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義難爲一

忠義難爲[一]

一頓飯功夫後,獵手們盡數消失在谷口之外,谷中宿營地頓時安靜下來。如果喜歡本小說,請推薦給您的朋友,

顧文古尚在外面觀望,我已經迫不及待的跟着陳荀風進帳了。

“陳大人,您什麼時候開始畫?”我左看右看,陳荀風就是不坐到書案後面去,終於忍不住開口。

陳荀風笑笑,在水盆裡洗了手,反而問我,“蘇大人覺得今年開場如何?”

開場,還不就是景元覺一個人顯擺。

“印象深刻……蘇鵲是第一次參加,不知往年如何?”

“老夫以爲往年不如今年,皇上親自羿射,確實振奮人心。”

他擦擦手,往火炭上放了銅水壺,俯身看了看火勢,直起身來,“所以我在想,不如等看完了整個冬狩,再動筆不遲。”

觀摩熱情兜頭被潑了一盆涼水澆滅,呆了有片刻,我訕訕道,“呵,也好,也好……”

陳大人難得的撇我一眼,微微揚起嘴角。

一會兒,他撥着火,隨口道,“蘇大人爲什麼不去參加狩獵?”

“我不太感興趣,箭術也不好。”

“噢?老夫還以爲蘇大人是北邑人,肯定喜歡這些。”

“這也說不準的……”

我在他對面坐下,伸出雙手貼近水壺烤火,“您知道早年兵荒馬亂的,先祖都是到處遷徙,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人,我記事起,在北郡呆的十幾年,好像都未野獵過……而且小家小戶,也不夠格參加鄉射,呵呵……”

“小家小戶能教養出蘇大人,高堂定是不簡單的人物。”

我看了他一眼,他依舊躬身撥着火炭,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意思。

“哪裡,我家裡人早年做作藥材買賣掙幾個錢,也只是通識文字,能記一筆帳而已,陳大人您太言重了。”

“是嗎……”

陳荀風略停了手上的動作,偏着頭,衝我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老夫在這一支丹青筆上,前後下了十幾年的功夫,敢稱小有所成,到如今見了蘇大人,始知後生可畏。之前老夫一直以爲蘇大人是高處出身,自然習來的學識和大家風範,因此雖然難得,也並不覺得奇怪……”

他撥完了火,把柴火棍輕輕放到一邊,再回來在火邊站定,微笑着搓起了手。

“卻如今……道是蘇大人自身勤勉,看來老夫真是老了老了,戴眼識人。”

我心思漸沉。

“……哪裡的話,蘇鵲自學筆起就仰望陳大人,至今以爲泰山北斗。”

陳荀風沒有理會這些恭維,他低下頭,目光溫和,“蘇大人尚未及冠,老夫一直想問,如此少年有爲,蘇大人是師從的何處高人?”

“……並未有緣得逢名師。”

我兩眼看地,過了片刻,方纔有勇氣接下去,“小時候曾去私塾學過幾筆,後來家貧供不起,學生就自己學着臨摹,至今不成氣候。”

不是矯情……只是我真的不能告訴他。

陳荀風聞言只理解的點點頭,就專注看着水壺,默然不語。

直至水開滾沸,小帳響徹汩汩之聲,他望着水壺卻不去管,緩緩自言自語的感慨起來,“竟然真是無師自通,世間奇事,何其之多……”

那一瞬間,我只願水汽蒸騰,化出無邊白霧,能掩了這一張妄自尊大的厚皮。“哪裡是無師自‘通’,漫漫長路,蘇鵲才幾分修行?”

陳荀風聽了但笑不語,伸手揭了水壺蓋,好讓些呼嘯的熱氣散發出來。

默默望着壺口升騰的熱氣,我扯開話題。“對了,陳大人是揚州人吧?聽說顧大人也是。”

“是嗎?”

“真正不假。”

“哦,”他微微偏過頭,有幾分恍惚的笑起來,“倒是有年頭沒回去過了,也不知揚州近況如何。”

“無妨,我這就替您把那老鄉拽來,好好聊上幾句。”再不等他答話,我起身出帳,逃也般去尋顧文古了。

用過午膳履行營務後勤的本分,我和顧文古去後山拾柴,回來我已不敢再上陳荀風的山頭,倒是顧文古和他頗聊出些“二十四橋明月夜”的老鄉情誼,樂顛顛的去了。

我一路捧着提着我的加顧文古的兩捆柴火,自己回營。

路過中帳的時候看到祭桌,鬼使神差的好奇起來,來回幾趟,最後還是心癢難耐,扔了柴,做賊般的湊過去。

就不引起戍衛祭臺的青麟將士懷疑的最近距離,伸着脖子使勁張望,我也只能看見紅桌布正中,牛頭羊頭之間精美的鏤花金盤上,有一隻死僵的紅毛狐狸,那一團火一般的華麗皮毛,身腹側部,距左腿兩寸處,隱隱約約一個指頭粗細的血洞。

看了一會,還是很疑惑,不由往前邁了一步。

“大膽!”

