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世界的漏洞
雖然我的專業是精神病學,但是我所接觸到的患者卻涵蓋了各個專業,其中不少人不乏他們各自專業領域的知識,因此在和那些知識豐富的患者的交流過程中,我也受益良多,在某些時候,我也勉強可以算是一名雜學家。
這次這名患者的父親是一名作家,母親是一所重點大學的教授,他幼年聰慧,16歲的時候就進了大學,17歲的時候在雜誌上發表了他的首篇粒子物理方面的學術論文。後來他攻讀物理學、數學和計算機科學的教授,但是失敗了,於是整天悶在家裡自己搞計算機程序設計方面的研究,還自費出版了幾本書。
他:
“懷疑這個世界的真實性,這是每一個只要是活着的人都有的本能,你相信嗎?”
我:
“我相信啊,每次我在路上撿到錢的時候,都會想,這不是真的吧?”
幹我這個行業,一定程度的幽默感是必須的,一來是放鬆自己的精神壓力,二來是緩解和患者之間的緊張氣氛。某種意義上來說就是一種自我保護。
他:
“不是你這種程度上的懷疑。我們中國很早以前就有周莊夢蝶的故事,《心經》裡也提出了‘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佛教裡的色是物質的意思,佛教說的‘四大皆空’,就是說世界是虛幻的,物質不存在。還有古希臘的柏拉圖,提出了洞穴理論,認爲我們看到的只不過是真實世界的幻影。還有17世紀的笛卡爾,他也懷疑世界是假的,還提出了‘我思故我在’的說法。還有明代的心學家,王陽明也說了‘君未看花時,花與君同寂。君來看花日,花色一時明。’他認爲人不看花的時候花就不存在,只有看花的時候花纔在,王陽明認爲心外無物,所以他也懷疑世界的真實性。到了現代就更不用說了,《黑客帝國》、《楚門的世界》、《ZEGAPAIN》、《源代碼》之類的電影都提到了類似的概念,那就是世界是假的,我們的思想都是不真實的。這個時代,已經有越來越多的人開始相信我們這個世界是虛假的了。”
我:
“你知道的很多啊。而且記性很好,這麼多哲學家的思想典故你都知道。”
他:
“呵呵,因爲我每天都在做這方面的研究啊。”
我:
“畢竟專業的就是不一樣。不過,就算你說我們的世界是虛幻的,那又能怎麼樣?我們還是得照常過日子吧?”
他:
“你這就是消極主義了,你屬於那一類就算懷疑世界的真實性也不會去反抗的人羣,但是還有一類人,他們發現世界的虛幻,還會努力去反抗,我就是屬於這一類人。”
我:
“你平時做的那些事,就是在反抗是麼?”
他:
“對,就是在反抗,我那是在尋找這個世界的漏洞。我已經知道了這個宇宙的本質,這個宇宙就是一臺計算機,所以我一直在找這臺計算機的漏洞,找到了漏洞,就能把這臺計算機給破壞了,我們就能解放。”
我:“解放?那解放之後會怎麼樣?”
他:
“當然是去一個更真實的世界,就像上帝的領域一樣,那一定是一個非常完美而且脫俗的世界,超出我們的想象。但是在那之前,我們必須先突破。”
我:
“可你說那個世界比這個世界完美,有什麼證據麼?說不定我們這個世界,就已經是真實世界了。”
他:
“不可能的,我們這個世界肯定是假的。我可以跟你打包票,肯定是假的。你瞭解計算機程序嗎?”
我:
“這方面我真的不懂,我算是半個電腦盲。”
他:
“要是你對計算機方面有一定的瞭解,你就會知道,這個世界上沒有一個程序是絕對完美的,任何程序都存在漏洞,牢牢記住這兩個字,是任何。也就是說,不管你是美國的計算機軍事網絡,還是IBM公司的服務器的運行代碼,都絕對有漏洞,因爲它們都是這個世界的一部分,這個世界都是有漏洞的,它們這些人造的東西更加不可能避免漏洞。”
我:
“難怪老是見到計算機程序被入侵,被病毒感染的新聞,要不就是我的計算機系統老是顯示出現漏洞需要更新。”
他:
“對,你的計算機之所以老是有漏洞,需要更新升級,就是因爲計算機程序是不完美的,而且不管你怎麼更新,漏洞都一定會存在的,是避免不了的。你的程序今天更新一次,只能夠暫時解決一些漏洞,但是事實上,在更新的同時,已經制造出了新的漏洞,所以你下次還需要再來一次更新,把上次更新時產生的漏洞給填補,然後下下次你又得再更新來填補上一次的漏洞……這樣更新就會無止境地進行下去,因爲漏洞是填不滿的。我們這個宇宙也是一樣,其實我們這個宇宙就是一臺放大版的計算機,我們都是這臺計算機裡的一串串代碼,所以我們也老是會出現漏洞,比如說有時候有人會突然間失去意識昏迷,還是沒有任何緣由就出現這樣現象的,那就是因爲他們的大腦因爲程序運行出現漏洞,宕機了。”
我:
“這個說法還真新奇,你說我們的宇宙是一臺計算機,可是證據呢?你一定找到了什麼不同凡響的證據吧?”
