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瓊山縣城南有個海家要賑濟流民,發放粥米的時候,顧德才正在摘星酒樓門口乞食。
摘星酒樓是瓊山縣的最好的酒家,這裡往來賓朋如雨,都是舉人秀才公,人人都說只有文曲星下凡,方纔能夠去摘星酒樓一探究竟。
顧德才也覺得摘星樓是個好去處。
因爲,別的地兒,興許他一天忙活下來,都吃不上一口糊糊,他能夠在這兒蹲上一會兒就要到飯吃。
畢竟,這裡不僅是文人墨客的清談風雅的好去處,也是一些紈絝子弟的銷金窟。
顧德才不喜歡那些一毛不拔的酸秀才,臭舉人,拽得二百五似的,還身上沒帶點錢糧,只會吟詩作對不說,說長論短,引經據典,侃得人云蒸霧繞,如墜五里雲中,不知所謂,最重要的是,這幫人不會給他們一口熱飯吃。
窮酸!
有辱斯文!
臭不可聞!
瞧瞧,這都說得是人話嗎?
就連和他們對視一眼,這些自以爲是的文曲星都覺得是自跌了身份。
紈絝子弟好啊。
紈絝子弟會給飯吃。
他們看到乞丐雖然動不動就拳打腳踢,要不指使手底下的狗腿子一陣毆打,說是咱們這些狗東西擋了他們的道,可人家到底是給口飯吃啊!
生活不易吶。
之前那個海大少,還在樓上往樓下丟了三十個饅頭。
他顧德才人高馬大,搶了三四個,雖然吃了一頓老拳,但至少那一天,他不曾捱餓。
那是滿意,滿足的感覺。
所以顧德才別提多喜歡這些紈絝子弟了,若是有機會他都想狠狠地親這幾個大爺一口。
不過,今日的收成實在不佳。
聽聞有瓊山縣內,有一處客棧可是遭了賊,也有人說是兩夥強人火拼,打得你死我活,差點都鬧出人命案子。
一時之間,瓊山縣鬧得風聲鶴唳。
紈絝子弟要命吶。
舉人秀才更惜命吶。
就此便推了自己的應酬交際,連帶着摘星酒樓的生意也一度冷清了下來。
顧德才已經餓了好幾日肚子了。
這還不算他本就是食不果腹。
日子過得好艱難吶。
乞兒生乞兒,世世代代都是乞兒,這輩子都難以翻身。
他咬了咬自己的手指,對面不遠處,一個女乞兒揹着一個孩子,正艱難地乞討着。
顧德才生來就是個乞丐。
誰都想要改變命運,當沒有本錢的人,想要翻身的時候,他要孤注一擲,那麼他只要投注給下一代便可以一勞永逸。
他可以看着自己的下一代在黑暗之中無窮無盡的沉淪,或是享受翻身做主之後的餘裕。
“可惜老不死的東西已經看不到了,以後是好是壞。”
聽說海家發糧食?他們家哪裡來的餘糧吶,這兩年收成欠好,多少人的家裡都遭了災,可不只是海家一個。
休說是他們家了,便是連鎮上的肖家,吳家,還是王家都是一毛不拔,不僅如此,還天天防着他們這些叫花子上門乞討。
不過,顧德才也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屋子,這兒可是徹底沒什麼指望了,狗孃養的山賊匪盜真不長眼,哪兒打架不好,偏生要斷了小爺們的生路。
看看,便是看看,也是許久沒有挪過窩了。
他掏了掏耳朵,從裡頭抓了只蝨子,而後屈指一彈,託着一身破麻衣已是往海家方向走去,同行的人很多,這年頭吃不上飯的人太多了,而且誰又會嫌棄自己家裡米多呢?
顧德才看到的是幾個看上去穿着破襖子假裝自己是窮苦人家的漢子,生得五大三粗,有幾個頗爲眼熟,應當是員外郎家的護院。
嘁,這種人還來和咱們這種窮要飯的搶食?
“喂,你聽說沒,這幫人不僅管吃的,還在說,若是想要有地種,有飯吃,可以跟着他們去外頭,那兒的地,種不完!白給!”這時候,不知道自哪裡傳來了一陣竊竊私語。
顧德才順着聲音看了過去,乃是和他經常碰面一起在摘星樓要飯吃的倆小輩,這倆還管他叫一聲叔呢。
“哪兒來這種好事啊,嘁,都是騙人的,現在的地可比人還金貴,人不如牲口呢!”
顧德才又聽到一陣風言風語,畢竟論要飯的,那他顧德才可是這兒的風流人物,誰不給他德才叔一點面子?
“這面子,不要也罷。”
這時,他們看到了幾個少年正攔在路口,周圍都設了路障,那幾個少年生得結實,堵在路口,每次倒是放一些人進去,也不時有人被踢出來。
那些人口中罵着不乾不淨的話語。
那幾個少年也不怯場,只是笑着說道:“回去稟告你們家主子一句,你們家米缸裡有多少米,咱們少東家知道得一清二楚,便不要再在這兒裝模作樣了。”
一個看上去便像是這裡少年首領的人站了出來說道:“我知道大家都是想要一口飯吃,這次乃是我們少東家借了海家的場子,賑濟災民,每一份粥米都要落到實處。
不然少東家怪罪下來,我可吃罪不起,萬望各位兄弟高擡貴手,放在下天吳一馬,感激不盡吶。”
衆人鬨堂大笑,幾個想要渾水摸魚的大漢又被逮了出來,而後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消失在了人羣深處。
幾個人的議論聲大了起來。
德才看了那幾人一眼,嗯,都是生面孔,好像沒怎麼見過?不過這樣的事情,在瓊山縣不少見,畢竟雖然瓊山這兒不好,那兒不好,畢竟也算是整個瓊州最是富庶的地方了。
人往高處走,水往高處流嘛。
“剛那幾個小哥便說了,他們那兒還缺乏勞力,對這兒還挺羨慕的,若是能夠招募到此處這麼多的勞力,恐怕他們也不會這麼辛勞了。”
“誰說不是,我也聽到了,不過那幾個小哥也是閒聊之中談起,誰知道是真是假的。”
顧德才跟着人羣涌到了施粥的地界,幾個人想要搶到前頭,已是被人輕巧地拖住,而後那人說道:“要吃的,便去排隊,有先有後。”
那幾人看着那人臉上滿是兇厲,嘴上罵罵咧咧,但最後還是不敢造次,乖乖地跑去後面排隊了。
看着這些不知道從何處出現的少年,顧德才彷彿有一種荒謬絕倫的錯覺。
這些人……到底是哪裡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