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七年的初夏,杭州城發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怪事。根據坊間傳聞,最先發現狀況的人是浙江都司指揮僉事於平風的家人,因爲於大人這天並沒有如同往日一樣按時放工回家,若是有什麼應酬,也沒提前跟家中打招呼。管家派人到都司衙門一問,說是於大人中午就離開了,一直沒有回來。再仔細一打聽,說是中午來了錦衣衛的人,帶着於平風離開了都司衙門。
於家的人也知道於平風與錦衣衛的廖訓關係稔熟,當下又趕緊去錦衣衛衙門詢問消息,得到的回答卻是廖百戶這一整天都沒來出現在衙門。但錦衣衛所負責的事務有不少都需要出外勤處理,經常會有一兩天不去衙門的狀況,所以也沒人對此感到奇怪。而且前一天晚上廖訓就帶了十幾人出城執行秘密任務去了,也沒有跟衙門的人提過什麼時候回來。
雖然沒在衙門找到廖訓,但於家的人也沒就此放棄,轉頭又去了廖府,但拍了半天門都沒人應聲,竟似一座空宅一般。於家也沒辦法,一邊繼續守着廖宅,一邊派人去求援。於平風的妻弟是城中駐軍的一名校尉,聽到消息之後趕過去,做主讓人翻牆進入廖宅,卻發現宅子裡已經人去屋空,真的連一個活人都沒有了。
這下於家的人就知道事情大條了,趕緊派人報官。於平風的摯友郭正便是提刑按察使司的僉事,於是於家還特地派了人去郭府,想讓郭正出面以便能儘快派人調查於平風與廖訓失蹤一事,但沒想到的郭正居然也不在府中,只是他平時應酬較多,家人還以爲他在外辦事,並沒有察覺到不對,直到聽說另外兩人都已失蹤不見,這才趕緊派人到衙門一問,果然郭正也如於平風一樣,是在這天下午被錦衣衛的人接走了,臨走之時也同樣沒有對同僚說明去向。
於平風和郭正的最後去向似乎都與廖訓有脫不開的關係,但由於廖訓全家上下都已經消失不見,這事一時間也沒法找到當事人進行證實。一天之內接連有三名朝廷命官無故失蹤,而且是以如此詭異又難以解釋的狀況消失,這可是杭州城從未出現過的狀況。當然其中最詭異的莫過於廖訓的失蹤,因爲與他幾乎同時消失的還有其家中上下十餘口人,以及跟隨他出城的十多個手下。
發現狀況的時候已經是晚上,杭州城各處城門也已關閉,倒是不用再另行申請封城禁令了。當下城防軍和城中的捕快都被髮動起來,在城中到處進行搜查,指望能夠找到一些蛛絲馬跡。當然了,這一夜的折騰也沒有什麼實際的收穫,這二十多號人就如同憑空消失在了空氣中一般,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天明之後,搜查範圍擴展到了城外,開始在進出杭州府的主要幹道上設卡檢查,甚至連各種河道湖泊上也開始出現了官軍身影,對所有的水陸交通要道都開始實施控制。
不得不說杭州官府的反應還是比較迅速,所採取的措施也很對路,假如失蹤人員還在杭州城附近,通過這些措施的確會有比較大的機會查找到其行蹤。然而包括三名朝廷官員在內的失蹤人員全都是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官府發動了上千人在杭州城方圓三十里之內找了好幾天時間,也依然沒有找到他們的蹤跡。
而在同一時期發生於城南鳳山門外的一起失火事件,所引發的關注就小多了。在廖訓等人失蹤當晚午夜,城外一間商棧突然失火,大概是商棧中近期存放的易燃物品太多,火勢很快失控,將這處三進的院子燒了個乾乾淨淨,而客棧裡的人或許是因爲正處於睡夢中,竟然沒有一人逃出火場。第二天人們清理殘垣斷壁的時候,在其中發現了九具屍體,根據所在的房間位置和體貌判斷,商棧掌櫃萬某應該也在其中,其餘的人則可能是商棧夥計和居住在此的客人。
