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

那天,在小凡數個電話的催促下,我回了到那家酒店。小凡坐在酒店大堂的沙發上等我。我把麥當勞遞給她說:“吃吧,給你買的。”

小凡擡起頭來,我看到她左臉頰上的一片紅腫。

“怎麼了?”我吃驚地問。

她不肯說話。

“她打的?我這就去找她!”

小凡拉住我:“算了,許帥。你快上去吧,我在這裡等你們結束。”

我哪裡會有心情上去。我在小凡身邊坐下,和她一起享受起麥當勞來。小凡有些不安:“你不上去,呆會兒怎麼跟雅希姐交待呢?”

“別管她,”我說,“能讓司機不瞎說嗎?剛纔我用蔣皎的車送夏米米回家了。”

小凡有些擔心:“許帥你沒幹啥壞事吧?”

我嘿嘿地乾笑。

“行。”小凡說,“不過我提醒你,千萬別太過了。雅希姐那人……”

“知道了。”我說,“我想出去玩玩,要不你陪我去三里屯?”

“不要啦,這樣子有人會殺人的。”

我把她一把拉起來:“放心,有什麼事我都擔着!”

“別去了,”小凡拖住我說,“她應該馬上就結束了,我要是留不住你,回頭又該捱罵了。”

我哼哼:“她要再跟你動手,我就滅了她。”

小凡啃着漢堡笑:“謝謝許帥替我做主。”

那天的酒會蔣皎果然沒應酬多久,半夜十二點鐘的時候,我們已經回到家裡,一面看電視一面喝咖啡。我知道她心裡有氣,但她並沒有發作。我也懶得理她,因爲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那就是:打夏米米的電話,直到打通爲止。蔣皎終於熬不住,偏過頭來問:“這麼晚了,你一直在打誰的電話呢?”

“張柏芝。”我說。

“你別臭美了。”她說,“你最近是不是有點找不着北?”

這句話激怒了我。但我並沒有將我的憤怒表現在臉上,我已經足夠的成熟,懂得和別人玩心眼,如果十七歲的我學會這一招,興許今天的我就完全不是這樣的命運。抑或,這他媽的就叫命運,一切早已安排好,再牛逼的人也改變不了。

夏米米的電話就是在這個時候通的。我聽到通了的聲音,立刻跑到洗手間去,把門關上,但她沒接。堅持就是勝利,我打到第五個的時候,她終於接了,但不說話,那邊只有輕微的電流聲。我試着餵了兩聲,仍然沒有反應,我只好說:“夏米米同學,你的麥當勞還在我這裡呢。”

這回終於有迴應了,不過傳來的是哭聲,一開始小小的,後來越來越放肆。我被嚇了一跳,連忙問道:“你哭啥呢,怎麼了?”

她不說話,越哭越厲害。

我趕緊哄她:“你在哪裡呢?你別哭了好不好,我馬上來。”

那個死丫頭居然又把電話給掛了!

蔣皎已經在外面拍門:“許帥,你給我出來,你在做什麼?”我正在考慮要不要再把電話打過去的時候,手機上顯示來了一條新的短消息,我打開一看,是夏米米發來的,上面是一家酒吧的地址。

我打開門。蔣皎鐵青着臉站在外面:“你今天到底在搞什麼鬼?”

“我要出去一下。”我說。

“好吧。”蔣皎說,“今天的事算我不對。行了吧?”

“行。那就乖乖在家等我。我餓了,出去吃點東西就回來。”

“我陪你去。”

“不用。”

“讓司機送你去。”

“不用。”我說完,拉開門走了。謝天謝地,她沒有跟上來。

我打車去了那家酒吧。

酒吧離蔣皎的家很遠,車子大約跑了一個小時纔到。那是一家不大的酒吧,在很安靜的街區,我跳下車推開酒吧的門尋找夏米米的蹤影,她不在。

我打她的電話,酒吧裡立刻有電話聲響起來,我沿着那個聲音往前走,一直走到角落裡,我看到一個戴着綠色假髮套的女孩子趴在桌子上像是睡着了,三星手機在她的手裡振動着,發出綠色的光。

我把手機從她的手裡抽出來,她擡起頭來,一張濃妝豔抹的臉,嚇了我一大跳。我以爲我認錯人了,她卻喊我說:“許阿姨,你真的來了?”

天,真的是夏米米。

我在她身邊坐下,問她:“幾個小時不見,你怎麼把自己搞成這樣子了?”

她抓抓她的頭髮說:“你是問這個嗎?”

“不。”我說,“我問你爲啥哭那麼厲害?”

“我傷心。”

“爲啥傷心呢?”

“說不清。”

“呵呵。”我揉揉她亂七八糟的頭髮說,“你把自己搞得這麼亂七八糟,是不是怕被誰認出來啊?”

她推開我,突然咆哮:“你老實交待,你怎麼知道我電話的!”

“你告訴我的啊。”我說。

“不可能!”

