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十一點半。
一輛帕薩特轎車停在了山河省山陽市迎新區康樂街。
迎新區康樂街雖然是山陽市的老城區。
但是,這裡可真的是寸土寸金。
康樂街可以說是坐擁全市配套最爲完善的街道。
曾經這裡是省政府、省委大樓的所在地。
而且周圍有發改委等在內多種行政辦公區地址。
這些都不是最爲重要的。
關鍵在於,這裡有山河省人民醫院、醫科大第二附屬醫院、山河省婦幼保健院……等多家三甲醫院。
除此之外,還有省重點小學,省重點中學,全市排名前十的小學中,這裡有兩所。
山陽市本來就是老牌二線城市,這裡的房價和山陽市其他區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山陽市平均房價一萬五左右,而這裡,卻有三萬多的均價。
而那些重點學校的學區房,更是高的讓人歎爲觀止!
康樂街,又叫醫院街。
這裡到那幾家重點醫院的距離都不遠。
董祥斌和馬偉民兩人帶着李培生來到了這裡,找了一家便民麪館坐了下來。
原本董祥斌和馬偉民兩人計劃是兩人單獨過來的。
可是恰巧得知了李培生想要來。
而李培生恰巧對這裡頗爲熟悉,來這裡做過幾次飛刀手術,外加開會什麼的,所以也算輕車熟路。
三人結伴而行,來到山河省,主要目的其實只有一個。
就是想要親自了解一下山河省急救中心醫院,特別是陳恭。
李培生笑着對着董祥斌和馬偉民說道:
“董主任、馬主任,我告訴你們,來山河省,必須得嘗一嘗這裡的麪食!”
“而偏偏,山河省的麪食啊,最爲出衆的,不是那些大飯店。”
“就是這些老城區的小飯館。”
“這種夫妻店,一般都是做了幾十年麪條的好手,手法非同一般,價格不貴,滿滿一大碗,十來塊,麪條勁道,而且入味!”
“可得嘗一嘗!”
說話間,李培生熟悉的點了三碗麪。
“老闆,三碗麪條,都加一個滷蛋,一個獅子頭,一個辣椒,一塊滷肉。”
“除此之外,再來一盤涼菜,一盤肥腸,一盤辣子羊血。”
李培生點完之後,用盤子端着三碗麪湯,回到了桌子上。
這家店面積不大,此時十一點多,吃飯的人也不多,就這麼稀稀拉拉的三兩桌有人。
“來,先喝點麪湯,潤潤嗓子。”
李培生笑着說道。
董祥斌看着李培生,戲謔的說了句:“李主任,你這輕車熟路啊!”
李培生頓時笑着搖頭:“以前經常來二院,距離這裡不遠。”
“每次手術完了,也不想去應酬,就來這邊吃點面。”
“碳水的快樂,是多巴胺的盛宴。”
馬偉民頓時笑了起來:“瞧,專家說話就是不一樣,有文化!”
三人說完,頓時都笑了起來。
“對了,點的夠了吧?”
“大家早晨沒吃飯,現在可是餓壞了。”
“李主任,你這可不能摳門啊!”
董祥斌摸了摸肚子,笑着說了句。
李培生連忙笑着說道:“頂配的麪條,外加管飽的菜!”
“這家店,24小時營業,白天是老夫妻做,晚上的時候,是老闆的兒子兒媳出攤,最出名的就是肥腸面。”
“晚上的時候,的哥經常過來吃飯。”
“說來也是巧合,當時才三十多歲,但是技術還可以,有一次,山河省二院這邊邀請我過來做手術的時候,就是給一名出租車司機做的肝臟手術,那時候衛生條件不好,感染乙肝的患者很多,特別是他們出租車司機,街邊的麪館隨便吃點,人流也雜,那種小店啊,衛生也不及格。”
“後來,那司機出院以後,手術很成功,開了這家麪館,一干就是二十多年,那司機也算是吃過了這種苦,所以對於衛生把控的十分嚴苛。”
“伱瞧,這店面不大,可是餐具消毒做的很好。”
“吃的也放心!”
這時候,一大盤涼菜送了上來,順帶着還有一個黃豆豬皮。
“李主任,呵呵,剛纔我就瞧見你了。”
“又過來做手術了啊?”
