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正山在公門做事這麼多年,各種兇險的場面也見識過不少,但從未遇到自己在查案過程中被人綁架,而綁架自己的人卻是案件受害者之一這種奇怪的局面。更奇怪的是對方綁架他的主要理由,是不希望他再繼續追查案件真相,這對韓正山而言簡直是匪夷所思。如果不是被鐐銬鎖住了手腳,他真的很想跳起來扇面前這傢伙一巴掌,看看他是不是被鬼迷了心竅,居然會採取這麼不合清理的做法。
林南卻很清楚以韓正山的身份地位,很難有足夠的政治敏感度來看待大火案對大明海漢雙方所帶來的影響,他甚至可以確信如果韓正山的上司知道了這個情況,也同樣會設法阻止調查工作繼續進行下去。所謂的案情真相併不能挽回浙江官府的顏面,只會讓好不容易纔平靜下來的事態重起紛爭,而這種發展絕對不會是浙江高官想要看到的狀況。
站在客觀的角度來看,韓正山不算是壞人,但他的確是一塊必須要儘快清理掉的絆腳石。林南不想害他性命,但也絕對不會容忍他繼續在杭州出現了。倒是把韓正山弄到舟山之後,可以擇機向上頭首長說點好話,看看能不能把這傢伙發配到其他遠離大明的海外殖民地去效力。不過要是這韓正山到時候仍不服軟,自己一心做死,那就真沒人能救得了他了。
眼見已經過去了大半夜,林南和潘嚴也有些乏了,便在桌上趴着合了一會兒眼,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有手下進來搖醒他們,稱已經過了五更天了。
“收拾收拾準備出發!”林南清醒過來便立刻下達了命令:“把屋裡打掃乾淨,別漏了什麼東西!”
潘嚴心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便開口建議道:“林兄,不如把那女子的東西留個一兩件在這裡。”
“這是爲何……”林南話問到一半便反應過來:“你是說製造他們私奔的假象?但這可信度有點低吧,一個府衙捕頭放棄前途帶一個**私奔?他又不是拿不出贖身費,誰會相信他會偷偷摸摸拐跑一個**?”
“百姓只會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事實。”潘嚴卻有着不同的看法:“如果有人要給他們的失蹤找到一個看起來合理的理由,這肯定要比雙雙被人綁架的可信度高得多。”
林南眉毛一揚,嘴角露出一絲笑意道:“潘兄說得也有道理,要是半點線索都不留下,反倒是會讓人往不好的方向去聯想。”
林南當即叫了一名手下進來,讓他將這屋裡值錢的金銀細軟都收起來,然後選幾件時令衣物也一起打包帶走。這樣後來者查看這裡的時候,應該很容易就產生“韓正山是主動離開”這樣的印象,而不至於把他的失蹤聯想到綁架的方向上去。
林南來時所乘的馬車就停在院子大門外,已經有手下將馱馬牽出去套好,然後把動彈不得的韓正山和翠娥擡進車裡,用了兩牀棉被把人大致罩住就算完事。
潘嚴看了有些緊張道:“要是出城時遇到盤查怎麼辦?”
