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就是生命,虞美玲當即就帶着副主任胡鵬飛緊鑼密鼓地對帶回的五個人分別進行了詳細的詢問。又叫來金鐵吾、孫菸袋、趙興邦、屁猴和樹根對他們的口供進行覈對,事無鉅細,不遺漏任何一個細節。
88師中尉參謀傅中華,從負傷到12號早上八點前一直在昏迷,而且找到他時他身上除了一個軍官證別無他物,有孫菸袋等巡邏隊四人的證明,可以排除。
警衛班士兵張小寶和崔俊一直在一起,沒有分開過,屁猴和金鐵吾也可以佐證,沒有作案時間,予以排除。
所有的疑點都指向了伊美兒剛出通風洞口時方便的那一段時間,當時只有她和簡香草兩個人,而且分開了,無法相互佐證。在那段時間裡金鐵吾也曾獨自離開過衆人的視線幾分鐘,不知去向,說是去方便,但無人可以作證。
深夜,督查室的審訊室裡,金鐵吾、伊美兒、簡香草三人都被捆到了靠牆的三張椅子上。對面是面色陰沉的虞美玲和胡鵬飛,他們的身後是一排持槍肅立的憲兵。房頂上吊着的一支燈泡散發着冷冷的光,空氣似乎凝結到了一起。
“我再問最後一遍,你們三個人中間是誰在洞口放置了無線信號發射器?”虞美玲咬着牙一字一句地問,面目甚至有些猙獰,看上去讓人不寒而慄。
中間的金鐵吾搖了搖頭,閉上了眼睛。左邊的簡香草看了看最右邊低着頭的伊美兒,眼裡既有疑惑又有同情,也是搖搖頭保持沉默。伊美兒和從一開始進入審訊室一樣只是低頭不語,一頭秀髮遮住了她的臉龐,沒人能看清她臉上有什麼表情,也沒人能知道此刻她在想些什麼。
虞美玲向身後的憲兵點了點頭,隊伍中走出三個憲兵拿出準備好的黑布和布團,不由分說蒙上了他們的眼睛,堵上了他們的嘴。
“我已經沒有時間和耐心與你們打啞謎了,還有很多事情等着我去做。我知道你們三個人裡一定有一個人做了這件事,對於共產黨蔣委員長曾說過‘寧可錯殺三千,不可放過一個’,在我們軍統這裡這句話這個原則同樣適用於日諜。所以明年的今日就是你們的祭日,我知道你們中間註定要有兩個冤魂陪葬,但希望你們別怪我,要怪就怪那個膽小懦弱安放信號發射器的日諜,記得你們是被他害死的。準備行刑!”虞美玲用冰冷的聲音厲聲命令道。
“呼啦啦”槍栓聲響成一片,金屬碰撞的聲音在這個寂靜的夜裡顯得特別刺耳。
“我數到三,就開槍!預備!一……二……”,隨着虞美玲的讀秒,捆在椅子上的三個人的生命進入了倒計時,憲兵的手指都搭在了扳機上,黑洞洞的槍口距離他們的頭部不過兩米。
突然,坐在最右邊椅子上的伊美兒擡起頭,劇烈地扭動身體,試圖從椅子上站立起來,堵有破布的嘴裡發出陣陣嘶吼聲,眼淚順着矇眼的黑布奔流而下。
當她口中的破布被憲兵拔出,隨之涌出的第一句話就是:“別數了!是我乾的!是我乾的!”
審訊室裡的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金鐵吾很平靜,似乎早就猜到了結果,簡香草卻不敢相信地搖了搖頭。
虞美玲臉上露出難以察覺的微笑,卻依舊用冰冷的聲音說:“你是想故意拖延時間是吧?說說看,怎麼證明就是你乾的?”
