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閒等人自瓊山縣出發,沒有受到什麼阻礙。
對於這些有權有勢的人而言,同行最是便利。
陳閒的船,乃是濠鏡衆多商船裡的一艘,但爲了安全起見,陳閒還攜帶了大量的護衛船,可以說,將偌大的船保護的密不通風。
畢竟北方的羣盜向來彪悍,雖然不是擅長水戰之主,但一旦窮兇極惡地發起瘋來,就算是十萬個陳閒都不記得頂得住。
而且隱隱之間,他也覺得未來必定不會尋常。
他做的事情本來就是在扭轉歷史的,天知道老天爺會不會覺得太離譜,乾脆一個浪頭把他們按死在海里。
不過,顯然是陳閒有幾分杞人憂天了。
在船上,他每日便只是和弟子和兄弟飲酒作對。
他漸漸發覺,海瑞並不是一個極爲聰明,但隱隱有心機算計的人,實際上,這個孩子年紀輕輕就已經知道如何隱藏自己的真面目。
而且就像是歷史上的他一樣,他是一個擅長聲勢,給自己加碼的角色。
這絕對是一個狠角色。
畢竟在未來也好,在當代也罷,實際上,做官並不是真的靠的真才實學,所謂的八股取士也好,所謂的科舉也罷,本質上考驗的是一些極爲基礎的東西。
機變,以及博聞強識,還有一些運氣,這組成了這第一大關的內容。
而之後的內容纔是真正意義上的包羅萬象。
但其根本不過就是對於人脈的梳理,還有在臨敵之時,不可被迫的滔天氣焰。
這種東西,海瑞全都有。
但可惜的是,他沒有足夠煊赫的背景。
且不說,瓊山縣是一個小的不能再小的地方,所以直接導致了一件事,那就是在朝堂之上,瓊山縣的官員數目並不是非常的多。
人少則不可抱團,抱團之力就沒有那麼強勢。
可以說,這也是如今瓊山縣最大的問題,也是一個死循環。
而海瑞在從前也很顯然想到了這個,他做出的是一個壯士斷腕一般的舉動,甚至讓不少人替他惋惜。
而這次陳閒也相信海瑞會做出破釜沉舟的事情來。
但顯然陳閒在此,也不會讓他如此去做,他是一枚足以媲美,後來的嚴嵩的人物。
這枚棋子,只要用得好,便可以堵住某些人上升的通路,讓這些人徹底閉嘴。
不過,如何利用,還要從長計議。
陳閒的目標,只有那麼小小的一個,以夏言父子爲脈絡,建立一個能夠替他服務,且隱秘運行的朝堂小羣體,這個團體不需要大,但需要在朝堂上有自己的分量。
夏言當真是最好的人選。
陳閒深信不疑。
不過,他也知道肖劍仁實際上是一個不善言辭,但素有才幹之人,這樣的人着了天妒,英年早逝,多少讓陳閒有幾分扼腕,但這個時代,他在場便不會輕易讓這件事發生。
這也是陳閒爲什麼要跟着來的原因。
陳閒並沒有把握說服肖劍仁爲他所用。
因爲肖劍仁很是正直,而他的父親卻不是。
這也是爲什麼陳閒要將兩人綁在同一輛馬車上的原因。
海盜,書生,是兩個層面的東西。
而書生,商賈,又是兩個世界的東西。
一層層漸進,都讓各人有自己的想法。
陳閒很是明白。
這幾日把酒言歡,陳閒也算是聽盡了所謂的胡話與真言,也知道這兩人真的就把自己當做依靠,當做一個恩情。
“師父,若非你的點化,恐怕我現在還什麼都不是,而非如今,頂着一個小神童之名。”那時候的海瑞高聲說道。
聲音便隨着風,在大海之上飄蕩。
陳閒笑着沒有說話,這已是這對師徒心照不宣的秘密。
而肖劍仁也顯然知道這件事,他說道:“料事如神也是本事。”
“只要能匡扶社稷便是天大的好事,即便是有幾分不光明,便也不要再去深究了。”陳閒和兩人坐在甲板上,喝酒了一宿,年幼的海瑞已是被僕人帶回了房子裡。
“不看過程,只重結果。”
陳閒不置可否地搖了搖頭,而後看着大海,低聲說道:“肖兄,寧波港之事,你可聽說了。”
“爭貢之役,弄得便連最後一個港口都宣告廢止,真是一幫害人不淺的東西。”他說話之時,眉宇間多了幾分愁緒。
陳閒說道:“開海沒什麼不好的。”
“不好說。”
“落後便要捱打,如今我們雖是有大明水師護航,但終究只是一個假象,各地都在發展槍火,而我們的水師雖在進步,但終究太慢了,朝廷不重視,,民間亦是不許營建,隨着海禁,水軍被削減,若是外敵來攻,這之後的結果……不敢想象。”
陳閒說完,痛飲了一口酒。
肖劍仁搖了搖頭說道:“萬不到那種地步。”
陳閒笑着說道:“那你可知西草灣大戰。”
“那場仗,我們也勝了。”
“但那是投了巧,若是等到援軍趕到,裡應外合,被包了餃子的恐怕便不算他們,而是我們了。”
肖劍仁沉默了下來。
他並非不分是非之人,也並非是一個只知道紙上談兵的貨色,因爲乃是生活在沿海之城的人,所以對這些事情他頗爲敏感。
他知道陳閒所說的並非是假象,而是另一種可能。
“敵人的火炮和戰船已經都在我等之上了,他們缺的是人手,已經能夠發現這片大陸的人,若是我們失敗,敗在他們的手中,那麼我們將失去一切的主動性,我們也將一無所有,天下無敵的海軍,亦是有失敗的一日,到時候,我們將該何去何從?”
陳閒一連串的話語,都讓肖劍仁的心沉到了谷底。
但陳閒笑着撓了撓頭,而後說道:“搞不好這些事兒發生都得在幾百年之後咧,說起來,到時候,咱們這些人早就變成一堆黃土了,不必在意這些了。”
肖劍仁看着他灑脫了模樣,沒來得及有幾分羨慕。
他嘆了口氣,看着甲板之外,一片紅日。
陳閒面帶笑容,彷彿這是再尋常的事情,衆人發出號子的聲音,遠處飛來幾隻海鳥。
叫個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