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清歡多年沒弄過吃食,而且他做飯也只是幼年時掙扎求生自己胡亂練的。好在他在這方面似有些天賦,加上雲錚的食材都是極品,所以做出來的味道還不差。
此時防護陣中擺着一隻鼎,細看就會發現是三焚玉丹爐,爐中正咕嘟咕嘟冒着熱氣,誘人的食物香氣盈滿整個防護陣。
用一件靈寶來當鍋使,也就柳清歡幹得出來!
淨覺因是吃素,柳清歡便另外做了幾道素食,他高高興興地吃個不停,還不停舉着木牌:“好吃!”
柳清歡則跟雲錚一起喝酒,兩人喝到高興時,勾肩搭背地唱起雲夢澤修仙界一首古曲:
扶搖兮駕龍乘雲,
平步兮上造天階。
潛行江海,翱翔名川。
吸食而氣,辟穀茹芝。
煙波微茫兮千頁山,
一夜飛度兮雲夢澤。
霓爲衣兮風爲馬,
雲之君兮紛紛而來下。
虎鼓瑟兮鸞回車,
仙之人兮列如麻。
仗劍紅塵兮已是癲,
有酒平步上青天。
遊星戲鬥兮弄日月,
醉臥雲端笑人間。
……
千頁山,曾是東荒之地最有名的一座大山,與如今已變爲曲殤沼澤的雲夢澤一樣,都曾是修仙聖地。
別看修仙者大多忙於修煉,但也有人喜歡開仙會,仙會上自是龠舞笙鼓、仙樂飄飄,這首古曲在仙會上留傳已久。
淨覺十分興奮,聽到後面嘴裡也跟着哼哼,也不管自己說的每一個字都似乎帶着玄妙的法力波動。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外面的天色已黑,萬人坑曾葬身過無數修士,風中夾雜着淒厲的慘嚎,一隊又一隊的士兵幽魂在迷霧中穿梭。
不過雲錚身爲陣法世家這一代的天才子弟,他所擺的法陣隱匿性極好,沒人被那些幽魂發現。
雲錚見柳清歡臉色漸漸沉寂,便問道:“怎麼?”
柳清歡夾着一片薄如蟬翼的肉片,眼神微有些恍惚,聲音飄忽地道:“我小時候吃的都是剩飯殘羹,過了今天沒有明天,常常捱餓……哪裡想到有朝一日,還能吃上各種仙草靈芝、妖獸富含靈氣的肉。”
他頓了一下,見歪頭看他的淨覺一臉好奇,便笑了下,仰頭喝下一杯酒。
法陣外愁雲慘霧,身着甲衣的遊魂漫無目的地飄蕩來去。因着迷霧,這些遊魂不分晝夜地徘徊。
大概是遇到年少時的好友,他突然生出許多感慨,想起很多從前的事:“……有一日,我等在一個大戶人家的後門口,等着他家出來倒廚餘。那家一個下人丟出來一根帶了一絲肉、被啃過的骨頭,當時柳老頭病了,我便想搶到這根骨頭回去給他熬點骨頭湯。有兩個大乞丐也看上了,便打起來,那家的下人看得熱鬧,站在旁邊拍手。”
淨覺靜靜看着他,手中念珠一顆顆捻過去,稚氣年輕地臉上竟帶着佛像一般的慈悲。
柳清歡道:“後來,等他倆打得一個個氣喘如牛,我也撲了進去,打得鼻青臉腫,終於搶到那根骨頭……在城外的小河邊挖到幾顆野芋頭,用一隻破瓦罐煲了湯,等放涼了纔敢拿回乞丐窩。”
雲錚拍了拍他,沒說話。
三人沉默地圍着噴香的爐鼎吃着美食,卻都有些味同嚼蠟。
好一會兒,雲錚道:“我雖然生在雲城世家,自小衣食不缺,但我娘身份卑微,我爹的正夫人看不慣我修煉的天資出衆,便唆使一些族中的孩子暗中欺負我。即使有我爹和老祖的保護,但他們事情繁多,又怎麼可能時時照看得到。有好幾次,我差點就被不知輕重的孩子打死……”
他望着法陣外,似在回憶,又似在說別人的事般事不關己:“那時我便明白,依靠別人的保護,我就只能一輩子畏畏縮縮地躲在牆角。只有自己強大,別人纔會怕你。直到我十歲那年,我費盡心思佈置了個法陣,把那些欺負我的小孩全部騙進去,利用法陣之力暴打了一頓。”
是啊,他們雖然一個貧賤、一個富貴,但幼年時都過得艱辛。雖然兩人從未向對方提起過這些往事,但大概也是這種相同的艱辛,讓兩人一見如故。
柳清歡摟着雲錚的肩膀,笑道:“你說我們是不是都老了,竟然開始回憶起往事了。”
雲錚勾起一邊嘴角,拿着酒杯和他碰了一下:“以我們現在的年歲,在凡人中大概連孫子都有了。不過你小子現在修爲雖然比我差點,但也到了築基後期,說明這些年沒有荒廢修煉。”
柳清歡搖了搖頭。他自家的事他自己知道,雖然是築基後期,但想要到大圓滿,還有極長的路要走。《坐忘長生經》的雙丹不是那麼好結的,需要比別的修士至少兩三倍以上的靈力。
雲錚望着天,苦惱地抓抓頭:“嗯,我今年多少歲來着……四十七?四十八?”
修士常常一閉關就是數年,有時便會記不清自己的年齡,包括柳清歡也一樣。
柳清歡道:“你比我大兩歲,那我就是四十五六吧。”
這時,旁邊響起個乾淨的聲音:“我三十一歲。”
小和尚淨覺擡着脣紅齒白的臉說道,面上現出兩分掙扎,忽然低低開口:“我說死了我娘。”
柳清歡和雲錚同時一驚,沉默地對視一眼。
淨覺緊緊握着手中的念珠,垂着頭,眼睛看着地面,輕聲道:“我從出生到四歲,沒有說過一句話,所有人都以爲我是啞巴。村裡的小孩都欺負我,所以我很少走出家門。等我開口說話後,就總是有奇怪的事發生,有時是好事,有時是壞事。有一次,家裡人都去地裡幹活了,我呆在院子裡餵雞,一羣小孩跑過來,在籬笆外用泥土石頭丟我。有一個人用石頭打到我的頭,流了好多血。我很生氣,非常生氣。”
法陣內隨着淨覺的話語,旋起一股風。
雲錚皺眉,正要張口,柳清歡向他搖了搖頭。
“當時我也撿起他們丟進來的石塊,一邊大吼着你們都去死……我娘正好回來,出現在那羣小孩背後……”
淨覺的聲音很低,幾乎低不可聞,而柳清歡和雲錚都聽到了。
法陣內溫度驟降,無形中有一種奇怪的波動盪漾着。淨覺卻仿若未覺,不過卻再也沒開口,而是如木雕一樣坐在原地。
每個人都有隱秘的往事,有時候我們以爲自己已經遺忘,有時候卻只是將之埋葬在心裡。然後在不輕易之間,它便浮現在眼前,糾纏着、改變着,決定着人一生的行事。
雲錚心內嘆息,也不知道如何安慰這小和尚,便只是拍了拍他的肩。
柳清歡臉色卻微微凝重,注意力放在了識海中的逆生竹上。就在剛剛,生死劍意又震動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