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博原本還比較沉穩,在看到這一幕之後卻頓時有些慌了神。他知道陳一鑫平時都住在莊外新建的宅院裡,即便是回莊裡,也絕不會帶着這麼多士兵隨行,看這架勢只怕並不是回老丈人家探親那麼簡單。而且陳一鑫路過此地連看都沒看移民營這邊,很顯然他對於曾曉文的行動是知情的,甚至極有可能就是他指派曾曉文帶兵來這邊控制了移民營。
這移民營是海漢人組織修建的,管轄這個移民營的權力,也是陳一鑫交託給馬博的,就算他要把這移民營拆了,那也是海漢的內部事務,輪不到馬博來發表意見。但真正讓他覺得脊背發涼的,是陳一鑫採取行動之前,連半點口風都沒透露過,這顯然是有意要瞞着他這個移民營主管。換句話說,不管陳一鑫安排這次行動的目的是什麼,顯然馬博已經不在他的信任名單之中了。
馬博不敢去細想自己爲何失去了陳一鑫的信任,他現在只盼着曾曉文能快點結束點名,然後趕緊從自己眼前消失。他悄悄望向人羣中那幾個熟悉的面孔,見他們的臉色也是陰鬱一片,顯然對於目前的狀況也感到十分不安。
“馬主管,怎麼移民營裡這麼多名字是沒人對應的空額?”
馬博正惴惴不安的時候,曾曉文的聲音在他身旁陰惻惻地響了起來。他回過神來趕緊應道:“這……大概是小人記錄有疏漏之處,回頭一定補上……補上……”
“哦?只是登記疏漏嗎?”曾曉文不置可否地追問了一句,卻並沒有試圖要從他這裡得到答案,便已經把頭又轉向了前方。
馬博背上的冷汗涔涔而出,讓他的身子越發冰涼了。曾曉文的話粗聽似乎沒什麼,但馬博此時已是十分心虛,聽到這話自然是感受到了別的意味。如果曾曉文知道的問題不只是登記疏漏,那他來到這裡的目的究竟是要查什麼?
陳一鑫帶着自己的警衛排進了馬家莊,莊子外圍的進出通道已經被部隊封鎖,目前這個地方許進不許出,他不希望這次行動再有任何的漏網之魚。海漢軍方要在佔領區內清查治安,自然不需要請示任何人,不過出於穩妥考慮,陳一鑫決定還是要跟自己的老丈人打一聲招呼,畢竟今天的行動很可能會牽扯到一些馬氏族人,如果不知會一聲,回頭馬家人有了誤會就不好了。當然了,這個擔心的對象主要還是他家中的小嬌妻馬玉玲。
陳一鑫到了馬家大宅門口,便讓部隊在外等候,他只帶了幾名貼身護衛便進去了。馬家大宅裡包括下人在內,都經過了海漢的審查,因此陳一鑫並不擔心在這裡會出什麼問題。
馬東強已經在花廳裡坐着等了許久,聽到外面傳來的皮靴腳步聲,他便知道是自己女婿到了,趕緊放下手中的茶杯站起身來。說起來他雖然算是長輩,但在陳一鑫這個女婿面前可絲毫都不敢拿身份壓人,反倒是言行極爲謹慎,不敢惹得自己這個身份尊貴的女婿不快。
“賢婿,你讓老夫在家中等候,又將馬家莊封鎖,這到底是出了何事?”馬東強一臉擔憂地問道。
馬東強很清楚自己的家族今後是否能夠興盛,很大程度上都得指望自己這個海漢女婿。前次有人在馬家莊刺殺陳一鑫,便讓他大受驚嚇,事後還大病了一通。這倒不是他膽小,而是擔心陳一鑫出事之後馬氏家族失去了這個大靠山,今後夾在海漢與大明之間日子不好過。眼看過了兩個月太平日子,突然陳一鑫便又再次宣佈對馬家莊地區實施臨時軍事管制,並要求馬家大宅所有人員都不得外出,這讓馬東強的心也隨之提到了嗓子眼。
“岳父不用擔心,只是例行清查,一切都在控制之中。”陳一鑫坐個手勢,示意馬東強坐下來說話。
馬東強坐回到椅子上,仍是憂心忡忡地說道:“族中幾位老人都擔心是不是又要打仗,要不要先行收拾細軟,避開戰亂。若是真有此事,賢婿可不要瞞着自家人!”
