緝兇28年！南京醫科大學強姦殺人案偵破始末
以往每年的3月24日，林母都會趕赴南京，在這女兒被發現遇害的日子。
當面向警方詢問辦案進展，林母這一舉動堅持了28年。與之並行的，南京警方關於案件的專案組也持續運轉了28年，一批人離開，就會有另一批人補充進來。
終於，2020年2月23日，備受矚目的南京醫科大學強姦殺人案嫌犯麻某鋼被抓獲歸案。10月14日，麻某鋼因犯故意殺人罪、強姦罪，一審被判處死刑。
2月23日清晨，麻某鋼被警方抓獲。本文圖片均南京警方供圖
“南京醫科大學強姦殺人案”的告破，是今年全國命案積案攻堅浪潮的一個歷史註腳。澎湃新聞（www.thepaper.cn）從公安部刑偵局獲悉，截至12月8日，全國公安機關今年共破獲命案積案5281起，其中20年以上的積案2476起，案發時間最長達42年。
兇犯終將伏法，而每一起命案積案背後，都藏蓄着受害人親屬難以釋懷的創傷，都飽含着一代代辦案民警的遺憾和努力。
嫌疑人落網
當電腦屏幕上面出現結果的時候，王旻東選擇讓自己坐下來冷靜了一段時間。3月23日凌晨12點多，南京市公安局刑警支隊刑事科學技術研究所的實驗室裡，四下無人，王旻東把剛出結果的檢驗流程，從頭到尾又梳理了一遍。
這是他一直以來的習慣，每一個數據出來之後，再倒回去再推演幾遍，確保沒有出錯，之後再向領導彙報。任何一個環節、樣本出錯後果都將是嚴重的。
王旻東是刑事科學技術研究所的一名法醫，眼前的結果意味着，麻某鋼的DNA信息與28年前的“南醫大強姦殺人案”犯罪嫌疑人DNA信息比中了。
重複推演之後，他又站起來在實驗室外面走了走透了透氣，而後再回到實驗室捋了一遍。終於，他撥通領導電話：“比中了，就是他”。
這通電話之後，王旻東陸續接到了來自科研所領導、支隊領導、局領導等多人的確認電話。畢竟，爲了這一刻，南京刑警追尋了28年。王旻東堅定的告訴他們每一個人，“沒有問題”。
抓捕工作隨即開始部署。刑警支隊副支隊長王海榮帶領抓捕民警早上五點多鐘到達現場。
王海榮告訴澎湃新聞，敲開房門後，民警立即衝進房間將麻某鋼控制。麻某鋼當時剛起牀穿好衣服，腳上還穿着拖鞋。
在押解麻某鋼進車的路上，王海榮問道：“知道爲什麼抓你嗎？”
麻某鋼答：“做了孽了。”
“做什麼孽了？”
“強姦人了。”
“在哪裡？”
“南京醫學院。”
深夜校園命案
那是1992年的3月20日，22歲的林某，命殞在那個雨天的夜裡。
天很晚了，大概已經晚上10點多鐘，林某還在南京醫學院（現南京醫科大學）教學樓裡上自習，這名品學兼優的學生多次拿到學校的一等獎學金。她沒有意識到危險正在向她走來，酒後的麻某鋼溜進了教學樓裡。
參與審訊麻某鋼的民警索皓介紹，麻某鋼見林某一個人在教室裡，便上前搭訕，讓林某跟他出去玩，遭到林某拒絕後，麻某鋼先是悻悻離去了。林某仍繼續留在教室裡學習。
沒一會兒，麻某鋼找了一根鐵棍後返回了教室，他再次要求林某跟他出去。林某當即表示，再這樣她要叫人了，要報警。面對態度堅決的林某，麻某鋼舉起手中的鐵棍打向了她。
索皓說，麻繼剛供稱，在擊倒林某之後，麻某鋼將林某拖到教學樓天井處強行發生性關係。現場勘查發現，林某在被拖拽過程中因反抗遭到了持續打擊。後來，因爲擔心事情敗露，麻某鋼將林某拖至教學樓外，將其頭朝下投入窨井後蓋上井蓋。
事後兩名校衛隊保安在案發教學樓巡邏時發現一個黑影，緊隨上去，與這名男子打了個照面。當時，一名保安大喊了一聲，用手電筒照了一下洗手間裡的人臉，麻某鋼撒腿翻牆跑掉。
