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病了好些天,虛弱不堪,連牀都下不了的兔兔,迴光返照般神彩奕奕,眼裡閃跳着幸福與甜蜜。
特別是回憶躺在病牀上,一睜開眼睛就看到了那日思夜想的臉,她以爲是在做夢,更以爲已經到了另一個世界。美男欣喜的眼淚滴在她臉上時才發現是現實,夢裡的人兒終於來到了身邊。
兔兔說有了那被美男細心呵護的20多天,死了也覺得此生足矣,只是真的好後悔,好遺憾沒有做一回他的女人。
那晚的兔兔很是興蹦,呢喃了大半夜,直到窗外漸漸發了白,慫小豬已經斷斷續續做了好幾個不太連貫的夢,她才沉寂下來。
第二天,慫小豬第一次起得很晚,晚上聽兔兔回憶那一直以來,我特別想知道的新婚之夜,心情隨着她的講述而激盪不已,睡得很晚。
我好不容易纔掙脫暖和的被窩,下定決心鑽出來,費了好大勁才把衣服穿齊整。
兔兔沉睡着,臉色異常蒼白,呼吸很輕,我輕輕搖了搖她,沒有任何反應。嚇得我趕緊跳下牀,打開門想喊大嬸嬸。門一打開,就看到傻把式站在門口,說他一晚上沒有閤眼,天一亮就在門外守着了。
傻把式給兔兔把了把脈,又摸摸兔兔的心跳,臉色明顯着了慌。交待我喊醒兔兔,自己跑了出去。
過了好一會,二叔叔,三雞公被傻把式叫了回來。
傻把式說:“雲豔姑姑怕是不行了,得馬上去城裡醫院!”
二叔叔讓三雞公去他們村裡請權伯伯的狗公車,三雞公跟弦上射出的劍一樣飛快往門外蹦。
傻把式追了好幾步才把他拉住:“狗公車太顛簸,雲豔姑姑現在的身子受不了,得用靠背椅擡!”
二叔叔直點頭,交待我給兔兔穿好衣服,兔兔的身子很柔軟,氣息非常微弱,傻把式流着眼淚不停吸着鼻涕,跟我一起幫兔兔把衣服穿好,裹着被子把兔兔抱到廳屋,靠在竹椅子上,三雞公跟二叔叔找來繩子,把兔兔綁好,擡着兔兔出了門。
中午叔爺爺回家,知道兔兔被送去了城裡醫院,坐在桌子前抖着雙手卷旱菸,捲了幾次才卷好,沒劃火柴點燃就往嘴裡吸,吸了幾口空煙後把煙扔在地上,踩了兩腳,佝僂着背出了門。
下午跟着叔爺爺回來的還有一個神婆,在鄰近幾個村裡小有名氣,她跟圓滾滾的道士一直有點不對付,維護着各自的神學領域,大有點神人相輕的意思。神婆進屋後即讓大嬸嬸點香案,要了兔兔的生辰八字,在廳屋裡耍起了把戲。
叔爺爺無比虔誠的配合着神婆的所有要求,這個已經歷經多次喪子之痛的老年男人,愁苦,悲傷深深刻在臉上,在無路可想時,希望借神婆的力量,來爲兔兔祈福。
二叔叔他們一直沒有回來,大嬸嬸的肚子已經顯懷,她腆着肚子站在臺階上,不停跺着腳,向村口的方向張望。時不時走到廳屋,擡眼看着牆上的大叔叔:“景新,如果你地下有靈,你要保佑妹妹好起來……”
那塊老神姜縮在厭厭的乾坤殿,沒有出來看一眼。我娘去雜物房勸了兩次,希望她能出來,也給兔兔拜拜。
或許是在跟好久沒有跟她睡一個被窩的叔爺爺置氣;或許可以讓她10來年可以養尊處優,不沾家務活的兔兔的生死,於她而言無足輕重;也或許在她眼裡,做這樣的事情於兔兔而言,完全沒有任何意義。反正連我跟弟弟都跪在廳屋裡一晚上不停磕頭,她做爲兔兔的親孃,卻終究沒有出來!
