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藝見》藝術家爲誰、又如何創造了安全區?

媒體上,天災人禍不斷,「活着」(注1)不容易!在概念上,我們是否已經來到了劫後餘生的時代?種族繁衍和軟體更新同步,舊有的組織勢力和硬碟中殘餘的記憶,仍然如幽靈般縈繞着正在歷經基因突變的社會;抗爭對立者的姿態讓一種集體式的被迫害妄想徵狀,侵蝕着活下來的人心;戰後嬰兒潮的世代,雖未親見戰爭的殘暴,卻在上一個世代肉搏戰的記憶中長大。當我們驚恐於災難的再次降臨、和拼着老命與不幸對抗的時候,奇蹟般地孩子們在虛擬社區和媒體帝國中誕生了。他們乘着視覺地震和洪水的波動搖籃,在數位土石流的樂園成長、到真實消波塊的海灘玩耍;他們在風險管理的學校翹課,手上把玩的是你我視爲蒐集情資的禁制玩具,除了熒幕訊息的真實性,那個充滿災難的世界並不存在。只要程式掛上了,生命/影像經驗就可以持續…。

當人爲科技和傳播媒體取代了大自然,成爲宣告「活着」的現實,新世代景觀視界風景就不再是「風景」,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種與個體相對應、透過屏幕界面自我認知的「封阱」,一種與現實脫節、存在於另一真實界的陷阱。新世代藝術家面對未知的媒體曠野,「似乎正在期待甚麼事發生…」(注2),生命感是輕飄的、方向認同是不確定的、危險與甜蜜一樣誘人,黑白二分、價值對立的邊界逐漸模糊;他們因而挪用傳統語言系統,加以變形,穿越作爲世界框架的封阱,對「活着」的現實,進行一種自我解嘲,在藝術亙古以來的療愈作用下,獲得安全的庇護所張立人黃法誠蘇子涵、陳弘達四位來自於南藝、高師大的七年級生,在策展人楊堯珺以「安全區」爲名的召集下,於鳳甲美術館鋪陳幻化出一間未來世代的育嬰房、遊戲角和學習教室。標本展示櫃工作桌、掛圖、摺紙步驟一二三、樂高和模型教具、演示用的立體看板、取樣羅列的各式樣本、符號演算的解剖圖示和標示系統,所有這些在傳統教育現場經常使用的形式輔具,竟然不其然地成爲創作者的共用語言。張立人「核爆現場」的展牆上張貼着「其實我們似乎早就知道會發生這種事」,而安排就緒、好整以待的美勞教育機制正在介入,進行讓人面對不可預期風險的規訓作業。但是仔細觀察就會洞見新世代創作者的靈巧詭辯術,讓意義從教條中解散,讓輔助教學的教具詰辯成爲教育系統的反制。

蘇子涵的停車格「接受着日常生活的便利性」卻面對「文明建構出來的荒謬感」(注3);消波塊和警示標誌柵欄攙和着甜美巧克力棒和糕點,讓「一切都在我們的控制之中」(注4)消解在失控的口欲狂想中;她的「模版-公園」模型更是彰顯脆弱不穩定的工程結構,讓「基本動作」失效,而危機隱然作動。陳弘達的樂高反斗城,一座座置於標本展示櫃中誘人消費的玩具樣本,傳遞着充滿健康娛樂的訊息,在基本色彩作業的幻景之中,驚見由海嘯、地震和極地災難逐漸成型的雕塑和紀念碑;不論是如螢光幕像素排列組合在視網膜上所作的工,或是單體積木堆疊、模型組構在巧手下的塑造,陳弘達和這三位創作者的「封阱」,同時亦迴應着媒體時代訊息傳播的另類職人精神工藝性。黃法誠的「臥虎藏龍」鬧劇和「消波塊上的決鬥」,在粗糙的文化語彙中傳遞一種末世荒景。他用義務教育教科本的插畫形式,以一種類水墨線條和造型的中式漫畫筆法,仿若追隨豐子愷的幽默神髓,在含蓄中寓意自明,在莞爾間充滿哀傷。身處媒體封鎖的視界,視覺性取代了身體感,這四位藝術家的創作,冷眼看世界,在距離之外觀察和詰問,以維繫自身的安全性;他們沒有激情控訴和抗議的立場,而是一種狀似軟弱卻冷冽的嘲諷。概念性的籠罩和及身性的排除,正足以醞釀藝術家靈魂的「安全區」。藝術創作的擬想幽默感,取代了殘酷的現實,轉化了危機,在公共展示的契機中,爲觀者受衆的視覺、創傷經驗和記憶,亦護圍出藝術的「安全區」。

這個展覽似乎精準地關乎一個時代和一個世代的問題,它是整個系統、而非個人的異化狀態。雖然策展人在論述中並置展開有關災難媒體化和國家治理資本化的雙軌交錯言說,但是,兩者之間的邏輯關係有待推敲。反倒是當文脈偏離媒體批判,而激情地進入國家治理的倫理辯論,有讓藝術家的冷笑話失焦之慮。假如這個有關於時代和世代的現象是一個合理的推論,相信在臺灣南區以外的創作現實中,亦能蒐羅到整籮筐的藝術言說樣本。「安全區」不只是某些藝術家的心理徵狀,或者這更是一項值得探討的社會文本。

日期:2012/8/25-9/23

地點:鳳甲美術館

作品:策展人培力「鳳甲美術館計劃」專案策展發表計劃

楊堯珺策展:《藝術家的安全區》

「新」不是形式,而是精神;「藝見」是藝術見解,也同時是看見與發現。

注:1.字義來自楊堯珺策展論述。

2.張立人創作自述。

3.蘇子涵創作自述。

4.同注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