“不騙你。”

“你騙人,你這個騙子。”她說,“說吧,你這麼處心積慮,到底有何居心!”

“這還用說,想追求你唄。”我說。

“許阿姨,我告訴你,我對你這種花花公子型的最沒有興趣,沒出息,沒志氣,沒智商,沒文化,我勸你趁早死了這條心,洗洗睡吧!”

她不知道在哪兒受了委屈,一口氣盡撒在我這個送上門的冤大頭身上。我嘆口氣說:“難道我跑這麼遠的路,就是來聽你罵我嗎?”

她盯着我看,我也不服輸地盯着她看,對視戰役再度開始。

她的眼淚忽然就流了下來,大滴大滴的,衝散了她綠色的眼影,讓她的臉上顯得更加的亂七八糟。天,她竟然塗綠色的眼影。

我心疼地擁她入懷。

她任我抱着,沒有推開我。我們懷着各自的心事保持着這個姿勢,好像過去了很久的時間,她的電話響了,她當機立斷地關掉了它。

“幹嘛不接?”我問她,“是男朋友的電話嗎?”

她用一雙大眼睛看着我,柔聲說:“我的男朋友不是你嗎?”

我真有點受不了她了。

“你都抱過我了。”她說,“你還想抵賴!”

“那我還想吻你怎麼辦?”我說。

“那就吻唄。”她把眼睛閉起來,脣嘟着,頭仰得高高的,面對我。

我卻不敢了。

見我老半天沒動靜,她把眼睛睜開來,用她最擅長的譏諷的語句對我說:“別跟我來這套欲擒故縱的遊戲,我告訴你,我不是那麼容易被人耍的!”

“還不知道到底誰耍誰呢!”

天地良心,我這句話可真是真心話。

她得意了,撲哧地笑。

我放開她,皺皺眉頭:“你知不知道你自己這樣子很難看?”

“知道。”她說,“我故意的。”

“到底有何心事,讓你這樣子折磨自己?”我點了一根菸,指着桌上的幾個啤酒瓶問道。

“你把煙滅了。”她命令我。

我吐出一個大大的菸圈表示對她命令的蔑視。

她委屈地說:“我有哮喘病,不能聞煙味。”說罷,她開始劇烈地咳嗽起來。雖然不知道真假,我還是趕緊紳士地滅了菸頭。

“謝謝。”她捂着胸口,正兒八經地說。

這樣的女孩,在我生活的歷程中,好像很熟悉,卻又好像從來都沒有遇到過。我感覺我開始被她吸引,這種吸引是可怕的,毫無依據卻又活靈活現的。我伸手想把她的假髮套拿下來,她有些驚慌地護住了它。

“那麼,”我說,“咱們我們找個沒人的地方去聊天吧。”

“哪裡?”她問我。

“隨便你挑。”我說。

“你到底是誰?”她眯起眼睛來,探詢地看着我。

“現在才問是不是有點晚了?”我說,“你別忘了,我已經是你男朋友了。”

她說:“我懷疑你是從天上掉下來的。”

“那是林妹妹,不是我。”

“你還有點小幽默。”

“那是。”

“許阿姨?”

“許弋!戈壁灘的戈字少一撇。”

她轉了轉眼珠,又吐出一句讓我差點暈過去的話:“可是,戈壁灘的戈字怎麼寫?”

原來當紅歌手都是這麼沒文化的!我拿過她的小手,在她的手心裡寫下那個字,一筆一劃,認認真真,希望她能明白,能記得。寫完後我問她:“曉得了?”

她甩甩手說:“笨蛋,你以爲我真不會寫嗎?是不是人家說什麼你都信?還是長得帥的人智商都有點問題?”

我摟緊了她的腰,威脅她說:“你再說一句我不愛聽的話試一試?”

“你寫字很難看。”她不知死活地說。

我當機立斷地吻到了她的脣上。她並沒有躲,冰冷的脣,帶有淡淡的啤酒味。很多天後我才知道,那是夏米米同學的初吻,但她表現得可圈可點,令我這個情場老手無論何時何地想起來都無比汗顏。

但這個吻對我而言,的確是計劃之外的,它產生的“心動效應”,也完全是我計劃之外的。一切結束後,我感覺自己有些傻乎乎,她反倒頭腦清晰,輕喘着氣問我:“戈壁灘,你老實坦白,你這一輩子到底抱過多少女孩,吻過多少女孩?”

“像天上的星星一樣數不清。”

“我信。”她說,“我第一眼見你,就看出來你不是好人。”

“那你還跟我混?”

“我怕誰呀。”她說,“其實我什麼也不怕的。”

我做狀要揍她,她卻不躲,乖巧地躲到我懷裡來。我的心忽然變得軟極了,停止一切非分之想好好地抱着她。

她嘻嘻地笑:“戈壁灘,你真的是天上掉下來的嗎?”

“……是吧。”

“那就是神仙嘍。”

“……是……吧。”

“那你可以滿足我一個願望嗎?”

“說說看。”

“我想在這地球上消失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