林南對此很是自信:“不會的,望江門的守城明軍都會自動無視我們的存在,每個月幾百兩銀子可不是白給的。”
海漢進出杭州的人員和財貨大部分都是走城東望江門進出,所以每個月交給守城明軍的“孝敬”也着實不少。收錢辦事,海漢出入望江門自然也就享受了免檢待遇,只需向守城明軍打聲招呼就行。
而林南的自信也很快就得到了驗證,當這隊人快行至望江門的時候,林南便派出手下去前邊跟明軍打了招呼,然後輪到他們的時候,路邊的明軍直接就揮手讓他們趕緊通過,絲毫沒有攔下馬車看一眼的意圖。馬車裡的韓正山和翠娥都神志清醒,也知道出城之後大概就沒辦法再脫身了,但他們在車廂裡卻沒辦法弄出什麼動靜,因爲他們除了嘴被塞住,手腳被銬住之外,還有兩把冷冰冰的刀鋒架在脖子上,根本就不敢有任何異動。
林南這隊人出城之後,便兵分兩路,一路押解兩個倒黴鬼直奔通盛碼頭,另一路則是去尋那顧輝去了。原本他們並不知道顧輝的住處,還是昨晚審韓正山審出來的結果,當初調查大火案的時候,韓正山曾去顧輝家中走訪過,殊不知日後竟然會成了海漢抓捕顧輝的助力。
顧輝能跑去碧春園這種地方瀟灑快活,家裡自然沒有旁人。他所住的地方環境比較複雜,碼頭上的民工幾乎都是在此聚居,大片大片的棚戶屋就是他們的住所。林南帶隊找了一陣,才找到了顧輝所住的小院。
冬季天色亮得晚,加之最近通盛碼頭也沒多少生意,所以顧輝這個時候還尚在屋內沉沉睡着。林南也沒打算敲門,讓手下翻牆進去開了門,然後幾個人摸到門口,確認屋內有人,用利刃插進門縫挑開門栓,一羣人一擁而入,將剛剛驚醒的顧輝按在被窩裡動彈不得。
“顧輝,你的事情發了,跟我們走一趟吧!”已經換上一身公門服裝林南根本不給顧輝分辯的機會,示意手下將他手腳用鐐銬鎖了,然後直接提出了被窩。
顧輝還待要張口呼救,已經有人將一團破布塞入他口中填了個結結實實,頓時就發不出聲了。一左一右兩名壯漢夾住他的胳膊,立刻就拖着他往外走。顧輝驚恐之下拼命掙扎,林南見狀便又命兩名手下加入其中,將他兩條腿抓住,四個人一用力,便將他擡了起來,馬不停蹄地離開這片棚戶區。偶爾有早起的民工撞見這一幕,也被一聲低沉有力的“衙門辦事,無關者退避”給喝退了。
此地已經是杭州城之外,所以林南辦事也不用有什麼顧忌,直接就上了硬手段綁人。這地方也沒有官方治安機構,因爲距離杭州城不遠,所以城外最近的巡檢司都在幾裡地之外,反而是成了一個燈下黑的地方。這一隊人擡着顧輝出了這片民工聚居區,竟然也沒有遇到絲毫的阻礙。
通盛碼頭這邊常年都會有至少一兩艘隸屬於海漢安全部的船停在岸邊,以備不時之需,這些船並不會用海漢身份招搖過市,而是會以外地海商的身份作爲掩護。潘嚴與另一隊人馬押解着兩名俘虜順利抵達碼頭,登上了其中一艘帆船,兩名俘虜被帶到底艙,放進了專門關押人犯的船艙夾層中藏起來。這樣即便是有人登上這艘船,也很難發現船上還夾帶了“私貨”。潘嚴在甲板上沒等太久,便看到林南那隊人從遠處急速趕過來。
“幸不辱命,沒費什麼事就把人抓到了。”林南大口喘着粗氣,一邊說一邊示意手下將顧輝也弄到船艙裡去。
“三個人都到位了,那啓程回舟山吧!”潘嚴想想自己這趟杭州之旅真是進行得十分倉促,只在杭州城裡過了兩個晚上,本地好多名勝古蹟還沒來得及去看看,心裡多少還是有些遺憾。不過昨天這一夜過得實在是刺激,倒也多少算是一種彌補了。
出了這麼大的事,林南自然是要跟船回去,向上級彙報這個突發情況。不過他手下的人倒是不用撤離杭州,大部分還是會原路返回城內繼續潛伏。官府會對這幾個人的失蹤作何反應,大火案的調查是否還會有人悄悄進行下去,這都將是他們持續關注的目標。假如這事還沒能斷根,那麼可能後續還得由安全部來組織幾次類似的行動。