當晚林某沒能按往常習慣回宿舍就寢。四天後的24日，校衛隊保安在窨井中發現林的屍體。
案發當時，民警在進行現場勘查。
72歲的退休法醫俞先海當時是刑警支隊技術科副科長。案發後，他第一批帶隊出現場，進行勘查檢驗。
俞先海告訴澎湃新聞，林某的屍體被倒置蜷曲在有污水的窨井裡，書包和衣物被丟擲在旁邊的另一個窨井裡。經檢驗分析，林某系被鈍器擊打頭部並實施強姦後，按入窨井中死亡。
案件發生在大學裡面，並且性質惡劣，在當時的南京影響之大，全市關注。結合現場提取到的可疑足跡等情況，警方分析犯罪嫌疑人特徵。專案組還邀請了全國模擬畫像專家描繪犯罪嫌疑人畫像，組織多輪次排查。
28年專案組一直在
南京市公安局刑警支隊政委宋敏，在南京市公安局刑偵戰線工作了36年。他回憶，案件發生後，警方立即成立了專案組，根據模擬畫像等信息在南京全市開展了排查，排查也是當時主要的破案手段，但接連多月未取得進展。
到了當年7月，警方決定加大發動羣衆的範圍和力度，將案情通過媒體公佈，希望社會各界提供線索。1992年7月4日的《揚子晚報》頭版刊登出了一條懸賞消息：《南京警方懸賞萬元捉拿殺人兇犯》。與此同時，警方還在大街小巷張貼通告，懸賞徵集線索。
1992年7月4日的《揚子晚報》頭版刊登的南京警方懸賞消息。
宋敏說，當時也有很多羣衆提供線索，但主要的偵查手段還是根據對象的衣食住行等信息進行排查，有的時候一個對象就需要甄別一兩個月。
起初的幾年，林某的父母每年在3月24日，都會到南京祭奠他們的女兒、向警方詢問案件進展。1999年，始終沉浸在憂鬱悲傷之中的林父因病去世，年僅50多歲，每年的南京之行便剩林母一人。
葉寧曾是南京市公安局刑警支隊民警，他曾在2007年寫就的一篇文章《難以釋懷》中寫下自己的切身感受：那天下着清明前常有的雨，我看到這兩個已顯老的中年人互相攙扶着躑躅而來，輕車熟路地進了支隊長的辦公室。有認識的人和我說“這是324死者的父母”。我的心一下子揪住了。
葉寧寫道：他們沒有拷問我們這一年都在幹什麼，但是他們的行動，始終在提醒我們，有一個美麗的冤魂一直在天上看着我們。我們是刑警，我們應該通過自己的努力，把公正還給這個冤魂，這樣纔有資格對她說“安息吧”……也許直到真相水落石出的那一天，我的兄弟們給冤魂一個交代，爲冤魂輕輕合上睜着的眼睛。這個時候，對於像我和我大案隊的兄弟們，這些曾經把案子與個人生涯聯繫起來的人，才能真正釋懷。
宋敏說，28年裡，南京市公安局8任局長、9任分管刑偵的領導和7任刑警支隊領導都關心關注這個案子。案件始終在往下推進，專案組也一直存在，一批人離開，就會有新的一批人補充進來。
新技術助力鎖定嫌疑人
在新的刑事科學技術逐漸被應用於警方偵查辦案之後，專案組發現有嫌疑人員，就帶上相關生物檢材，到公安部做比對檢驗。1998年，南京市公安局在全國較早建立DNA實驗室，2002年實驗室成功檢出此案現場檢材DNA數據。
南京市公安局刑警支隊黨委副書記、刑科所所長黃偉說，得益於當年偵查人員的細緻現場勘查，成功提取到案犯遺留的痕跡物證，保留了破案的希望。
時間到了2018年，江蘇省公安機關針對命案積案開展專項行動，當年6月，南京市公安局成立“1992.3.24”命案積案偵破工作領導小組，抽調民警進一步充實做強案件偵查專班，固定人員、集中辦公，明確“案件不破、人員不撤”的要求，全力投入到新一輪的偵破工作當中。
