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六叔膝下有三個兒子,兩個閨女。
女兒已經全部出嫁,出嫁的對象選擇也很是目標明晰,正是鄰村的兩家富戶,其中一家甚至是當地的地主,他將女兒嫁過去做了妾,如今正不斷爲家族攫取利益。
做妾又如何?
能夠給家裡帶來實惠就行了!
而三個兒子,跟在身邊的乃是最爲成熟穩重的一個,另外兩個都年紀尚小,事情發生之時,都被事先得到消息的吳六送到了鄰村避禍。
這個大兒子沒什麼特色,但有一點,就是和自己比較像,但又不夠上進。
吳六年紀大了起來以後,時常覺得,這樣的孩子繼承自己的家業,是不是不大好?但聽到了兒子今天這番有見地的話,他覺得這個大兒子現在看上去,眉清目秀得多,甚至還才思敏捷了起來。
他滿意地點了點頭,而後領着衆人各自歸家。
而此時的謝敬和玉娘也已經抵達了孫虎和上官老者所在的大屋。
孫虎去別的地界忙碌了,他還需要協調那些狼兵家眷,一把年紀了東奔西跑,擱別人身上老早抱怨連連了。
而且,在處理完這些事情之後,他還得和狼兵裡信得過的人手,在當地暗地裡招募人手,這些事情都夠他喝一壺了。
不過孫虎是老當益壯,對於這些可以讓他發揮餘熱的事情,可以說是樂此不疲,謝敬覺得既然他樂在其中,便不去打攪了。
上官老人還在屋裡休息,謝敬叫人進去通傳,便和玉娘於賓客堂坐了下來。
他似乎在想些什麼,一旁的玉娘反倒是東張西望,彷彿對一切都充滿了好奇。
良久,玉娘忽然開口問道:“你就這麼相信我的主意?”
謝敬一愣,他睜開眼看着玉娘說道:“少東家是要用可靠的人,如今跟在他身邊的冥人便是由他親自挑選救下選拔出來的狠角色。
這些孩子還算可堪一用,你說得沒有錯,但這些青壯都已經爛進骨頭裡了,他們是屬於這裡的。沒有半點雄心壯志。他們甚至不如你來得適合當海盜!”
他想了想,繼續說道:“這是一樁考驗,如果這件事,他們都無法做到,那麼還是回家跟着父母種地罷。
我沒有完成少東家給予的任務,甚至擅權了,回去之後,我也會領受責罰,不會把你供出來的,你且放心。”
玉娘憤憤不平地說道:“你做的決定和主意都是我拿的,而且這不是一樁壞事,是他自己沒有思索清楚,憑什麼要打你板子?”
謝敬打了個哈欠,連日的殺戮與算計,都讓他這副鐵打的身子有了幾分困頓,他說道:“少東家是權威,不能被褻瀆,有時候,爲人臣者,還得顧全主上的面子,在有些事情上,我們這些人不可避免要受些委屈。
你如果以後,在少東家門下做事,做出些倒行逆施,對少東家不敬的事情來,那麼我會提劍來取你的性命,而後再向少東家自斷一臂,以示我沒有識人之明。”
他說的話,明顯帶着繼續不可置喙的意味,可玉娘卻覺得他並非是在危言聳聽,她只覺得一股毛骨悚然,不由得抱住了自己的雙臂。
這是何等的愚忠。
她隱隱搖了搖頭,她再過機靈聰慧,但到底還是一個小村婦,眼界並不能算出類拔萃,只知道這是一種極爲恐怖的決心,但別的實在說不出個子醜寅卯來,於是便討好般地說道:“那你大可放心,我這人素來乖巧懂事……”
她話還沒說到一半,老者已是拄着柺杖,從外頭走了進來。
“上官爺爺。”謝敬站起來行了一禮,身後的玉娘也裝模作樣地朝拜了一二。
那老者擡眼看了一眼玉娘,彷彿露出一個男人都懂的眼神,而謝敬卻沒有任何變色,開口說道:“事情已經辦妥了,人都已經救出,各自歸家了,我的使命也即將結束,再過一日,便會先行回港覆命,領受責罰。”
“少東家自小便寬厚,他不一定會責罰你等。”
“但有錯便要罰。”他說話斬釘截鐵,上官老人知道他自小便是這麼個執拗古怪的性格,便揮了揮手,不讓他再繼續說下去。
他坐了下來,閉目沉思了一會兒說道:“這幾日我與村中的幾個老傢伙都想過了,我們也不去濠鏡了。”
“你且先別激動,聽我說下去。我們都是些老骨頭了,說實話,家中的孩子都已經子子孫孫,在這裡務農,要他們扛起手中的兵器,再像先輩一樣去海上打打殺殺,大部分人是不會做的。”
他想着心中的事情,不由得哀嘆。
“我曾經也很羨慕祖宗們能夠在海上開疆闢土,但真輪到我的時候,時不待我,我已經是一個只會消耗糧食,無有作爲的米蟲了,少東家草創未就,一無所有,還得照顧我們這些孤寡老兒,這豈不是愧殺我等?”
謝敬一言不發地聽着。
“所以我大抵是去不了了,村裡的那些行將就木的老東西也都去不了了,這不是一片適合我們的天地,我們的到來也會給少東家帶去煩惱,便……讓這消息隨風去罷。”
老者彷彿很是痛苦,在說出這番話之後,又陷入更爲長久的沉默。
他忽然用柺杖敲擊了兩下地面。
從內屋轉出兩個十四五歲,稚氣未脫的孩子,這兩少年目中精光閃現,彷彿有功夫在身。
“阿空,阿屠,來見過你們謝敬哥哥。”
兩個少年恭恭敬敬地對着謝敬行了一禮,年紀尚小的那個更是拿着雙眸不住地打量着謝敬。
謝敬是行家裡手,知道這兩個少年有功夫在身,而且本事乃是用古法所練,假以時日與他將不相上下,會是一等一的大高手。
而且他們身上自有一股他看不透的氣質。
上官老者長久地凝視着兩個少年,滿滿的都是不捨。
他一咬牙,而後說道:“從此之後,我這兩個孫兒就送到少東家跟前,聽候他驅馳,這也是我上官家爲少東家能做的一切了。
我上官家替陳家執掌門戶,手持刑罰之杖,歷經七代,如今,這兩個孫兒將隨着少東家戎馬一生,大業不成,誓不成家!
阿空,阿屠!從此之後,你們就是我上官家最後之苗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