提刑按察司、錦衣衛和杭州府衙、錢塘縣衙幾個衙門都特地派了人過來,對死者的遺骸進行了仔細的核對檢查,以確定這些遇難人員中是否有官府正在找尋的幾名官員。不過幾名仵作聯合檢查的結果令得他們很是失望,這幾具屍體中並無他們正在尋找的目標人物,屍體本身也沒有什麼疑點,驗屍結果證實這幾人的確是死於火場之中,也並無燒灼之外的其他外傷痕跡。而捕快們在火場中也沒有發現明顯的縱火痕跡,一切都表明這似乎只是一個意外事件而已。
由於官府的主要精力都放在了查找三名失蹤官員的差事上,所以這處失火商棧雖然死了好幾人,但也並沒有引起太多的關注。儘管有不確定的消息稱廖訓失蹤當日似乎出現在這失火地點附近,但由於缺乏實證,調查人員也難以將這兩件事聯想到一起。因爲幾乎與此同時,官府所收到的目擊消息中,失蹤的幾名官員似乎還出現在了其他地方,而每一條這種消息都必須要跟進覈實才行,所以很快就完結了這裡的調查工作,將剩下的掃尾事務交給街坊處理。
萬發當然沒有被燒死在成豐行裡,當天夜間成豐行火光沖天的時候,他已經在去往舟山島的船上了。而此時與他同船前往的舟山的,還有被俘的三名大明官員。龔十七根據舟山島發來的指示,並沒有將他們就地處決,而是使用了廖訓的手下當替罪羊,將成豐行可能存在的漏洞全都付之一炬,燒了個乾乾淨淨。
龔十七沒有隨船返回舟山,他留在了杭州城繼續活動,利用己方位於暗處的優勢,不斷在杭州城各地放出各種假消息,擾亂官府對官員失蹤案的調查工作。由於失蹤人員目前都在海漢掌控之中,所以龔十七要杜撰一些像模像樣的假消息也並不困難,很容易便讓官府的調查人員全都處在了疲於奔命的狀態。
在衆多幹擾消息的影響下,龔十七可以確信杭州官府很難在短時間內查到這三人的真實去向,而成豐行已經一把火燒成了廢墟,所有的相關證據也都隨之飛灰湮滅了。就算有熟悉這三人情況的人會懷疑海漢與此事有關,但在沒有實證的狀況下,也很難將這種猜測坐實,而派人到四百里之外的舟山去進行搜捕,這更是無法完成的任務。所以這件事發展到目前的階段,已經基本可以肯定不會得出什麼像樣的調查結果了。
好在龔十七提前便已買好了杭州城中的宅子,成豐行雖然沒了,但城內卻又有了一處新據點的存在,他依然可以安心坐鎮杭州,處理後續的掃尾事宜。
負責押解俘虜回三亞的自然是高橋南了,他帶着特戰營的人先行撤離杭州。作爲此次行動的配角,高橋南只負責指揮了最後階段在城內的行動,幾乎是不費吹灰之力便抓捕了廖訓一家,並將其分批運往城外裝船,相對忙前忙後的龔十七倒是要輕鬆一些。不過這次行動也是讓高橋南見識到了安全部外勤組的實力,對於執行這種在非海漢控制區的特殊任務,安全部的確要比軍方更爲擅長。
而且在杭州期間的行動計劃制定和調整幾乎都是龔十七在操作,這也讓高橋南對他的個人能力有了新的認識。聯合行動小組初到杭州的時候幾乎想不出完成任務的有效辦法,而且在錦衣衛找上門的時候幾乎暴露,但龔十七卻巧妙地利用了看起來似乎十分危險的局勢,並且借力打力,將三個目標在兩天一夜中全部活捉到手,還能將所有的痕跡都打掃得乾乾淨淨,己方除了損失一間商棧之外,沒有在人員方面產生任何損失,任務完成度已堪稱完美。
高橋南所乘的船在途中沒有作任何停留,沿着錢塘江直出杭州灣,一路向東駛往舟山。只用了一天半的時間,便駛抵了舟山定海港。已經通過電臺提前得知消息的郝萬清和錢天敦也親自來到碼頭,迎接這支勝利歸來的隊伍。
“這就是我們的三位客人吧?”郝萬清看到面如死灰的三名男子被高橋南的手下押解下船,便主動向他詢問道。
高橋南應道:“首長明鑑,這個矮的便是廖訓,膚黑瘦高的是於平風,留着山羊鬍子的是郭正。”
郝萬清連連點頭道:“這幾個人,活的比死的可有價值多了,你們做得很好!”