由於大火案剛過去不久,所帶來的餘波前幾天才慢慢平息,碼頭上也沒有多少客船和人流,站在船上還能看到遠處被燒燬倉庫的殘垣斷壁。天色剛剛亮起,這艘船便駛離了通盛碼頭,順錢塘江駛向下游。
從通盛碼頭到舟山定海港大約近兩百海里航程,以這艘福船的航速,約莫兩天左右可到。不過就這麼走一趟空船回去未免有些浪費資源,所以第一天停靠紹興府臨山鎮一處碼頭過夜的時候,林南還組織去岸上採購了一批紹興黃酒、腐乳、日鑄茶等土特產,順路運回定海港去。這些東西一般不會再進行轉售,等運回海南之後,大多會成爲首長特供的限定品。林南爲了彌補潘嚴意外中斷的假期,還特地從鎮上酒樓點了一桌酒席送到船上,順便也慶祝一下這次的行動能夠順利收尾。
不過被關押在船艙夾層裡的三個人可就沒那麼舒服了,這夾層爲了做得隱蔽,寬度還不及兩尺,三個人裹在被子裡扔進去,幾乎是被卡得動彈不得,每隔半天才被提出來餵食水和食物,順便上個廁所,完事之後就又被塞回去。他們所待的夾層幾乎已經是船艙最底,顛簸厲害空氣悶不說,一蓋上船板就完全沒有一絲光線,被長時間禁閉在這種環境中真是一種極大的折磨。
次日準備出發的時候,海況又不太好,於是這艘船在紹興府又多停留了半日,等待天氣好轉之後纔出發。等回到定海港的時候,距離他們出發的時間已經過去了將近三天。
雖然離開定海港的時間不算很長,但潘嚴卻是有了一種回到自家地盤的踏實感。他自己也覺得有些好笑,明明身爲大明子民,但在杭州城待着卻不如回到舟山自在,這種差異本不該出現在他的身上。眼看着港灣內停靠着的那些不屬於大明的巨大戰艦,潘嚴卻有一種別樣的自豪感,彷彿自己已是海漢陣營中的一員。但他也知道再過兩個月開春之後,海漢艦隊就會再次北上,到時候他也得回到皮島去爲東江鎮效力了,屆時跟海漢的關係頂多算是盟友,可不會再像現在這樣沒有距離感了。
林南這批人的突然歸來沒有來得及提前通知定海港管委會,船隻進港靠岸之後,纔有人匆匆趕去通知了主管本地行政安全事務的石迪文。正好王湯姆也在和他商量工作,接到消息後兩人便一起趕到了碼頭上,以儘快聽取林南的當面彙報。
三名俘虜也被擡下了船,不過由於在船艙夾層中關押的時間太長,這三人的身體狀況都變得十分虛弱,只有韓正山還能勉強站起來,帶着茫然的眼神打量周遭的情形。
韓正山最先注意到的當然是碼頭邊整齊停靠的武裝艦隊,看着船頭和桅杆上懸掛的紅藍雙色旗,韓正山也意識到這裡大概就是海漢人在東海上佔領的舟山島了。
前些天海漢兵臨城下,官府不但將城中所有軍隊調派到一線守城,就連衙門裡的捕快也都提着單刀和水火棍上了城牆,而那時候韓正山也有幸從城牆垛口遠遠看到在錢塘江江面上活動的海漢艦隊。但那時候所見的狀況,跟現在近距離的觀看所帶來的視覺衝擊力完全不在一個檔次上,離他所站的地方十丈開外就是一艘身形龐大的海漢戰艦,在這裡可以清晰地看到其側舷上密密麻麻的炮窗,這也就難怪杭州灣各州府的水師都是一觸即潰,根本無法阻止海漢戰船的行動。
海漢的軍營就建在距離碼頭不遠處,在碼頭上就可以聽到部隊操練時傳來整齊劃一的口號聲。韓正山臉色煞白,因爲他知道自己既然已經被帶到了舟山,恐怕是真的沒有生還的機會了。想到這裡他不禁狠狠地瞪了一眼旁邊還萎靡在地的翠娥,要不是這娘們多嘴多事,說什麼大火案另有內幕,自己又怎會淪落到現在的境地。
韓正山正胡思亂想之際,便聽那顧輝忽然開口呼喊道:“林老闆救我!”
林德就站在王湯姆和石迪文的身後側,不過此時卻是一副低眉順眼的樣子,完全沒有頤指氣使的富商作派了。他雖然聽到了顧輝的呼喊,但卻只是側頭看了一眼,根本就沒打算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