盡忠職守的青麟衛,立即大吼。

腦袋一縮,我馬上疾步往後退,拱手抱拳,“抱歉,抱歉。”

“沒關係——讓他上去看個明白吧。”

一把清朗的男聲,適時響起。

我回頭,無獨有偶,又是好有一盆涼水嘩啦啦的劈頭潑下。

“陛下……您回來了?”

後退兩步訕笑着行禮,實在忍不住暗自腹誹,這人,能不能不要每次都神出鬼沒?

“平身吧。”

景元覺剛回來的樣子,出了汗,臉色比平時紅潤,幾縷溼發粘在額上,整個人就像獵食歸來的豹子,有一種運動過後特有的清爽。

他大臂伸展,由蒙恆替他卸了弓甲,劉玉替他解着獵裝。努努嘴示意我過去了,眨眨眼,他促狹的小聲問,“那狐狸有問題,嗯?”

“沒有啊。”我一臉無辜。

“哦……”一身輕鬆之後,他伸了伸膀子,站在那裡眯着眼笑,“朕還當愛卿看出什麼‘端倪’來了。”

我裝楞,“陛下神乎其技,哪有什麼端倪?”

“那愛卿在看什麼呢,”景元覺瞅着我,狐狸眼眯縫着,果然不依不饒,“難不成在看毛色純不純良,大小合不合適,能不能拿回去做狐裘?”

我臉上抽搐,只怪好死不死被他逮個正着。

“……微臣只是可憐那隻畜牲,想看看是不是直接命中咽喉,讓它走得少點痛苦。”

“哦,原來愛卿如此心善。”

景元覺瞭然,一臉贊同與感動。

他踱了過來,目光越過我,悲憫萬分的看着那隻盤中的狐狸,連聲音裡,都透着絲絲無奈與不忍。“愛卿放心吧,朕也不忍心。雖然沒中咽喉,它還是一箭斃命的,想來,大約也沒太大痛苦。”

“是,是。”

“嗯,就是嘛。”鳳眼中陡然閃出狡黠的光,他微一彎腰,突然附耳悄聲,“早就被藥死了丟那的……不然我射不中,豈不丟人?”

我錯愣原地。

他哈哈大笑。拍拍我肩,腳也不停的進帳去了。

遲鈍片刻,後面蒙恆收拾了弓箭交給旁人,過來衝我點過頭要跟着進去,我一把拉住他。

以蒙大俠精湛的功力,肯定聽見剛纔的對話了。

我很不好意思,但爲了挽回一絲薄面,還是堅決的,破釜沉舟的小聲問他,“蒙中將,真這麼……射中了?”

蒙中將無奈,看看帳裡,再看看我,撇嘴漏出一句,“皇上擅射。”

死心。

我灰溜溜的抱了我的乾柴,溜。

夜幕降臨,獵隊回營。

第一天,不算是大豐收,可東營獵隊人才輩出,還是帶回了鹿,獐子,野羊,山雞,等等,不一而足。

大型牲畜全部記了案作爲日後參比的紀錄,然後由青麟衛炊班接收料理。

主料飲食不會真正拿給我們這些文官經手的,因爲據說有一年春獵曾試過,結果是狩獵三日,全營基本斷炊三日,於是春獵活動提前結束。

實際留給我們東營十來個留守的老弱病殘料理的,是定襄王依約帶回的四隻兔子,兩隻山雞,還有不知道誰……

掏回的一窩鵪鶉幼仔。

我拿了哭笑不得的對定襄王說,“下次掏還是鳥蛋的窩,可好?”

定襄王攤手作無奈狀,“本王也不想,射雁時自己砸下來的,意外收穫,意外收穫。”

意外收穫什麼,串燒?鳥湯?鳥仔粥?塞牙縫都不夠。

我搖首,把鵪鶉窩寄放到附近一個帳蓬頂上,甩甩手去幫忙撥兔子皮了。

顧文古回來時,看到的就是我一手鮮血,拽着粉嫩光兔子向大家示範的光輝模樣。

“文古兄,”從幾位大人們中站起,我揮揮血手,親熱的喊,“快過來幫忙!”

“顧大人,就等你來呢!”

“這雞毛我們都不會弄啊……”

“那個魚湯顧大人會不會看鍋啊?”

顧文古不顧他受到的熱烈歡迎,從挽袖勞動的大人們看到我手上,再從我手上看到光兔子,眼光隨着光兔子身上垂下的一滴血“啪啦”直落地上——跺腳,嫌惡的扭頭,跑了。

“顧大人還真是,哈哈……”

“第一年來的,都這樣。”

“南方人嘛,書生意氣。”

幾位老大人望着他迅速消失的背影,瞭然道。

我插嘴,“那個,顧大人這樣跑了,是不是噁心到了?”

“一會就好了。”

“吃飯就回來了。”

“還是蘇大人這樣的年輕人好啊,一點不忌諱。”

“想當初老夫也是,這個要拿筆的人動手殺雞,實在是牴觸的緊,不過習慣了就好啊,反正一年也就兩次。”

“呵呵,野炊幾次也就習慣了。”

“習慣了,也是有些野趣的嘛。”

“就是就是……”

俗話說羣情大如天。一片幸災樂禍中,我也沒辦法啊。也可以txt全集下載到本地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