男人穿着廚師服,笑吟吟的看着三人,對着李培生笑着很燦爛的打了個招呼。
李培生連忙站了起來:“朱師傅,你這就客氣了啊,又送菜!”
“以後可不來了啊!”
“一碼歸一碼。”
姓朱的男子頓時咧嘴笑了起來:“您這話說的,我就送了個豬皮黃豆,就客氣了?”
“我知道您的規矩,一碼歸一碼。”
“您這帶朋友過來了,我就送個菜就行。”
“您忙,我去炒菜。”
“呵呵……”
說完之後,男子頓時笑着走開了。
董祥斌和馬偉民見狀,對着李培生豎起拇指:“可以啊!”
“李主任,您這工作,可真的是爲人民服務啊,功德大大的!
我們羨慕不來啊!”
“我們跟着還沾光了。”
李培生連忙擺了擺手:“馬主任,您這話說的,我可就不好意思了。”
“我們這外科醫生,一輩子能做多少手術,能救多少人?”
“這都是有數的!”
“可是,你們這一個政策,一個醫保改革,就能救多少人?”
“不一樣的!”
“好了,咱們也別恭維了,吃了飯,我帶你們去山河急救中心轉轉。”
“距離這裡也不是很遠。”
老闆的上菜速度很快,沒多久,三碗麪,三個菜,就上來了。
三碗麪,厚厚實實一大碗。
而三個菜,更是差點溢出來了。
這肥腸不要錢一樣,滿滿一盤,辣子羊血更是食慾滿滿。
三人一大早就出發過來,可以說是餓壞了肚子,看見這飯菜,頓時吃的那叫一個熱鬧。
“味道好啊!”
“真不錯!”
“哎呦,這太有食慾了。”
別管多大的官職,脫掉了名利場的衣服,都是普通人。
三人吃飯的時候很安靜,除了刺溜刺溜吃麪的聲音之外,隔壁飯桌上一家人的聊天,引起了他們的關注。
中年婦女滿臉愁容的看着一旁的中年男人:“趙醫生怎麼說的?”
男人點着一根菸,說了句:“說可以手術。”
婦女頓時瞪大眼睛:“真的嗎?”
男人沉悶的嗯了一聲,不過眼睛裡還是有些輕鬆。
男人抽菸的煙霧在頭上盤旋,伴隨着風扇的開啓,逐漸吹散了。
“這手術……得花多少錢?”
男人嘆了口氣:“不知道。”
“不過醫生說可以報銷。”
“咱們家是低保戶……”
這時候,桌子對面,戴着一副眼鏡的年輕人低着頭說了句:“多少錢……都得治。”
“爸,你少抽點菸吧……”
“醫生不讓你抽那麼多。”
男人聞聲,笑着把煙扔到地上踩滅,略顯嘶啞的煙嗓笑了笑:“嗯。”
“好!”
“聽你的,以後你是一家之主了。”
“說話的時候,擡起頭來,這樣才顯得精神。”
說話間,男人黝黑的臉上,多了幾分寵溺的笑容。
男孩兒聽見這話,頓時鼻子一酸,轉開了腦袋,假裝看飯菜做好了沒有,但是……卻努力瞪大眼睛,不讓眼淚流下來。
父母也看出來了男孩兒眼裡的淚水。
可是……
夫妻兩人,卻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男人年紀不大,才55歲,穿着牛仔褲和白色的短袖,只是……白色短袖上,畫着NBA的畫面。
男人不喜歡籃球,也不懂籃球,這短袖是他兒子高中時候,現在不穿了,他穿了起來。
只是……
兒子身高一米八幾,雖然偏瘦,但是骨架不小。
這衣服,在父親身上,卻忽然之間,有些寬鬆了,甚至肩部,也有些耷拉下來。
男人看了一眼衣服,又看了看兒子。
不知不覺中,兒子已經這麼高了。
自己舉在頭上,騎在肩上的少年,也無比挺拔了。
“呵呵,娃長大了!”
“大漢們了,還哭啥呢。”
男人咧嘴笑了笑,露出有些泛黃的牙齒。
男孩兒聽見這話,頓時臉一紅,轉了過來,繼續低下頭,不做聲。
這時候,男人忽然擺了擺手:“老闆,加一盤肥腸吧!”
