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洪報出了這樣一個出乎所有人預料的高價,自然就不再有任何的懸念,這個回合又是由他所代表的馬打藍國勝出了。羅洪在前兩個項目總共報出了一百二十八萬元的出價,買下了四千多支火槍和兩百門火炮,即便是以海漢的成軍標準來看,這批軍火也已經足以武裝起一支六千人規模的火器部隊了,而放在馬打藍國的環境下,再加上使用冷兵器的弓箭手、騎兵、長矛手、盾牌手、輜重部隊等配置,這支精銳部隊的規模至少可以達到一萬二千人左右。
這是一個什麼樣的概念呢?當年海漢幫助安南訓練新軍,第一支部隊僅僅只是千人規模,到第二年才擴展到三千人,第三年擴編至八千人。要訓練出一支全面裝備火器的部隊,除了一次性的武器採購之外,得到專業人士的指點也非常重要。如果不是海漢派出了軍事顧問團隊不斷爲安南培訓合格軍官,那就算安南購買了再多的海漢制式武器,也難以發揮出百分百的威力。
馬打藍人即便是購買了足夠組建一支萬人強軍的武器裝備,真要形成戰鬥力也非一朝一夕之功。如果沒有海漢提供的軍事培訓,而僅僅依靠他們自身的摸索,那麼三五年之後恐怕也還是一盤散沙。關於這一點,海漢當然很清楚,荷蘭人心裡也明白,而場間唯一沒有意識到這個狀況的,大概就只有得意洋洋的羅洪了。
馬打藍軍過去雖然也裝備有少量火器,但在編制和戰術方面真是沒有什麼章法可言,根本就對這種跨時代的戰法不甚瞭解。如果沒有專業的內行人給予培訓,僅憑自己的摸索,那羅洪花費重金購買的這些武器恐怕連一半的威力都發揮不出。只可惜他目前並未意識到這種風險,仍然還沉浸於勝利的狂喜之中。當然了,他也根本不需去考慮那麼多,只要錢到位,該有的自然都能有。
至於花出去這一百多萬,羅洪認爲自己已經達成了目的,就無所謂價格高低了。他唯一感到的慶幸的是海漢只安排了東印度公司這一家競爭者參與競購,要是多得幾家同時下場競爭,先前自己所出的價就未必夠用了。
接下來便是由羅洪代表東印度公司在海漢已經準備好的合同文件上簽字畫押了,坐在他對面蘇克易面無表情地看着這個過程,但內心卻是無法保持平靜。馬打藍人的暴發戶作風雖然在他看來俗不可耐,但人家卻是實實在在地搶走了陸軍裝備中的兩個大項。蘇克易賭的是能夠拿下海軍項目,日後在海上封堵住馬打藍國的攻勢,避免與其在陸上交鋒,但萬一這一步賭失手,那巴達維亞城的未來真的就岌岌可危了。
羅洪這一臉志得意滿的模樣,蘇克易很難推斷對方究竟是準備了多麼充裕的資金來對付這次的競價,雖然他認爲自己制定的計劃要比對方這種用錢硬砸出一條路的方式高明得多,但看到羅洪出價的勢頭,他也不免有些擔心自己是不是太過託大,而小瞧了對方的財力。
陸軍的第三項競購內容是槍械火炮之外的其他軍備,包括了刀槍弓箭等冷兵器,鐵製盔甲及盾牌,彈藥補給,以及十分重要但看起來並不起眼的海漢軍事培訓方案。
