級別上來了並不等於豬的數量上來,搞了三年六個月,萬頭豬場還是名不副實,充其量是千頭豬場,還經常青黃不接鬧“豬荒”――不是沒有種豬就是沒有仔豬,不是沒有飼料就是發豬瘟,全“豬”覆滅的日子也發生過。
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受災就打報告,報告就是錢。
要錢就是這麼容易和簡單。
久而久之,形成了一套固定思維,沒錢花就打報告,報告就是搖錢樹。
不能只吃不吐,一毛不拔說不過去,想玩轉皮球就得遵守球賽規則。面對上級的調撥通知書,豬場方面不敢馬虎,即使存欄不足也要想方設法完成調撥任務。辦法很簡單,上農戶家中收購;只要不穿幫,只要“生物鏈”還存在,花小錢賺大錢的事傻子纔不幹。
差一點砸鍋,來了一張1500頭調撥單,並且時間急,任務緊,三天內必須完成調撥任務。拿什麼完成?一是沒有這麼多存欄數,二是沒有這麼多收購資金。眼看就要穿幫,沒辦法,場長拉上專員連夜赴省城打點,一紙“二號豬瘟病證明書”救了萬頭豬場。居然有人信,居然有驚無險。
文革結束後政策發生變化,打上去的報告沒人理睬。
離開撥款就不能活命,豬在吼,人在叫,萬頭豬場頻頻告急,一份接一份報告送往省城,最後出現在省長辦公桌上。省長責成省財政廳和農畜牧業廳拿出解困方案。省財政廳農財處一名小青年搬出歷年資料和計算器,算了兩筆賬,一筆經濟賬,一筆投入產出賬,概括起來四個字――“十比一”,國家拿出十頭豬的錢買回該場一頭豬的肉。震驚,氣憤,把上級當猴耍?!停止撥款,也沒有款可撥。清賬。放進竈裡的柴退不出來。省長在告急報告上批了十六個大字:解放思想,轉變觀念,生產自救,自負盈虧。等於判了豬場死刑。昌州地區行署迅速作出反應,下放企業經營管理權,將萬頭豬場歸還都靈縣。縣政府採取同樣辦法,讓文山公社接管。科級管縣級天大笑話,要知道場長還在做縣長夢。現在不是管不管的問題,而是怎麼管的問題?自身沒有造血功能,拔了輸血針頭只有死路一條。場長異地做官,調到國營農場當了副場長,保留正縣級。場部其他職工有路的調走,無路的隨豬場自生自滅。就這樣苟延殘喘半年,直到看不見一根豬毛才人去樓空。
兵敗如山倒,一般摧枯拉朽之勢來臨,附近農民開始順手牽羊,接下來是明目張膽哄搶一氣,上屋頂掀瓦片,掀了瓦片再抽行樑,抽了行樑再下門框,下了門框再背窗戶,萬頭豬場一夜之間成了廢墟。
誰之過?
沒有人追究也無人追究,但是吳家有有負罪感,至少沒有保護好這片建築。
當初不該建,現在不該毀……
吳家有穿行在草叢中,想找到昔日勞動改造的“舊居”。
徒勞無益,那怕是“別夢依稀”的感覺都沒有找到。
蒿草上飛舞着蝴蝶和蜻蜒,燕子和麻雀在空中盤旋……人事有代謝,往來成古今。吳家有到豬場的第二天,恰逢全省農業學大賽會議在昌州地區召開,萬頭豬場是會議的參觀點。爲確保會議順利進行,場黨委作出兩條決定,一是把吳家有這批異己分子轉移到附近農村,防止他們搞破壞活動;二是把附近農民所養的家豬趕到萬頭豬場“濫竽充數”。第一件事好辦,第二件事難辦,農民要“趕場費”和押金。只得妥協。即使這樣,離萬頭數目仍然有距離,充其量不足四千頭。困難壓不倒革命幹部,牛皮不是吹,火車不是推,不怕做不到,就怕想不到。辦法終於有了,採取車輪戰術,俗稱看了又看――東區參觀完畢,轉移到西區,再轉移到北區,再轉移到南區。一時“豬”聲鼎沸,此起彼伏,沒有人懷疑聲音不對,相反還以爲豬多得像星星一樣數不清。有人看出名堂,由於所借之豬身上都有記號,同一記號出現幾次讓人產生懷疑,好在沒有人深究,參觀本身就是看熱鬧,看氣派,看結果,誰在乎過程。大獲全勝,皆大歡喜。吳家有歸來時全場像過年一樣熱鬧,爲慶祝“豬場革命”勝利,場部決定殺豬加餐,保證每個員工能吃上四塊肉。吳家有也是受益者,別人吃肉他喝湯,別人喝酒他聞香;異己分子享用豬下水。現在才知道豬下水比豬肉更有營養,也算因禍得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