次帶到三亞的黃金遠遠沒有這麼多,所以最終很可能還得向海漢貸款來付清這次的軍購訂單。
羅洪現在已經花了兩百多萬出去,這個數字其實要比他預計的更高一些,因爲他也沒料到對手竟然是如此的“不堪一擊”,在目前已經結束的四個項目中竟然毫無收穫,沒一樣爭得過馬打藍國。羅洪甚至都有些懷疑這蘇克易是不是就來走個過場而已,除了擡價就沒有別的打算了。
最後剩下這兩個項目都是馬打藍國必爭的對象,但其總額其實已經超出了羅洪的預算上限,可他現在不能顯露出絲毫的慌張,以免被對手看出了破綻。當然了,羅洪其實也想象不到,蘇克易此時的心情也並不比他輕鬆多少,有限的資金預算大大限制了其發揮的空間,面對最後這兩個重頭項目,蘇克易的心裡全是苦澀和緊張。
剩下這兩個海軍項目的底價都在百萬線之上,對於只有一百五十萬預算的蘇克易來說,爭一項都困難,更別說要兩項都搶了。他只能選擇其中之一來下注,就算如此也多半還得要向海漢貸款纔有搏勝的機會。
“那麼接下來就進行海軍的第二項競價吧!”白克思見前面一項的書面手續已經辦理完畢,便也不給這兩人留下更多的思考時間了,直接便宣佈繼續競價進程。
羅洪的任務很重,他不但要搶下這個項目,而且要在出價過程中儘可能地試探出對方的出價上限在什麼位置,以確保最後一項也能壓制住對方。而蘇克易則是正好相反,如果沒有辦法確保這一輪搶下項目,那麼就要在出價中儘量干擾對手的判斷,爲最後的重頭戲作鋪墊。
在這個項目的爭奪上,其實對東印度公司是相對比較有利的。畢竟荷蘭是以優秀的水手和商人著稱於世,海上的武裝實力在歐洲同行中也並不算差,他們甚至都不太需要海漢提供的海軍培訓,艦炮什麼的也完全可以用自產的武器湊合着用。對於這個項目的需求程度,東印度公司並沒有馬打藍國那麼強烈。
但蘇克易還是很果斷地在第一輪出價就用完了自己的預算,直接報出了一百五十萬的數目。這種策略在前面的四個項目競價過程中從未使用過,羅洪也完全料想不到蘇克易竟然會在這個時候選擇了一種看似很突兀的報價策略,他在原價基礎上加價了二十萬,認爲這應該已經穩了。但白克思宣佈第一輪出價由東印度公司勝出,這就給了羅洪當頭一棒。
羅洪馬上就想到了一種可能,對方要搶下這個項目,是打算用這些艦炮去武裝他們自己的作戰船隻,再加上海漢所提供的軍事培訓,這樣一來,荷蘭人其實也能有效提升自己的海上武裝實力。而反觀馬打藍國,即便是搶下了最後一項得到了那批戰船,但沒有買到原裝的武器,那能不能打得過荷蘭人的艦隊依然沒有把握。
當然了,這個推論其實適合於荷蘭人在剩下這兩個項目中任得其一的情況,馬打藍國只要錯失其中任意一項,就可能讓整個軍購計劃的效果大受影響。
羅洪不敢大意,馬上又在第一輪的基礎上再加了二十萬。根據荷蘭人在前面幾個項目的出價策略,他認爲對方並不會加價超過底價的三成,而自己已經加到了四成,應當可以壓制住對手了。
然而白克思接下來所宣佈的結果讓羅洪更爲慌亂了:“馬打藍國的第二輪出價依然低於東印度公司,請馬打藍國代表準備最後一輪出價。”
羅洪看到了蘇克易臉上露出的笑意,儘管對方連一個字都沒有說,但羅洪能從他的眼神中看到滿滿的嘲諷之意。羅洪不知道對方把這個項目的報價拉到了多高,但很顯然蘇克易並不打算輕易放棄這個項目了。
競價模式的殘酷之處在此時再次體現無遺,羅洪所出的價格已經是一百四十多萬,只能推斷出對方的出價至少是在一百五十萬左右,很有可能還高於這個數目,而他現在僅剩一次出價機會來超過對方。但考慮到蘇丹允許他操作的資金上限是四百萬,他所能出到的價格也不過就是一百七十萬左右了。而且更可怕的是即便搶下了這個項目,他都已經沒有資金再去搶最後的戰船訂單了——除非他違背蘇丹的指令,再向海漢借上一大筆錢。
羅洪最後還是加價到了一百七十萬,如果以這個價格成交,就幾乎已經用光了他的預算。但他現在已經沒法考慮那麼多了,在這場看不到硝煙的戰鬥中,他決定要寸土必爭,不能給荷蘭人留下翻盤的機會。