男孩兒連忙說道:“太油了,別吃了,你這病……不能吃太油膩的。”
男人笑了笑:“吃吧,馬上能手術了,也解解饞,萬一手術……”
男孩兒連忙瞪大眼睛,有些神情激動的說到:“都說了,別亂說!”
“人家請來的是頂級專家。”
“手術肯定沒問題的。”
男人這時候,看向男孩兒,帶着幾分尷尬和愧疚,就如同犯錯了孩子一樣,錯了措手,笑了笑。
“是是是!”“爸不對!”
“對了,你研究生什麼時候開學啊?”
“學費……夠了嗎?”
男孩兒這時候站直身子,說了句:“九月一號開學,我零零散散,攢了六千多。”
“不過,學費得一萬,我準備申請助學貸款,這六千當生活費。”
“還有……你手術,也得花錢。”
“雖然能報銷不少,可是……有些是出院以後報銷。”
“我這段時間還在兼職,一個月的時間,還能有三千多。”
“飯店管吃管住,不花錢。”
“住院了以後,每天中午我給媽送飯就行了,不過得晚一點,飯店中午晚上都忙,吃飯不佔點。”
男人低着頭,錯了措手,有些不敢看男孩兒的眼睛,羞愧的說了句:“爸沒用。”
“全得靠你自己。”
“你娘倆……跟着爸,也沒有享啥福……”
“哎……”
婦女聽見這話,頓時用手肘碰了一下男人,可又擔心力氣太大碰疼了對方,力氣很小……
“說啥呢!”
男孩也是低着頭,沒有作聲。
男人這時候,忽然擡起頭看着男孩兒:“娃,你長大了。”
“是個爺們了。”
“爸這情況,心裡有數,能不能活下去,都難說!”
“你別這樣的表情。”
“爸的情況,我自己心裡有數,雖然是請過來的專家,但是……能治好的還真不多。”
“所以,你作爲咱們一家之主,爸求你一件事兒,好好照顧你媽。”
“爸沒用,你媽跟了我三十年,沒有享一天福。”
“你從小就爭氣,可是……爸也拖累你了,哎……”
“爸求求你,以後好好待你媽媽。”
這一番話,說的一家三人淚眼婆娑眼眶發紅。
坐在一旁的董祥斌三人聽見這一幕,也是悠然的嘆了口氣。
可是……
又能幫助說些什麼呢?
這就是社會。
雖然很感動,可是……哪怕是他們,卻能做的也不多。
只是……
這時候。
那年輕人說了句:
“爸,我查過了。”
“愛民同濟醫院和國內頂級專家,哪怕是院士,都有聯繫。”
“他們經常請那些專家來做手術。”
“趙醫生他們說,您的情況雖然複雜,屬於肝尾狀葉腫瘤。”
“但其實,國外這種技術已經比較成熟了。”
“他們請來了美國肝病領域的專家維金斯教授。”
“維金斯教授在國際上都享有盛譽,手術應該沒有問題。”
“我這段時間查了一下,我真的沒有想到,愛民同濟醫院這麼厲害,竟然能請來維金斯教授。”
“他們的宣傳欄上,就是維金斯教授,您瞧,這就是維金斯教授,我查詢了以後,發現真的是他!”
“目前,這種肝尾狀葉腫瘤手術國內基本沒有人敢做,而維金斯卻是這個領域的專家,他發表在《美國肝膽外科雜誌》上的文章我看了,他做這種手術,成功率是很高的。”
“您放心好了,您一定會沒事兒的!”
男孩兒信誓旦旦的對着男子說道。
男人聽見之後,也是點了點頭。
其實!
他真的是有些擔心的。
畢竟,他的情況,在國內也去了不少醫院,可是……所有的專家都很爲難。
畢竟這種肝尾狀葉腫瘤,本身就很困難!
