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內傷痊癒的緣故,也或者是因爲經歷了好幾場大戰,現在的這個任務顯得尤其的輕鬆。其實我心裡清楚,我這麼興奮的原因,是因爲我將要再次見到拉齊婭了。過了那麼多年,她現在會是怎麼樣呢?不知覺地,我又加快了速度。
儘管如此,由於我先天的對方向的不敏感,讓本該不到半天的路程花了近一天時間纔到。我飛到海邊的時候,天和海的交際處出現了日出。
來這裡以後,還是第一次有心情看海上日出,那種美感的確讓人無法言喻。日出前,四周圍只有微弱的一點光,昏昏的感覺,而清晨的空氣則還是清冷,讓人有些不舒爽。但是很快,就有一縷光撕破海平面,然後慢慢向兩邊延伸擴散,直到將海的邊緣鍍上一條橘紅色的亮邊。好像往盛滿酒的杯子中繼續倒酒一樣,那醇厚的汁液慢慢溢出,最後擴散到鋪滿整個海平面。然後,趁我沉迷於這派景象的時候,太陽就從海平面偷偷地露出了自己的面孔。只覺周圍突然有了溫暖,感覺也由剛纔的昏沉一下子變成了心曠神怡。
我在海邊找了個空地着陸,早晨的海風夾雜着鹹味吹到臉上,讓人感到舒暢,淡淡的還有一種懷念的感覺。三百年前,我就是在相似的地方和拉齊婭第一次相遇的。現在回想起來,那時候的樣子仍然歷歷在目。雖然這段時間對我而言,只不過是那個世界的短短三年,但是讓我的記憶如此清晰的理由,恐怕不在這裡。
不知道拉齊婭還記不記得我?我腦中迅速回想起當初與她在一起時的一切。和她相遇,出去郊遊,被雨困在山洞裡,還有,要相識一千年的誓言……
“對了,我們是有誓言的,她一定不會忘記我的。”我自信地對自己說。
於是又開始想象我們重逢時的場景,我不知幻想了多少種相遇,編了多少種對白。心裡總是想着有備無患,要是正好在沒有想到的情況下遇到,不知會不會冒出什麼傻話。
“還是先想好一些酷一點的臺詞吧!不對,拉齊婭喜歡樂天的我。”於是我又絞盡腦汁想一些搞笑的對白。當我發現自己的行動有點傻的時候,已經是兩三個小時之後了。
大概是海風吹多了的關係,我打了個噴嚏。這時我纔想起來,自己是爲了求解藥而來的,看來是菲度在罵我重色輕友了。出於好奇,我將席翁給我的“橡果”含在了嘴裡,頓時我感覺自己的體內有千千萬萬針扎蟲咬一樣,渾身疼癢交加。同時,身體又好像有一半正在被火燒灼,而另一半正被浸在冰水裡,兩種極端的痛楚不停地挑戰着我的意識。那種感覺超越了我所經歷過的任何痛苦,我已經無法用語言確切形容了。多忍受一刻都可能讓我的神志崩潰的,我立刻把那個種子吐了出來。此時,身上已經不覺得出了一身的冷汗。菲度一直在忍受着這樣的痛苦,而他是因爲替擋我了一刀才變成這樣的。可我卻差點忘了他的事,跑到海邊來對着礁石犯傻。現在想想,心中騰起一種負疚感,打個噴嚏真算是太便宜我了。
時間已經不早了,此刻的太陽已經快到頭頂了。原來的碧濤之盾(三百年前得到的盾牌,衆神器之一,具有神奇的力量)已經在融進了我的鎧甲,現在我手邊已經沒有盾牌了。但是,好在原來鑲在盾牌上的那顆拉齊婭送我的避水珠還在,仍然完好地嵌在我左手的護手上。拉齊婭說過,有了它,我就可以在任何時候任何地方找回亞特蘭提斯城。