陳一鑫搖頭道:“不會有戰事發生,這點我可以保證。不過我們得到消息,最近可能是有大明官方的人悄悄混進了馬家莊,所以必須要對本地做一些清理工作。”
馬東強聞言,心情稍稍放鬆了少許,又試探着問道:“莫不是又有刺客打算來行刺你?這些不安分的傢伙,要是再抓到就應該在馬家莊外執行槍決,讓本地百姓都看看打歪主意有什麼後果!”
陳一鑫應道:“是不是刺客暫時還不知道,不過得先跟岳父說一聲,可能有馬家的人在與大明官府勾結行事。出於安全考慮,我必須要下令把這種隱患清除掉!”
馬東強臉色一肅道:“竟有此事?那真是該死……到底是誰如此大膽?”
陳一鑫沉默片刻,纔開口說出了答案:“馬博。”
“馬博?他不是在管理移民營?怎地和官府勾結在了一起?”馬東強一聽不禁有些着急,這個人選當初是由他向陳一鑫推薦的,如果出了事,他多少也有些責任,起碼一個識人不慎的評價是跑不掉的。
而馬東強會推薦馬博到陳一鑫手下做事,當然不是因爲馬博的個人能力有多強,完全是因爲當初馬博找到自己,希望能被推薦到海漢這邊弄個輕鬆愉快的差事。而馬東強看在他父母已經過世,只能指望自己照料的份上,才向陳一鑫推薦了這個人選。如果馬博真跟大明官府暗中勾結,那馬東強自己似乎也要受到牽連了。
“岳父不用着急,這事還沒完全落實,我們還在蒐集證據當中,只是他有這個嫌疑而已。”陳一鑫一看馬東強的態度,便已經猜到他心頭所想,當下趕緊勸道:“再說這是馬博的事,我們也不會藉此搞株連九族之類的動作,請岳父放心。”
馬東強聽了這個承諾稍稍放心了一些,他可不想被馬博這種蠢貨所牽連,當下擺出一副大義滅親的面孔道:“賢婿該怎麼查就怎麼查,如果還有其他人與官府勾結,那也要除惡務盡,都挖出來曝光才行。”
陳一鑫點點頭道:“理應如此。那岳父就好好在家中歇息一天,沒事不要出門了。等我們清查完畢,會將結果告知岳父。”
“那玉玲她……”
“岳父放心,我昨天把玉玲送去芝罘島了,等過幾天事態穩定了再接她回來。”陳一鑫站起身來向馬東強告辭道:“我還得去看看外面的狀況,岳父留步吧!”
“萬事小心!”馬東強仍然堅持將陳一鑫送出大門,又叮囑了一句,看着陳一鑫離開之後,這才吩咐下人關門,任何人不得出去。
陳一鑫沒有費什麼事就安撫好了馬東強,這也是因爲雙方的利益一致,馬東強不會過多去考慮護短之類的問題。馬博雖然是他親侄子,但在馬東強看來,這層血緣關係無論如何都比不上抱住海漢這條大粗腿來得重要。他推薦馬博給陳一鑫,是出於爲馬氏一族增加資本的考慮,但如果馬博出了問題,爲了家族前途着想,他自然是會毫不猶豫地割捨這個累贅。
相比一個沒用的侄子,那當然還是陳一鑫這個女婿更重要。
不過在馬家莊做生意的外來商人,可就不會個個都像馬東強那麼“通情達理”了。在發現整個馬家莊都被封鎖,所有人都被限制行動之後,一部分商人對於海漢這種事前沒有任何預告,現在也沒有相應解釋的軍事行動表示了不滿。但陳一鑫暫時來不及去處理這些問題了,他從馬家大宅一出來,便接到報告,部隊在查抄馬博家的時候遇到了武力抵抗。目前馬博家已經被團團圍住,屬下向他請示是否要發動強攻,畢竟這是在馬家莊裡,一旦動武有可能讓莊內的氣氛更加趨於緊張。
“儘量不要開火,抓活的。”陳一鑫頓了頓繼續說道:“人抓到之後,把他家裡好好搜一搜,一張紙片都不要放過!”