而他的肝臟尾狀葉上長出一個8×7cm的腫物,而且檢查發現,患肝癌可能性大。
可偏偏……
肝臟腫瘤手術屬於四級高難度手術,肝尾狀葉腫瘤更因其位置較深、毗鄰腹腔多個重要大血管、手術空間極爲狹小而成爲其中最困難、最複雜的一種,被認爲是肝臟手術的“禁區”。
他們甚至去了首都、上海等不少大醫院,都不敢進行手術。
而他們兒子好不容易纔找到了這家醫院,對方檢查之後,也聯繫了美國的維金斯教授,得到的回覆是:“這一臺手術很有研究價值,而且疾病十分典型,可以進行手術。”
好在,他們家是低保戶,父親的手術,能報銷很多很多。
所以,一咬牙,他們才決定進行手術。
總不能拖到肝癌發生吧?
於是,這纔有了今天的情況。
而一旁的李培生等人吃過飯之後,也起身離開了餐廳。
出來以後,一行人坐在車裡。
董祥斌忽然問了句:“李主任,你是肝病專家。”
“這個肝尾狀葉腫瘤,真的有這麼麻煩?”
李培生嘆了口氣:“是的,很麻煩!”
“對方應該已經去了首都不少大醫院。”
“目前這種手術,還真的沒有多少人敢做。”
“這種手術,風險極大,採取保守治療爲主。”
“可是,我剛纔聽說,對方的腫瘤已經有8x7這麼大了。”
“這意味着……有腫瘤破裂出血的風險。”
“我雖然對於他的情況瞭解不是很多,但是……按照正常情況來說,可能,不,甚至可以說……破裂可能性非常大!
而且由於腫瘤位置特殊,周圍重要血管豐富,一旦大出血,情況非常危急,嚴重的甚至會頃刻致命。
且由於位置特殊,如果採取介入治療,效果也不好,生存期可能只有半年。”
聽見李培生的話,董祥斌和馬偉民都忍不住嘆了口氣。
說實話……
人間疾苦太多了。
他們雖然是衛健委的頂級領導,可是……他們並不具備救濟蒼生的實力啊!
李培生見兩位領導這般神色,也是沒有多說什麼。
身爲醫生,特別是這種患者隨時有生命危險的醫生。
他們很多時候,最難的不僅僅手術。
而是那一顆久經摧殘的心。
他們需要看盡人間病痛,很多時候,卻只是常常在安慰……
醫學不是萬能的。
這是一門發展中的學科。
沒有人能隨時拯救患者於水火。
他們是醫生,不是救世主!
可偏偏……在患者心裡,他們就是救世主。
這種糾結,痛苦,以及心靈上的煎熬,是每一個臨牀醫生說不出的無奈。
疾病,人性,人心。
隨時隨地,都在煎熬着那一顆心。
就如同當初的譚警官,他的離職,不是因爲工作的辛勞,而是聽到那一聲聲到“二仙橋”的痛苦。
他不知道該不該懲罰這些違反了交規,卻又飽經風霜的人。
這時候……
李培生忽然說了句:“其實……我們的醫保已經很不錯了。”
“國家也在進步!”
“最起碼,他們一家人有低保,那男人,至少有錢能去看病,有機會去試試……”
這一句話,讓兩人都沉默了下來。
或許他們也知道,這是……他們最後的安慰了。
中午,他們訂了一間酒店。
休息一番之後。
下午三點,一行人來到了山河急救中心。
而此時的山河急救中心,人來人往,絡繹不絕。
即便是下午,病人和急救車都在不斷的運轉。
看見這一幕,董祥斌笑着說道:“看起來……這裡發展不錯。”
“這只是一家成立不到一年的醫院。”
“竟然有這樣的畫面。”
馬偉民笑着點了點頭。
這時候,李培生忽然攔住了一名身穿白大褂的醫務人員,問了句:
“你好,第三急診科在哪兒?”
那醫生看了三人一眼,指了指東北方向:“第三急診科?”
“現在叫手外綜合病區,就在那裡。”
“過去就看到了。”
得到指示之後,三人朝着那邊走去。
而這個時候……
忽然一輛急救車停在了門口。
緊接着……
三人忽然看見了熟人!
那就是剛纔吃麪的那一家三口。
看到這一幕之後,三人連忙跟了上去。
李培生心裡十分糾結,他很擔心是因爲患者突然肝臟腫瘤破裂引起了的大出血。
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
可能真的救不過來了。
“不會出事兒了吧?”馬偉民忍不住說了句。
聽見這話,董祥斌低聲說了句:“過去看看吧!”
說話間,一行人連忙朝着裡面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