專案組把過去26年所積累的資料全部排查處理了一遍，梳理出121卷偵查案卷，並梳理出過去26年排查過的人員15601人，分批重新排查甄別。
專案組的調查不侷限於已有人員，考慮到案發當時南京已經逐步開放，專案組開始在省內乃至全國查找。民警分赴浙江、江西、山東、四川等10餘省，對過去未排除的相關人員開展了大量覈查工作。“有時候會被問及，這種線索怎麼還派用這麼大人力。我覺得作爲一名刑警，不存在說灰心、放棄。”宋敏說。
2020年2月19日晚，案件取得重大突破，刑警支隊刑科所民警在工作中發現，一組數據與犯罪嫌疑人遺留在現場的DNA信息極爲相近。專案民警開展了大量排查並連夜進行比對。再經走訪發現，一個叫麻某鋼的人符合嫌疑人特徵。
2月22日夜12時許，法醫王旻東完成檢驗後傳出激動人心的消息，麻某鋼的DNA數據與犯罪嫌疑人生物檢材的DNA完全一致。
一年內超五千起命案積案告破
索皓說，麻某鋼在審訊期間情緒都比較平靜，像他這種犯罪嫌疑人，逃亡生涯揹負案件包袱，交代完之後反而是一種解脫。
1966年出生的麻某鋼，初中沒上完輟學在家。作案時，麻某鋼在父親介紹的一家修理廠工作。據其供述，因爲朋友之前閒聊時談到，找一個大學生當女朋友，帶出去吃飯什麼的很有面子，他就動了心思。麻某鋼稱，作案之後，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他都躲在家裡面不敢出門。
再後來麻某鋼成爲一名車隊司機，早些年的時候會經常想起案件來，他便主動加班，通過工作加壓來麻痹自己。同事眼中麻某鋼待人禮貌溫和，工作認真，領導認可。麻某鋼稱生怕會因爲跟別人的衝突引來警察，導致自己被抓。
像“南京醫科大學強姦殺人案”這樣的命案積案，今年全國公安機關已經破獲5000餘起。澎湃新聞從公安部刑偵局獲悉，由於受當年偵查能力和技術水平的限制，多年以來全國仍有一部分命案沒有偵破，其中案發10年以上的案件佔95%以上。隨着命案發案持續下降、破案保持較高水平，特別是近年來科技手段快速發展，命案偵破機制日益完善，公安機關具備了攻克命案積案的有利條件。爲此，公安部黨委決定，今年部署開展全國命案積案攻堅行動，最大限度偵破一批命案積案，積極迴應人民羣衆的期待要求。
隨後，一批諸如“南京醫科大學強姦殺人案”，福建三明“1995.7.6”殺害“全國文物安全衛士”、博物館副館長案等久偵未破的重大案件相繼告破。
據公安部刑偵局介紹，在精心組織、調集精幹力量的同時，各地公安機關將現代科學技術的最新成果充分應用到偵查破案中，實現了傳統技術的新應用和現代科技的再拓展。攻堅行動中運用新技術手段破獲的案件超過全部破案數的70%，充分帶動促進了新技術手段的建設應用，有力提升了公安機關的整體打擊能力。
公安部刑偵局有關負責人表示，這次命案積案攻堅行動取得的顯著成效，將逍遙法外的案犯繩之以法，消除了一批重大社會治安隱患。告慰了受害人及其親屬，迴應了人民羣衆的期待要求，而且伸張了公平正義，維護了法律尊嚴。
今年的3月，與往年不同，林母給南京警方送來了感謝信。她在信中說，折磨她28年的、壓在心中的一塊沉重大石頭落地了。
老法醫俞先海說，林某是他的同校師妹，以往每次路過南京醫科大學校門口，心裡都有壓力。案件的破獲讓他覺得，有生之年，一大筆債還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