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貼上恐怖邪惡標籤的國度

伊斯法罕伊瑪目廣場的水池裡游泳的孩子。(作者提供)

2020年1月,最近的新聞頭條都是伊朗,就在伊朗對美軍伊拉克基地發射導彈之後,一架從德黑蘭飛往烏克蘭基輔飛機遭伊朗革命衛隊導彈攻擊,機上176人全部罹難。新聞剛出來的時候說機上有約60個加拿大公民,心想不可能吧,加拿大人和美國人一樣,入境伊朗是有限制的,兩個國家已經斷絕了外交關係,怎麼會有那麼多加拿大人從德黑蘭離境,但很快就意識到,他們應該都是伊朗裔加拿大人,或者持加拿大護照有雙國籍的伊朗人,其他遇難的伊朗人,也都是在加拿大學習工作生活的,他們只是趁着聖誕和元旦假期返回伊朗度假,正在準備回加拿大的路上。

最不應該的苦難

看新聞裡介紹一些遇難者的信息,有些住的離我不遠,很多都是在加拿大讀書的學生,也有的剛畢業正準備開始在加拿大職業生涯,有兩對新婚伊朗夫婦,回伊朗舉辦婚禮,其中一對剛剛在蒙特利爾買了房子,還有在阿爾伯塔大學教書的一對夫婦,連同他們的兩個小女兒一同遇難。還有更多一家人全部遇難的例子,CBC網站有遇難者的名單和簡介,這些居住在溫哥華埃德蒙頓,多倫多和加拿大其他地方的伊朗人,或許從來不會預料到自己的人生會是這樣一場結局,我深知他們中的很多人爲了離開伊朗,生活在加拿大,已經付出了足夠多的努力,但最終還是遇難在離開祖國的那一刻。

是不是無辜的人最先遭受了最不應該的苦難呢?如果他們還在,他們會在烏克蘭基輔中轉,然後飛往多倫多。而在烏克蘭,2014年一架馬來西亞航空的飛機在飛經烏克蘭東部武裝衝突地區時被炮彈擊中,機上近300人全部遇難。也是無辜的人,遇難在一場他們只是經過的衝突中。

因爲這幾天看到的關於伊朗的新聞,聯繫了在伊朗認識的一些朋友。其實11月的時候就想聯繫他們,因爲伊朗取消油價補貼導致各地一些抗議活動,然後自然是鎮壓,還有死傷,具體死了多少人,外界可能永遠不知道,因爲期間伊朗把境內網路切斷了,所以我當時也沒能聯繫那些伊朗朋友。新聞裡說很多伊朗人爲了給外界傳遞消息,開車到邊境,借用鄰國的網路。

但憑真主意願

週四時候陸陸續續收到了他們的回覆,多是抱怨,是啊情況真的很糟糕甚至危險,祈禱和平吧,我自己都能想到伊朗人捂着心口說inshAllah(但憑真主的意願),然後問我怎麼樣了,情緒聽起來還好,或者覺得對我這樣一個遙遠的人說一些悲傷的有什麼用呢?他們自己不也是一點辦法也沒有麼?

Arik是居住在亞美尼亞的伊朗人,說11月因爲油價爆發的騷亂之後,他就已經沒回去過了,他說他很難過,因爲每天醒來都是讓人吃驚的消息,然後你自己什麼都做不了。

亞茲德的Mojtaba說過去的一週每天都感到壓力,他和他的妻子馬上要雅思考試了,爲移民準備,又問我知不知道還有其他加拿大移民項目。

本來對出國興趣不大的在卡尚馬赫迪也說這幾天的新聞讓他也想到國外去了。

在伊斯法罕認識的阿曼德說生活太艱難了,他是做旅遊業的,兼職賣地毯給國外遊客,說現在不知道做什麼了,他在一個酒店找了兼職工作,主要是打發時間,然後又重複了他在伊斯法罕告訴過我的話:我希望我是女孩,那樣我就嫁給你,然後你帶我出去到加拿大或者中國。作爲一個伊朗人,他說我爲伊朗人感到難過,永遠是普通人受苦更多,這不公平

是啊這不公平。

我同情伊朗人,不僅是我在伊朗有一段難忘的旅途,我還覺得中國和伊朗兩個國家有很多相似的地方,都有漫長的歷史文明大流士一世在公元前6世紀就建立了一個橫跨歐亞非的古波斯帝國,中國也會在若干世紀後把影響力擴展到四周,之後兩個國家都是起起落落,和外來民族交織糾葛,但並沒有妨礙這個文明和它的語言一樣一直延續着。在被阿拉伯人征服之後,波斯人繼續活躍在伊斯蘭帝國統治階層,阿拉伯人反而受到很多波斯文化影響,之後的伊朗高原更多是被外來民族統治着,塞爾柱,蒙古,土庫曼等,不少都被波斯化,同時中國的領地上也有不少漢族之外的政權。

難逃西方的影響

近代以來和第三世界的諸多國家一樣,兩個國家都難逃西方的影響,無論是被殖民還是之後現代國家政體的建立。現在兩個國家雖然意識形態不同,但意識形態的控制相似,中國比伊朗禁掉的網站和應用更多,他們還有可以學習的地方。

至於經濟形勢,伊朗像1980年代以前被西方封鎖的中國一樣困頓,雖然他們在80年代之前風光一時。伊朗今天基於宗教和地緣政治的考量在中東輸出革命,中國在80年代之前忍飢挨餓的同時也沒少做過,大國風範就是如此。

還有兩國都有的人際交往中的假客氣傳統,伊朗更甚之,已經制度化地被稱爲Tarof,就跟中國人在結帳的時候會搶着付帳,雖然很多時候只是意思意思一樣,伊朗人也會這樣做,在商店冰淇淋,給錢的時候,對我說不需要,坐了出租車,下車給錢說不要,但我知道他們的言外之意,我來自中國。

全是負面的新聞

可是長期和西方對立已經讓伊朗貼上了恐怖和邪惡的標籤,上一次在新聞裡看到伊朗不是負面的新聞是什麼時候了呢?去伊朗旅遊的遊客免不了被問到,那裡不是很危險麼?可能伊朗人自己都厭倦了,常常對着我開玩笑說,對啊我們就是恐怖分子啊,你來這裡做什麼。

(《走進伊朗》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