我望着一望無際的大海,毫不猶豫地朝着大海走去,心裡只有激動。
* * *
前腳踏進海里,我就被一個氣泡似的東西包裹住。那裡面溫度適宜,空氣也好像有補給,並不像普通的氣泡那樣往上浮,它反而將我帶向海底。後來,我發現自己可以用意識隨意控制氣泡的行動。
其實,在水下看着魚羣從自己頭上穿過是一件很愜意的事情。它們有的像絲帶,有的則組成橄欖形的隊伍,還有的乾脆分散開來變成浩浩蕩蕩的一大片,從你身邊飛也似地穿過,讓你完全看不清它們的魚羣是什麼樣子,只留下它們遊過後的一大串氣泡。如果盯着看的話,我自信可以看一整天都不厭。但想到菲度還在硬挺着,我就無心留戀這些景緻,不得不趕緊向海的深處前進了。
海的深處幾乎是如黑夜一般的伸手不見五指,所以要在這樣的海里確定路線,幾乎是不可能的。好在那顆避水珠好像有導航的功能,它能夠投出一束淡藍色的光到氣泡上,只要將那光和氣泡正前方的一個紅點對在一起,就可以向正確的方向前進了。這只是我的猜測,但是我的第六感通常都會超乎常人地準。
不知道前進了多久,漸漸地出現了星星點點的光,那些光是屬於住在海底的生物的,它們用這個來誘食小魚。感覺上,我好像還在繼續下潛,應該正在穿過一個隧道一樣的東西。終於,在過了大約兩個小時後,我的前方出現了一大團光,我知道我是到站了。
* * *
那些光,是亞特蘭提斯城周圍的海底巖壁上出產的礦石水晶所發出的光。這些水晶能夠把亞特蘭提斯周圍半徑約三公里的地方照得像白晝一樣。
當初,就是在這樣的光的照耀下,我率領亞特蘭提斯的人魚族部隊和夏多的暗魚人作戰。當時還在懷疑自己能不能活着回來,但是現在想起這些,就只剩下回憶的懷念而已。
“什麼人?趕快通報!”突然兩個巡守模樣的人把我攔了下來。
“我……”
還沒有等我解釋,他們就用一種厭棄的眼神打量我:“瞧這一身鎧甲,一看就是和那些人一樣來這裡搗亂的。不用解釋了,你快走吧。這裡沒有你的事!”
看來他們已經先入爲主,把我當成什麼鬧事的人了。菲度還等着我去救,我又怎能就這麼離開:“話雖如此,但是我確有性命攸關的要事來這裡求助,請恕我不能就這麼離開。”
“滿口胡言!”那些巡守喝道:“上,達吉瑪!”
話畢,只見一個巨大的觸手從後方將我乘坐的氣泡裹了起來。
“幹得好,達吉瑪!給他一點教訓,讓他再也不敢來這裡!”巡守說。
但是,那隻觸手卻沒有聽他的話,反倒又將我鬆開了,好像擺嬰兒擺弄皮球一樣把我柔和地來回推着。
“別鬧了,阿吉!我快暈了。”我笑着說。
那觸手立馬停了下來,同時,一個巨大的章魚頭出現在我面前,好像在和我打招呼。
“阿吉,你都長得這麼大了啊!嚇得我都不敢認了,幸好你還能認得我。”
果然跟我猜測的一樣,那隻觸手是阿吉的。它是拉齊婭飼養的寵物章魚,但是它的尺寸比普通意義上的寵物可要大得多。當初我就被還處在嬰兒期的阿吉當成入侵者襲擊過,如果不是拉齊婭在場,多半那時我就餵了海底的魚了。記得當時的它,體型就比我大出一多半了。這種生物的成長速度如何我不是很清楚,但現在的它,光眼睛也和我乘坐的氣泡差不多大了。
“那個傢伙會妖法,連達吉瑪都被他馴服了!”巡守有些慌亂了:“快叫援兵!”