他:
“當然,你知道元胞自動機嗎?簡單說一下,這就是一個類似於圍棋一樣的遊戲,不過這裡的棋子都是正方形的。我給你三個連在一起的格子,這三個格子只能有黑色或者白色兩種狀態,這樣一來,是不是就可以有黑白黑,黑黑黑,白白白等等八種組合狀態了?然後我再設定一個簡單的遊戲規則,那就是:當某一個格子的上一行相鄰三個格子都是黑色、都是白色或者左邊一個格子是黑色的時候,這個格子就變成白色, 否則就是黑色。只要定義了這樣一條規則,然後不管你最開始是什麼初始狀態,一步步運行下去,你會發現這些最簡單的格子就會組合成一幅非常複雜的雪花圖形,裡面有各種各樣的幾何圖形,只要運算次數足夠長久,全世界所有動植物身上的圖形你都可以在裡面找到。比如說,貝殼表面的紋理,或者烏龜殼上的六邊形,你都可以找到。到最後,如果你計算個幾千億步,幾萬萬億步,就連化學元素、生命乃至人類都可以創造出來,當然,那些動物和人類只是平面人,他們只能夠活在計算機的虛擬空間裡,他們是意識不到我們這些程序設計員的。同樣的道理,我們這個宇宙,也是從最開始一片混亂之中產生了各種的化學元素,然後像元胞自動機一樣運行,才產生出了我們這個地球上豐富的生物圈。我們都只是這臺宇宙計算機裡的代碼而已。如果計算機硬件出一點問題,我們立刻就會歇菜。那可不只是單單一個地球毀滅就能完事的了,那可是會讓整個宇宙都毀滅掉。”
我:
“元胞自動機我還真不瞭解,不過你這麼一說,我們這個宇宙跟計算機還真的很相似。只是你說,計算機裡的代碼該怎麼才能跳出計算機呢?你沒有見過遊戲裡的角色跳到現實世界裡的吧?”
他:
“不是不可以,只是比較難而已,我們要找到渠道。首先我們得知道,除了我們這個宇宙的計算機外,還有其他的計算機,而且計算機也有不同的功能,有的計算機是用來玩遊戲的,有的是用來搞工程建設的,還有的甚至可以用來製造器官,進行克隆,我們只要找到了能夠製造軀體的計算機,就能夠在計算機外的世界裡造出一個軀體,然後就可以把我們的思想植入到那個身體裡,那樣我們就可以變成和計算機外面的那些設計者一樣層次的存在了。”
我:
“計算機的設計者?”
他:
“對啊,我們這個宇宙是被人設計出來的,可能是上帝,也可能是別的什麼高級文明,但是他們肯定很厲害,能輕易就創造我們這個宇宙,我們想要跟他們接觸,就必須找到製造跟他們肉體一樣機械,然後利用程序漏洞入侵和操控那些機械,那樣就能夠和他們對話了。所以我現在一直都在找我們世界的漏洞,只要研究透了我們這臺宇宙計算機的漏洞,其他宇宙的漏洞我們找起來就容易多了,就像計算機程序的基礎大多是C語言一樣,其他計算機也有通性,掌握了一門算法,就能知一解百。”
我:
“我算是懂了,也就是說,存在很多的宇宙,而那些宇宙都是有各自的功能的,有的可能是紡織機,有的可能是計算機,有的可能是打樁機等等。可是,你尋找漏洞的辦法是什麼?”
他:
“做一些不同尋常的事。假如這個世界是一臺程序的話,肯定我們的行爲已經被設定了一些規則,包括文化和思想,也是一種規則,我們必須打破常規,做出我們平常不會做的事,才能讓程序本身措手不及,暴露漏洞。”
他說的話自然有他自己的一套道理,但是他爲了尋找他所謂的世界漏洞的方法,卻是讓人不敢苟同。爲了尋找他所謂的世界漏洞,他做了很多瘋狂的事,比如說光着身子衝入他平常根本就不會去的幼兒園,再比如說從高架橋上跳下,跳到別人車頂上玩蹦蹦跳,再比如莫名其妙就和街上一個路人打起來,還完全不需要理由,再或者就是乘坐電梯的時候突然在中途停下,然後剩下的幾層樓都靠爬走,再或者,在別人的葬禮上哈哈大笑,又或者半夜三更跳進墳墓裡睡覺。總而言之,他做了很多所謂他平常根本不可能做的超常的事,而目的,僅僅是爲了尋找漏洞。
但是,我想,和他所付出的代價比起來,所謂的尋找世界漏洞,實在是太微不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