這份培訓方案的內容包括了兩個主要項目,一是海漢派出軍事顧問去到購買者所在地區,提供爲期三個月的一線作戰部隊培訓,內容是傳授槍械及火炮的操作,以及火器部隊的各種基本作戰戰術。二是購買者可以派出一支軍官團隊,到海漢陸軍學院接受同等時長的培訓,而學習內容就將是以各種高級戰術爲主,期間學員還將進入海漢軍隊受訓。成績優異者,還可申請留在海漢軍中繼續進修,或是以軍事觀察員的身份前往一線部隊參與作戰行動。
這種培訓一般只會向海漢的軍事盟友提供,而這次海漢軍方決定放開這個禁令,目的之一便是要設法在馬打藍或是荷蘭的內部培養親海漢派的高級軍官。這種長遠計劃在海漢過去對外的軍售貿易過程中已經屢見不鮮,安南、大明等國的軍中都有爲數衆多的軍官在私底下是海漢擁躉。這些軍官不單是接受了海漢的軍事培訓,同時在世界觀價值觀等方面也在培訓期間被海漢所影響,回到其所在的陣營之後,也會將這樣的影響逐漸擴散開去,時間一長,自然會產生許多對海漢有益的效果。
當然了,海漢提供的軍事培訓可不光是拉攏他國軍官,這些培訓內容對提升軍隊戰鬥力的確會起到立竿見影的作用,所以在嚐到甜頭之後,向海漢購買武器的國家大多都會要求海漢提供配套的培訓服務,哪怕這種服務是付費性質,當事國也會很樂意爲此掏腰包。
白克思唯恐這兩家沒有理解到這項培訓方案的意義,還特地在第三項競購開始之前作了一番簡明扼要的介紹,意圖當然便是要促使這兩家保持剛纔的勁頭,繼續擡出一個高價來。
相比前面的槍械和火炮,冷兵器的價格真可謂是相當便宜了,精鋼的馬刀不過才幾元錢一把,工業化生產的矛尖、箭矢更是直接按重量賣,稍稍貴一些的盔甲,半身板甲加頭盔還不到一支步槍的價錢,而保護能力更爲出色的全身甲,其價錢甚至比這兩國國內工匠自行打造的成本還低了兩三成。
不過有便宜也有貴的,槍械和火炮的彈藥就比冷兵器貴得多了,而且這對馬打藍來說已經成了必買對象,否則他們就只能摳門地使用購買武器時配發的那點彈藥,數量估計連完成基礎訓練都夠嗆。
真正價錢最高的是最後這個培訓方案,包括了雙方互相派遣三十人團隊的費用在內,海漢爲這個方案開出的報價是——三十萬元。這絕對是一個相當大的數目了,如果僅僅只是這幾十號人三個月的生活、交通及薪餉成本,那三到五萬元就綽綽有餘了。能開出這個價錢,自然是因爲海漢認爲通過培訓所傳授的軍事技能值這個價。而這第三項競標內容中諸多子項的打包價格,跟第二項火炮的報價已經相差無幾,也是達到了六十萬的坎上。
不過對於東印度公司來說,失去了前兩個項目之後,再爭購這個項目的意義就不大了,就算爭下來了,頂多也就是給對手增添一點麻煩而已,對於增強自身的軍事實力能夠起到的作用卻極爲有限。蘇克易雖然對軍事培訓的內容很感興趣,可自家根本就沒買到海漢陸軍的主力武器裝備,這培訓豈不是成了屠龍之技?