此時,遠處正好趕來了一隊人馬,粗一數也有百十號人。
“不好,”我心想:“我是來求藥的,現在要是跟他們動起手來,事情就麻煩了,還是趁早講明來意的好。”
不及我開口,一個巡守就迎了上去:“稟告將軍,又抓到一個搗亂的。此人十分頑強,連達吉瑪都被擺平了。”
傳進我耳裡的卻是一個熟悉的聲音:“不是我說你們,做事也太武斷了。”
仔細一看果然是博頓將軍,七海第一勇者,也是我在亞特蘭提斯認識的老朋友。過了這麼久,他的樣子還是和以前差不多,只是稍微顯得老了一點,看上去好像四五十歲的樣子。
博頓看了看我,笑道:“聞名天下的格蘭要是存心要鬧的話,恐怕這整個海都要翻過來了。還能等到你們來向我彙報。”
我不好意思道:“哪裡,哪裡,博頓將軍見笑了。”
“什麼?!那人是格蘭!”巡守不敢相信。
“你們就算不相信我的眼睛,這顆藍海之寶的避水珠總不會有假吧。”博頓將軍指了指我護手上的寶珠說:“除了亞特蘭提斯皇室以外,就只有格蘭殿下在三百年前被賜予了一顆。”
那兩個巡守連忙俯身行禮道歉。
“讓你見笑了,博頓將軍,近來身體可好。”我行了個禮。
“很好很好,都怪我教訓無方,給你添麻煩了。”博頓還了個禮:“作爲道歉,我親自引你入城吧。”
“那就有勞了。”
有博頓將軍的陪同,一路上自然是暢通無阻。說來慚愧,第一次來這裡的時候,我還沒到城門口就被阿吉當成入侵者,給弄暈了。這次還是頭一次看到這裡的城門,果然不愧爲七海最繁華的城市的門戶,氣度不凡。整齊巨大的灰白色磚透着和陸地建築不一樣的質地,上面還刻着宏偉的巨幅浮雕,讓人感覺神秘而不可侵犯。穿過那層用來隔絕外面的屏障,我用作航海的氣泡終於消失了。雙腳再次踩上硬東西時,我感覺地面還在搖晃。
街市上到處是人,好像有什麼熱鬧可看。從街市的中央吹吹打打地走出一大隊人,他們隊列整齊,隊伍的最中央有一個很大的彩車。兩邊用的儀仗很是壯觀,開路的護衛,宮廷樂師,體型皮色整齊的拉車用的牲畜,按着順序從眼前經過,看不到頭。彩車只有一個敞篷照着,四邊並沒有阻攔,所以能看到彩車裡的樣子。彩車上只坐了一個人,大概五六歲的一個小女孩,半躺在深紅色天鵝絨的軟座上,樣子很是高貴。她一身精工細作的衣袍,一看就不是一般的人,而且從面容上看,感覺上還和拉齊婭幾分相似。她也有着跟當初的拉齊婭一樣的紅棕色的頭髮。
“這是……?”我轉身問身後的博頓將軍。
“噢,那是拉齊婭殿下的妹妹——菲利亞公主殿下。”博頓解釋道:“本國的公主生來有着遠遠超過皇室男性成員的法力天賦。所以除了是公主頭銜外,她們還被賦予本國最強大的祭司之職。因此,本國的公主必須在成年之前,去‘海之角’修習魔法。只有實力被認可後,才能進行成人的蛻變儀式。不然就不得回國,當年你遇到拉齊婭殿下的時候,她剛從海之角結束脩業,在回程途中被大隊暗魚人伏擊負傷,多虧有你相救才能安全回國。”
我只知道拉齊婭會魔法,但是從來沒有想到她原來這麼厲害。
“看來以後還是不要欺負她的好。”我低聲自語道。
看見我自言自語的樣子,博頓問道:“怎麼?有什麼不對麼?”
“哦……沒有,沒有,很……很好,很好。嘻嘻。”我自己都覺得我笑得有點傻。
* * *
來到宮殿門口,發現那裡也聚了一大羣人。
“怎麼,今天過節麼?”我打趣道:“怎麼到處都是那麼多的人啊?”
“這些就是那些巡守口中說的搗亂的人。”博頓說着面帶難色。
“那好,我幫你擺平他們。”我今天起勁得有點過頭了。
“不用了。還是先晉見吧。”博頓拉住我說。
既然博頓自己都那麼說了,我也沒有道理多管閒事,人家是主我是客,自然沒有理由多管閒事,也算那羣人趕上我心情好。
“那好吧。”我答應到。
突然人羣中騰出了一片起鬨聲,我擡頭一看,一個女子站在宮殿的陽臺上。第一眼我就認出她是拉齊婭。她的衣袍如雪一樣潔白,面容比我印象中的還要美麗。只是那張美麗到無法形容的臉上,少了當初的活潑,頻添了幾分高貴。她的頭髮不再是以前的棕紅,而是呈現出亮銀色,那是人魚族祭司法力強大的象徵。她的眼神流露出幾分淡淡的哀愁,而她纖細的手臂中挽着一個嬰兒。
“怎麼?拉齊婭還有這麼小的妹妹麼?”我隨口問道。
“那是緹拉小公主殿下,拉齊婭公主,不,是拉齊婭皇后的女兒。”博頓說。
“什麼?!”博頓的話像一個霹靂將我打入無底深淵,不停地下落。
拉齊婭已經結婚了?我從來沒有想到過這樣的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