片刻之後,士兵們便在軍官的指揮下做好了準備,擡了一根一丈多長,一尺多粗的樹樁,三兩下直接撞開了馬博家的大門,然後一隊士兵舉着上了刺刀的步槍掩殺進去。院裡的人自知不敵,也沒做抵抗便已經退向第二進院子,然後將院門緊閉。於是海漢士兵們又依樣畫葫蘆,將樹樁擡進來發動了第二輪的撞門攻擊。
這種院子裡的門板不過一寸來厚,門栓也根本防不住這樣的大力撞擊,只一下便聽得喀嚓一聲響,不但門栓斷裂,連其中一扇門都給撞倒了。如狼似虎的士兵們衝進第二進院子,依然沒有遭遇任何抵抗,對方已退到了最後一進院子裡。
而此時從後門發動進攻的部隊則是被拒之門外,躲在第三進院子裡的人不知用什麼東西堵死了狹窄的後門,從外面竟然撞不開了。於是二三進院子之間的這道門便成了主攻方向,士兵們迅速將樹樁擡進院子,然後對最後一道屏障發動了攻勢。
當撞開最後這道門之後,士兵們終於看到了他們的對手,三名充滿絕望之色的男子揮舞着長刀試圖進行最後的搏殺,但他們的掙扎顯得十分徒勞,在砍傷衝在最前面的兩名士兵之後,他們就被一擁而上的對手給擒獲了。當然了,在這種狀況下不可能有什麼毫髮無損的活捉,事實上其中兩人都被刺刀給扎到了手腳,另一人則是被重重一槍托砸在側臉,將牙齒都砸掉了七八顆,估計腦震盪是沒得跑了。
三名俘虜被立刻解除了武裝,戴上了腳鐐手銬。士兵們將這三人與宅子裡抓獲的馬博家人和僕人們全部押到了第一進院子裡的天井中,這個時候陳一鑫纔不慌不忙地走了進來。
陳一鑫以前來過一次馬博家,那還是他剛任命了馬博的移民營主管職務,對方設宴招待他。不過他也絕對想不到自己第二次踏入這裡,居然是帶兵來抄家的。
“你們當然不會是馬博的家僕,以他的條件,也肯定請不起會使刀法的護院。”陳一鑫打量了一下滿身血污的三人,然後沉聲問道:“所以你們是屬於哪個衙門?東廠還是錦衣衛?還是山東都指揮使司?”
這三人倒是頗爲硬氣,並沒有任何一人擡頭來看陳一鑫,只是蜷縮在地上按住自己的傷口低聲呻吟着,很顯然不打算立刻開口招供。
不過這倒也在陳一鑫的預料之中,如果對方是這麼慫的人,剛纔就不會在絕境中仍然試圖要用武力抵抗到底了。陳一鑫嘆口氣道:“你們老老實實招了,大家都省事,我也可以讓你們保住性命,何必要先吃一頓苦頭再招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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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三人仍是沉默不語,陳一鑫想起昨天曾曉文送來的那封匿名舉報信,嘆了口氣道:“你們以爲緘口不言,潛伏在移民營裡的同夥就會沒事了?我不怕告訴你們,你們這幫人的名單,我早就拿到手了,現在不過是照着抓人而已。你們以爲不開口說話,就能掩護同夥躲過去嗎?你們不招,其他人也會招的。”
這下終於有一人忍不住開口罵道:“老子早就知道馬博這個吃裡扒外的狗賊靠不住!最後還是被他給賣了!”
陳一鑫一聽,便知這人誤以爲他們的行跡暴露是被馬博出賣,所以纔會破口大罵,不過他並不會替馬博做出任何解釋,因爲這話就已經坐實了馬博與他們沆瀣一氣的事實。這些專業情報人員的嘴肯定不易撬開,但要得到馬博的口供想必會簡單得多。
很快在馬博家的搜查也有了新的收穫,士兵們從後院一間屋子的牀下搜出來四個大木箱子,裡面裝得滿滿當當的全是制式武器,有腰刀二十餘把,精鋼槍頭三十多個,還有兩把拆散的軍弩和若干弩箭。陳一鑫看了也暗自慶幸,如果對方手持裝配好的軍弩在院子裡發動反擊,自己這邊說不定要折損人手才能將其拿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