第二天中午,二叔叔跟三雞公終於回來了。二叔叔啞着嗓子說:“還沒有好轉,醫生說去年身上被牛踩了,沒有完全好,前月個月又吐了血,太勞損了,醫生說先住幾天院看看,傻把式在醫院守着,我回來給妹妹拿衣服!”
三雞公的眼睛腫得跟桃子一樣,跟我一起給兔兔撿衣服時,眼淚長流,又怕被我看到難爲情,我一擡眼看他,就低下頭,露出一個比哭難看一萬倍的笑臉。
臨出發前,二叔叔跑向埋大叔叔的墳山,到了大叔叔新墳前,二叔叔跪下去,趴在還沒有長草的新墳包上:“哥哥,求求你保佑妹妹不要死,哥哥……”話沒說完,再也說不下去,眼淚滴在墳包上,卻死死壓抑着沒讓聲音哭出來。
三雞公把二叔叔強行拉起來。二叔叔臉上,身上都是泥土,特別是臉上,因爲眼淚太多,跟土粘在一起,像極了過年做圓子時,肉團上粘了滿層的糯米。
我執意要跟着一起去醫院,兔兔於我來說,不只是姑姑這麼簡單,我們更是朋友,按現在時髦的說法,我們是閨蜜,她對我的呵護、包容與寵溺,更像是親孃。
兔兔靜靜的躺着,傻把式坐在牀頭,抓着她的手,在她身旁喊美男的名字。
馬上要過年了,別人都開開心心準備年貨,回家過熱鬧年,醫院顯得越發冷清與煞靜。
過年前兩天,美男娘到醫院看兔兔,看着縮在病牀上,瘦小的一團身影,又哭出了聲,抱着兔兔的頭說了許久話。回家前在走廊裡跟二叔叔說:“早幾天我就跟小x打了電報,但小x已經不在青海。他幾個叔叔,兄弟,包括我跟他爹,都不知道他到底去了哪,這可怎麼辦啊?唉……”
兔兔連續幾天沒停歇的掛吊針後,慢慢好起來,可以坐起牀了,可以勉強吃點稀飯喝點湯。
傻把式守在兔兔身邊,從他嘴裡喊出的名字卻是美男的,他知道美男是能支撐昏迷中的兔兔堅持下去的最大意念。
二叔叔去找幾個親戚借錢,大叔叔的離去與小叔叔的病,把家底掏得一窮二白,還有前一年鬥死的牛債沒有還清。
三雞公從他爹孃那裡要來了一點錢,隔幾天就從家裡捉來幾隻老母雞,到他在城裡的一個老表家,借了廚房,給兔兔燉了湯,送到醫院。
聽三雞公跟二叔叔偷偷說:“好在有我二哥幫忙,才能隔幾天捉雞出來,我娘氣得在家直打滾。”
二叔叔說:“那就捉我們自己家的家出來吧!”
三雞公連連搖頭,尖着細嗓子小聲說:“嫂嫂就快要生了,我家又沒有月婆子。捉幾隻出來有什麼所謂?”
後面三雞公跟着二叔叔小小發了一筆,那城裡親戚卻很是落魄,96年兩夫妻雙職工下崗,慢慢的生活都成了問題,2002年兩口子滿臉討好奉承的媚笑,求三雞公借錢供女兒讀大學,他們拿着錢走了後,三雞公連連搖頭,臉上露出鄙夷的冷笑,說以前狗眼看人低,借了個廚房用了20來天,受盡了那老表的白眼、屈辱與謾罵。這就是人生,往長了看,其實都是一部冷暖心酸的好戲。
不得不說兔兔這一生,有美男,傻把式,三雞公這三個男人,從心底裡的深愛與不顧一切的付出,做爲女人,她此生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