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岸史話-華北人口重新洗牌
隋唐時,遊牧轉定居。(取自網路)
編者按《中國窪地》一書由劉仲敬所着,《八旗文化》出版,「中國窪地」是一種隱喻,它指的不是中國所處在歐亞大陸東端上的地理低地,而是指和內亞相比,中國在政治秩序和文明上一直是被輸入區域,是技術、文明發展和秩序的窪地。中國只能向朝鮮、日本輸出,而無法向西方輸出,這本身就說明了中國政治窪地的性質。
儘管朝廷上層表面上看仍然是東漢的殘餘體系,但是整個過程一直是狄、羌、鮮卑人口不斷向核心地帶蔓延,最後通過永嘉之亂基本上替代了北方的人口。
但是戰國末期的軍國主義戰爭和全民動員體制,又以透支的方法,破壞了東亞文明羣體的延續性。從戰國末年到西漢初期,可以說是物質生活和文化多元性的又一次大毀滅時期。從政治上來講,這一時期的特點是,官僚制度的發育和大一統帝國的形成。在地方經濟和文化上的特點就是,春秋末期繁盛起來的這些地方文化共同體逐漸變得越來越單調,最後變得越來越統一。征服者所在的秦晉這些地方,在文化上遭到被征服。
漢魏大一統之形成
遭到破壞較少的東方--齊楚這些地方的殘餘文化和他們的巫術方術體系向西向北蔓延,最後征服了秦漢中心地帶--關中。但是他們的征服也是曇花一現的,他們的力量很快就衰竭了。在西漢末期,中原地區的墓葬和日常生活被中亞和北印度引進的體系漸漸地替代。到東漢末年,可以說,甚至公卿和皇室也都沉迷於對北印度文化的引用之中。北印度文化闌入,有一個側面的效果,就是中國古代的詩歌,由詩經時代的四言詩逐步變成了漢魏時代的五言詩,而且增添了很多韻腳的內容。如果沒有這次蠻族文化的傳入,這些東西都是不會出現的。
漢魏時代等於是一個社會組織和政治組織趨於僵化和簡單化的時代。僵化和簡單化的結果就是使生育率和生活樂趣都極度簡化了。東漢末年普遍出現田荒、人荒這樣的局面,以至於朝廷用了極大的努力來維持人口,但是賦稅人口仍然不斷減少。像楊震這些儒家學者在東漢末年已經公開談論田荒、人荒的問題。
過去只是涼州或者幽州這樣的邊區地帶人口減少,而現在冀州這樣的靠近京師的人口最繁盛的地區也開始日益荒涼。邊界的蠻族不斷闌入,以至於西部地區找出一個能誦讀儒家經典的人都變得非常困難,東漢晚期的士大夫已經開始擔心,關西還能不能夠算是儒家文明圈的組成部分。但這個趨勢是無法逆轉的,從東漢晚期到三國魏晉,儘管朝廷上層表面上看仍然是東漢的殘餘體系,但是整個過程一直是狄、羌、鮮卑人口不斷向核心地帶蔓延,最後通過永嘉之亂基本上替代了北方的人口。
永嘉之亂以後的初期,北方人口損失的情況是難以做精確統計的。但是等到北魏重新整頓北方的人口的時候,原有的漢魏人口,照他們當時的統計,就是說,重新建立宗主督護制,統計華北地區的人口的時候,他們認爲是,遷移來的人口是佔了八成,而原有的居住人口只佔兩成。而原有的居住人口甚至也不能認爲是漢魏時期原來的殘餘,因爲已經包括了石虎、苻堅經過多次遷移以後,多次摻雜過的後裔。
這個過程一直延續到唐代初期。唐代初期,關中地區的墓葬羣仍然充滿了四個字、五個字的鮮卑姓名。只有像唐太宗或者長孫無忌這樣的上層--儘管出身其實也是鮮卑人--才把自己的姓名改成爲漢字。再從唐太宗到唐玄宗的近百年太平盛世當中,關中地區的胡族人口才緩慢地把他們的名字改變成漢名。這樣給後來的人造成一種錯覺,好像是漢唐之間具有一定的連續性,隋唐又重新恢復了秦漢時期的古典文明。但從人口結構來說,顯然不是這樣。至少北方的人口已經經歷了一次大換血。這個換血甚至充分體現在歷代墓葬遺骸的骨骼結構變遷上面。
漢唐之間無連續性
上古時代,從周到漢的人口是有延續性的,但是經過魏晉南北朝到隋唐時期,關中華北地區的人口已經是被重新洗過一遍了。這個洗過一遍的徹底程度,大概至少相當於倫巴底這些地區,儘管他們仍然自稱爲義大利人,甚至把自己的祖先追溯到馬略和蘇拉時代的羅馬建設者,但是實際上,他們更有可能是北方日爾曼人消滅當地土着居民的結果。隋唐時期,東亞的人口結構大致上也就是這個樣子。
隋唐時期的人口替代和政治重建是一個經典案例,它代表了以後經常出現、一再出現、時間越來越快、週期越來越短的蠻族替代模式。這個替代模式,第一步是邊界之外的、組織力較強的胡人部落,闌入組織力較弱、瀕臨崩潰的中原社會;第二步是,他們在由遊牧轉爲定居的過程中,將他們原有的部落結構自動變爲封建結構。
這一步其實是很好走的。因爲真正的封建,無論是西周的封建和日爾曼的封建,其實也是部落組織在進入定居文明以後的轉換過程中的一個變形期現象。部落的長老和武士自動地就會變成封建體制下的領主,唯一的區別就是在於他們由遊牧轉爲定居了。(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