蘇克易用一輪出價就逼得對方壓上了剩餘的預算資金,這個策略可以說已經收到了相當好的效果。至於對手出到了多高的價位才把自己的報價超過,那其實已經不是重點了。他知道自己已經成功地打亂了對方的節奏,並且逼迫對方用計劃外的報價來爭奪這個項目。
剩下的兩輪出價對羅洪來說簡直是一種煎熬,對手如果再出一個比較高的報價,自己就真是連反擊的機會都沒了。但或許是上天庇佑,或許是對手策略失誤,羅洪這一次傾盡全力的報價竟然撐過了對方的兩輪報價,最終在這個項目中再次勝出。在聽到白克思宣佈結果的時候,羅洪竟然有一種恍若在夢境的錯覺。
按照競價活動的規則,最後確定了勝出一方之後,會當場公佈其報價以示公平。蘇克易看了對方一百七十萬的出價之後,表面上波瀾不驚,心中卻是咋舌不已。到目前爲止對方拿下了已經結束的全部競價項目,而總的成交金額已堪堪四百萬了,這種土豪的程度的確是東印度公司比不了的。蘇克易甚至可以想象到,如果自己向公司巴達維亞的議事會提出四百萬海漢幣預算的要求,只怕那幫股東代表就會拍桌子要範迪門立刻解僱自己了。
蘇克易看羅洪的反應似乎也沒有顯得特別興奮,實在吃不準對方的預算到底還有多少。不過他知道自己決戰的時刻已經到了,哪怕輸了前面五個項目,只要拿下最後這一項,東印度公司就還有翻盤的希望。但如果連這項都被對方搶去了,那他所能做的大概就是在會議結束之後立刻啓程趕回巴達維亞,建議總督和議事會早點放棄抵抗,主動向馬打藍國乞和算了。
會場裡爲這個結果感到興奮不已的,大概就只有執委會這幫看客了。儘管競標結果呈現出了一邊倒的趨勢,但這幫老狐狸現在已經基本看懂了兩邊的競價策略,也大致能夠猜到雙方的代表在博弈過程中的目標。雖然只是一場文鬥而非武鬥,但劍拔弩張的氣氛可一點都不少。
“我建議休會半小時,給雙方代表一點休息時間。”陶東來作爲主持人提出了一個讓大家都鬆了一口氣的建議。蘇克易和羅洪自然不會反對,他們都需要一點時間來好好盤算一下最後的出價策略。
海漢爲雙方都提供了休息室,蘇克易和羅洪也不客氣,各自帶着手下匆匆離開了會議室。
陶東來道:“你們覺得最後這個項目誰能勝出?”
施耐德應道:“像馬打藍這種家裡有礦的暴發戶,最後就算報個天價出來也不奇怪,我看好馬打藍人。”
白克思道:“但你有沒有注意到蘇克易在每個項目上的出價,都是有所計算的,擡價都擡得恰到好處。我認爲他在前面這幾個項目的競價過程中一直在摸對手的出價策略,然後在剛纔這個項目裡突然反制了一把,目的是爲了驗證他之前總結出的規律。在這一點上,我覺得蘇克易做得更好,而且很可能已經爲最後的出價準備好了策略。馬打藍人已經花了四百萬,我不信他們的預算是沒上限的,最後一個項目如果是要比拼出價的策略,那我還是看好蘇克易勝出。”
“可這就是一個砸錢的遊戲,馬打藍人在前面的出價過程中幾乎都是以力破巧,根本不講道理,蘇克易就算知道了對方的出價規律,在財力的差距面前也沒什麼用的。”施耐德並不贊同白克思的觀點:“荷蘭人頂多能在這個遊戲中投入兩三百萬,這是我們在事前就已經反覆推算過的數目,結果不會相差太大。”
“那你們有沒有推算出馬打藍人的預算上限是多少?”白克思立刻追問道。
“我們只判斷出馬打藍人的預算會比荷蘭人高,更具體的數目就沒法推算了。”施耐德聳聳肩道:“我們所能得到的經濟情報都是來自泗水港的商棧,但沒法根據這些情報碎片拼湊出更多的信息了。但不管怎麼說,至少我們現在已經知道了馬打藍國的財力比我們所認爲的水平要高多了。”
“財力和出價策略都只是在某個層面上的比拼,但如果從軍事角度來分析,其實事情就很簡單了。”顏楚傑也加入到了討論中來:“荷蘭人在遠東的優勢武力都在海上,所以他們只需要盡力增強海上的優勢就可以抵禦馬打藍國的進攻。至於陸軍,我不認爲東印度公司有能力去長期維持一支六七千人規模的火器部隊。所以蘇克易放棄陸軍裝備的競爭,主攻海軍裝備特別是戰船這一項,這都是說得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