於是在第三個項目中,興致缺缺的東印度公司只是象徵性地出了個六十五萬的報價,被羅洪七十萬報價壓過之後,索性就直接放棄了。
陸軍三個項目競購結束,馬打藍國以近兩百萬的報價將其一掃而空,連點渣都沒有留給對手。雖然最終成交價格已經超乎了執委會這邊的預計,但衆人都沒有想到馬打藍國的氣勢是如此之足,在報價上完全壓制了東印度公司,可見其必得之心有多麼強烈。
看看時間已經到了中午,陶東來便提議休會用餐,待下午再進行海軍項目的競價。雙方對此都沒有什麼異議,他們也都需要一點時間來消化今天上午的這場競爭,同時爲接下來的項目做好報價計劃。
從局面上來說,東印度公司在上午的交鋒中是輸得徹徹底底,蘇克易雖然有些氣餒,但也不會就此放棄。他關注的重點仍然是海漢給出的作戰船隻訂單,這個採購包裡包括了二十艘探險級戰船和四艘探索級戰船,以說明文件上列出的火力配置來看,紙面實力已經超過了東印度公司的南海艦隊。
但讓蘇克易感到非常不爽的是,海漢將艦載火炮拆分到了海軍裝備的競購項目當中,也就是說光是搶下戰船還不夠,如果沒有把配套的火炮也買下來,東印度公司就只能自己想辦法弄一批炮上船部署,而這種配置顯然沒法跟原裝貨相比,到時候這批戰船所能發揮的戰鬥力頂多就只有五六成了。
海漢給探險級戰船定出的報價是裸船兩萬一艘,探索級五萬一艘,打包下來又是六十萬。蘇克易估計馬打藍人在這個項目上會毫不吝嗇地再次投入百萬資金,而且對方已經購買到了一批陸軍火炮,如果沒有搶到海軍火炮,他們還可以把一部分陸軍炮改裝之後部署到船上。所以無論如何,蘇克易都必須要把戰船這一項拿下,否則馬打藍人集齊了海陸兩軍的裝備,接下來再次發動戰爭的時候,巴達維亞城恐怕就真的扛不住了。
至於海漢在海軍裝備競購中單獨列出的非作戰船隻,在這種情況下似乎反而成了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雞肋。包括六艘輕型偵察帆船,八艘綜合補給船,十艘運兵船在內的這批帆船定價爲二十四萬,算下來正好均價一萬,比起作戰船隻的確是便宜多了。
“下午先安排非作戰船隻的競價,不然我怕到最後這兩家都沒錢也沒意願去搶這個項目了。”陶東來在午飯時對白克思提出了自己的建議。
白克思點頭道:“就算你不說,我也已經有這個打算了。照現在的勢頭,兩家肯定都會集中火力搶戰船這一項。所以我打算把非作戰船隻放在第一,作戰船隻放在最後,讓他們別想有所保留。”
施耐德道:“上午的競價,馬打藍人花了兩百萬,而東印度公司一點錢都沒花出來,我看那個蘇克易就是蓄着力要搶這一波。不過馬打藍人還真是有錢,這麼大方的客戶現在可不太多見了。等今天這事完了,我打算重新梳理一下跟馬打藍國的貿易關係,有必要的話我親自去一趟。這個國家這麼有錢,以前我們居然都沒有留意到,真的是走眼了。”
“我看還是先安排安全部的人過去吧,盤一盤馬打藍的底,把當地環境瞭解清楚,到時候你過去談生意也能有點數。”陶東來雖然也很中意馬打藍國表現出的土豪之氣,但他一向比較慎重,並不贊同施耐德略微有些冒險的打算。
施耐德倒是有些不以爲意:“當初軍方組織南海巡航的時候不是已經去過了,再說以現在跟馬打藍國的關係,我國高官去訪問,那對方肯定得好吃好喝供起來啊!這應該不會有什麼風險吧?”
顏楚傑在旁邊接話道:“老陶說的風險不是來自馬打藍國,而是荷蘭人。你想想,如果海漢高官在訪問馬打藍期間出了事,誰纔是最大的受益者?你要是去了馬打藍,荷蘭人肯定會想辦法搞事。”
“那就行程保密,只進行非公開訪問好了。”施耐德聳了聳肩道。他當然也明白荷蘭人不是什麼善茬,如果有機會就一定會阻止馬打藍與海漢加深往來,而要杜絕這樣的風險,大概也只有軍方和情報部門才能辦到了。
相比執委會這幫人氣氛輕鬆的午餐時間,蘇克易和羅洪則是要緊張得多,各自都只是囫圇吃了一點東西,便抓緊時間與手下的謀士們商議下午的出價策略。一方是要趁勝追擊贏到底,另一方則是要實現絕地反擊,雙方處境和策略都不相同,但目標卻是一致的。
下午重新開始會議之後的第一項競價,果然雙方都對這個雞肋項目沒什麼興趣,羅洪甚至提問是否可以取消這個項目,直接進行後兩項的競價。這當然是不可能的,海漢兵工和勝利港船廠能從這個項目上賺取至少對半的收益,哪會捨得就此取消。最後還是羅洪這個冤大頭以二十八萬的價格,跟上午第一項的最終報價一樣,拿下了競價雙方都不願意搶購的非作戰船隻項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