“信號發射器本來就藏在我藥箱的暗層裡,你們去宿舍取來把我的藥箱拆開就知道了,那裡有一個暗格。11號那天,我外出時藉口方便支開和我一起的簡香草,趁機把信號發射器放在了通風口附近的大石頭下面。安放完我就後悔了,我本來是想在返程時找回來關掉的,可我沒找到,然後又暈倒了,我好恨好恨自己!”說完這段話,伊美兒垂下頭,追悔莫及,泣不成聲。
“你還記得你放置信號發射器的具體位置嗎?”虞美玲緊接着問,如今真相大白,最緊要的是找到並關閉無線信號發射器。
伊美兒搖了搖頭,此刻她的腦子實在太亂了。
左邊椅子上的簡香草不住地點頭,嘴裡嗚嗚着,似乎有話要說。虞美玲使了個眼色,旁邊的憲兵拿掉了她嘴裡的布團。
“我知道信號發射器藏在哪,她去方便的地方我記得,我是山裡長大的孩子,陌生的路我都會在心裡記下來。”
虞美玲聞聽此言頓時欣喜萬分,“快!胡主任,解開她和金連長的繩子,你們一起去找信號發射器。”
幾個人扯布的扯布,鬆綁的鬆綁,很快就恢復了自由。金鐵吾活動活動身子,看了看正在抽泣的伊美兒,對虞美玲說:“虞主任,伊醫官一定是一時受到了矇蔽才做出這樣的糊塗事。在我們回來的路上,她同樣以方便爲藉口想找回信號發射器,可她可能是記錯了地方,沒有找到,一時心急加上爲傷員輸血過多暈了過去。她的確有悔改的舉動,這點我和所有在場的人都可以證明,她還年輕,希望你能公正地看待這一點。”
“我也可以證明,伊美兒回來的路上說是去方便應該是去找了那個東西,但沒有找到,當時有霧她分不清路。她在搶救傷員時輸了六百毫升鮮血差點連自己的命都搭上,她是個好醫官。”簡香草這個善良的姑娘還在爲伊美兒開脫,她已經忘了伊美兒差點害死大家。
“你們放心好了,年輕人總有一時糊塗犯錯的時候,我不會一棍子打死人的,你們快去找信號器吧。哦,對了,叫上通訊隊的俞隊長,說不定這小日本的研究成果以後還會爲我所用呢。”虞美玲不愧是資深特工,心思縝密,考慮全面。
“說說吧,伊醫官,你的上級,你的代號,你是怎麼走上這條路的?”金鐵吾、簡香草等人匆匆而去之後,虞美玲繼續她的審訊。
伊美兒停止了抽泣,擡起頭,攏了一下擋在眼前的頭髮,停頓了一會兒,終於開口了,“我……有一個請求。”
虞美玲點了點頭,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我的父親是鎮上著名的鄉紳,樂善好施,爲人正派。他老人家就我一個女兒,我考上了軍醫學校,他大宴了鄉親們三天,以我爲榮。他肯定接受不了自己的女兒成爲日諜,也揹負不了漢奸父親的罵名。虞主任,求求你,看在我們共事一場的份上,不要把這件事情告訴我的家人,如果我死了,就說是失蹤,是事故,隨便找個理由就行。”伊美兒苦苦哀求道。
“我可以答應你,如果我們都還有命活着出去的話。”虞美玲毫不猶豫地答應了,因爲她也爲人子女,感同身受。
伊美兒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謝謝!我的代號是“烏鴉”,沒有什麼上級,我也沒有見過任何一個日本人。無線信號發射器是我的男朋友—陸軍軍醫學校的教官張子恆交給我的。他是留日回來的,醫術精湛,人長得也精神,我很愛他,就快要結婚了,我們算是師生戀吧。
陸軍總醫院選派巡迴醫療隊時我被選中了,就在臨出發前張子恆告訴我他收到了母校日本京都醫科大學的邀請函,聘請他爲助教,這是他夢寐以求的事情。他說他不想和我分開,要和我一起去日本生活。我想去的話就要完成一個小任務,就是把一個小鐵匣子放在駐地的附近並打開,等我回來我們就結婚然後一起去日本。我動心了,答應下來。
到達071後我才知道這是一個大型的秘密倉庫,事關國防,我猶豫了很久。後來中日開戰,更讓我看清了張子恆的嘴臉,我不再愛他,也暗自決定不再幫他做這件事。當11號晚上我偶然獲得了外出執行救援任務的機會,我想帶上信號器把它扔掉,出了通風口後我藉口方便把信號器放在了一塊大石頭的下面,卻鬼使神差地打開了它。我很後悔,也很害怕,我怕我的這個舉動會害死大家,所以在回來的路上我就想找到它,把它關了,可我記錯了地方沒有找到,一時心急暈了過去。其實我早就想說了,可是沒有這個勇氣,我怕大家痛恨我鄙視我。我現在很慶幸自己在最後一刻鼓足勇氣說了出來,否則真的會害死金連長和香草姐的,甚至會害死071的所有人。”
伊美兒這段話說得很平靜,就像在講一個與自己無關的故事一樣,把所有的事情說出來,心裡反而覺得放鬆了。
虞美玲微微一笑,“你們中間的任何一個人都不會死,因爲我根本不會數到三。其實在詢問結束的時候,我心裡就已經確定這件事是你乾的。你的表情,你的眼神,都出賣了你,看得出來你不是一個受過專業訓練的特工。我唯一害怕的是你的沉默,只有讓你自己開口,我纔有把握找到信號器。和我預想的一樣,你良心未泯,你接受不了有人爲你殉葬,你給了別人一次機會,也等於給了自己一次機會。你是初犯,遭人矇騙又有悔改之心,這些情況我都會如實向上峰彙報,我也會以保密需要爲由不讓他們通知你的家人。”
伊美兒擡起頭,長出了一口氣,“謝謝你!虞主任!”
“把伊醫官帶下去,單獨關押,不要爲難他。通知軍統南京站,立即拘捕日諜陸軍軍醫學校教員張子恆。”虞美玲站起來,伸了伸疲憊的腰身,對身邊的憲兵和記錄員說。
正準備轉身離去,可似乎又想起了什麼,重新回到伊美兒的身邊伏在她耳畔,說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小妹妹,報復是愛情裡面最低級最愚蠢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