爲了能夠瓦解浙江官場中的反海漢勢力,安全部才聯合軍方策劃了這次的行動,郝萬清最初的計劃是對這三人進行刺殺,因爲活捉的難度實在太大,他也不想拿手下的性命去冒風險,但刺殺行動一是有太多不可控的客觀因素,很難保證成功率,二則即便成功,己方行跡敗露的可能性也非常大。而行動小組以毫髮無損的狀態將三人帶回舟山,這已經大大超出了郝萬清當初的預想。
這三個人可以說是浙江官場上反海漢的主要代表人物,能將他們抓回來,郝萬清就有把握能從他們身上得到更多的情報。他們的同黨將會是海漢下一批進行打擊的目標,浙江官場上反抗海漢的聲音由此也會稍微消停一些。而且海漢一向極爲重視的情報安全問題,在廖訓這裡也會得到更爲完整的答案,儘管此前已經順利截獲了錦衣衛派來的那批人手,但目前還不敢確定在此之前是否有別的錦衣衛人員已經混到了島上,而廖訓就是安全部期待已久的知情人了。
“我要儘快對他們開始審訊。”郝萬清摩拳擦掌地對錢天敦道:“趁着浙江官場還沒有對他們的失蹤做出明確的反應,我們應該做出相應的安排,該拔的釘子就得趁這個時候拔了!”
郝萬清當場便提走了這三名官員,而剩下的一干俘虜,他就沒什麼興趣了,全權交給了軍方代爲處理。這些人包括廖訓的家人、僕役、手下,以及於平風的一名幕僚,很快就被押往了島上的監禁場所進行隔離關押。關於這些人的身份來頭,海漢還必須要保守一段時間的秘密才行,否則一旦消息傳到浙江官場上,到時候免不了雙方會爆發衝突。
等安全部對三人的審訊結束,這些人大概就會被分頭送往南方,或作爲苦役,或作爲移民,去到他們從未聽說過的地方落腳。至於廖訓等三人,能不能在舟山保下性命,那就得看他們的合作程度了。
錢天敦也毫不吝嗇地對高橋南此番的表現進行了表揚,他和高橋南這次都是遙控指揮,但實際能起到的作用很有限,絕大多情況下還得龔十七和高橋南自行對形勢作出解讀和判斷,並對原本就很粗略的行動計劃作出調整安排。雖然在此之間一直都很擔心計劃能否順利進行,但最終聯合行動小組沒有讓大本營失望,甚至結果還大大超過了預期的水平。
在此期間錢天敦還特地集結了一個連的兵力,作爲快速反應部隊部署在杭州灣,一旦杭州的行動需要武力增援,那麼這支由三艘船組成的船隊便會立刻西進前往杭州,配合龔十七、高橋南的安排展開行動。當然了,這股力量最終並沒有投入使用,行動小組在杭州以極其高明的計劃解決了所有的困難並順利完成了任務。
這件事也不是就此完結,爲了穩妥起見,龔十七每天都會將杭州城的最新狀況通過電臺發回舟山,以確保事情的後續沒有給海漢造成實質性的麻煩。而快速反應部隊也將繼續在杭州灣部署一段時間,直到龔十七爲首的行動小組撤回舟山爲止。
“解決了杭州的事情之後,我們就可以開始安排北上的計劃了。”錢天敦對高橋南說道:“這次我們消耗的行動時間比預計的少用了十多天,這足以讓我們完成北上之前的準備工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