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真正困擾陳閒的問題,倒不是所謂的人手問題,而是生產的效率。
在這個時代,大規模生產任何東西,選擇並不多。
要不是大量的人手堆砌,要不就是改進生產技術,形成車間的模式。
但對於陳閒而言,兩廂都不可取。
如今,他手下的工坊更像是個小作坊,各項工作的進度雖然比當代同行都有超越。
且生產的產品,都是超越時代的兵刃亦或是製品。
但終究因爲需要人手打磨,而顯得參差不齊。
就拿現在,陳閒手下單兵作戰能力最強的後裝槍來說,他在銀島的時候,交給機樞堂打磨出來了五支,已經全數報廢。
後面,他對工坊進行了改革,用了三個月的時間,才製作出來了二十來支。生產的效率十分低下。
按照陳閒的計算,大概十來個熟練的工匠的打磨之下,才能誕生一支尚且可用的後裝槍,而且這樣的槍支也僅僅只能夠到用“可以一用”的地步,隨時都會面臨炸膛之類的風險,可以說,都是在刀尖上跳舞。
想要在這個時代徹底解決這個問題,幾乎是不可能的。
畢竟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侷限性,而恰巧陳閒所處的時代,侷限性便都在此地,當然凡事都得一件件地來,但陳閒多少有些等不及了。
而這些事情,和別人說不過是會增加焦慮,所以他一直把事情憋在心裡,而目前另一件事也悄無聲息地爬上了他的心頭,讓他的心頭蒙上了一重厚厚的陰影。
他們所攜帶的生產資源也已經逐步告罄。
這其中還包括了最爲稀少的青銅,還有鐵。
濠鏡並非是一個蘊藏有大量鐵礦的地方,甚至兩廣一帶同樣如此,在後世也是因爲四通八達的交易網絡,才能夠成爲重要樞紐城市,但如今的兩廣,濠鏡,新安地處貧瘠偏僻,以至於難以開發。
車馬不及。
陳閒並非在一早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他的想法很簡單,既然自己不生產,那麼他們還可以向外購買這些資源。
但很顯然,沒有想象中的這麼容易。
在陳閒尚未暴露的時候,生意尚且難做。
一旦暴露,各方勢力就將會對他進行聯合絞殺,根本不會放過他,到時候,他還沒有開拓出一條商路,那麼就會面臨彈盡糧絕的境地。
形勢分外嚴峻。
而且內亂也尚未完全平定。
陳閒一下午召見了七八個海盜,初初定下來的人手,不過三四人,不過一半,往後的數目還會更少。
他讓魏東河將一些不明所以的消息傳達出去以後,本質上是爲了緩和越發沸騰的局勢,但到底有些火上澆油的意味。
在陳閒看來,讓叛軍聚集在魏東河麾下沒有什麼不妥,只是到時候,要讓魏東河背上一個怎麼說都不怎麼討好的名聲,他實在有幾分歉意。
但陳閒知道,魏東河從來都無所謂自己的名聲。
他和謝敬最大的不同在於,魏東河是一名毒士,他可以將手下的性命當做草芥,只要有機會,他就絕不會放棄,一連串的毒計洶涌澎湃,一招即出,後續的毒策將無窮無盡。
慈眉善目,乃是修羅耳目。
而非佛陀慈悲。
以陳閒的理解,到時候,肅清發動的時候,魏東河很可能就會將人直接推到海里餵魚,甚至這幫人到死還在記恨陳閒和魏東河。
魏東河可一點不在乎。
他不是有這種顧慮的人。
陳閒則揉着太陽穴,陷入了沉思。
隨着資源的耗盡,首先受到衝擊的將是工坊,工坊直接的停擺,將會將好不容易招募來的土著,都推出門外,到時候,陳閒原本歷經萬難看上去擴充了一些的人手,將再次縮水。
之後的事情將是連鎖發生的。
誰都會在這場資源危機之中深陷其中,最終滅亡。
不能這樣。
陳閒已是打了一個主意,領着天吳,往門外走去。
……
謝敬和吳六兩個人走在隊伍的最前頭,身後跟着的是熙熙攘攘的人羣,這裡面好些人都神色複雜的看着兩個領頭人。
原本這兩人還劍拔弩張,但到了村口,反倒是一副感情奸熱的模樣,說不出的詭異,唯獨只有孩子們臉上仍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對他們來說,這次的事情乃是一個大豐收。
他們迎來了自己的家人,而且還帶來了一個希望。
他們將要出海,繼續他們家族未盡的事業。
大部分的孩子都在村子裡一輩子務農,可以說,他們的未來也只是像父輩一樣,汲汲營營一輩子,可誰又樂意一輩子被佃戶地主盤剝?巧言令色的商賈,還有凶神惡煞的官差,甚至於那些土人都騎在自己的頭頂上作威作福。
爺爺講述的,關於海上的波瀾壯闊,在他們心中早已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烙印,不曾聽聞的孩子們,也因爲同伴們的耳濡目染,對這樣的未來心嚮往之。
這是一批尚存血性的人。
也唯有擁有赤子之心,方纔能有拳拳心意和一往無前的氣概。
吳六叔笑着對謝敬說道:“總算是到了村子裡來了,之後,咱們就各自分散了,家裡的地許久沒有咱們照顧,都有幾分荒蕪了,到了秋收,交不起糧,那些個地主,可得叫我們吃不了兜着走了。”
幾個身後的青壯紛紛點頭稱是。
謝敬也說道:“正是這個道理,我來此處的任務已經完成,各位叔叔且自行回去,謝敬告退了。”他頗爲有禮,也不見得多帶人手,只是與玉娘一前一後,消失在了人羣眼底。
而那些本來還做着美夢的孩子們,看到謝敬離去頓時大急,幾個孩子本是與謝敬交好的反倒是不發一言,只在一側看着大人們的作態。
那些孩子掙扎着就要追上去,反倒是被幾個大人一把拉住,叱罵了兩句。
有人頂嘴甚至吃了耳光,一時之間,隊伍裡的人手哭聲鬧聲,已經響成了一片。
吳六叔的兒子正一巴掌拍在自己的孫子頭頂,罵罵咧咧地說道:“養不熟的崽子,你爹養你多不容易,你還想去找死?”
他大搖大擺地走到吳六叔面前,剛開口想說什麼,只叫了個“爹!”
卻發覺吳六叔臉色鐵青。
他小聲說:“爹!那謝敬小子不已經妥協了嗎?這些小崽子還能鬧翻天了去?”
吳六叔聽了自家的傻兒子說的話,反倒是冷靜了下來。
他冷笑了一聲:“是啊,誰家的孩子沒有鬧的時候,謝敬都鬆了手,他們還能鬧上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