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先說蘇單吧。開學的第一天,蘇單就給了我一封厚厚的信,沉甸甸的,說是暑假悶在家裡時寫給我的。一個暑假不見,蘇單看上去憔悴而憂鬱,我笑問她:“怎麼回事啊?臉看上去比苦瓜還苦。”蘇單說:“三言兩語說不清楚了,你看了信就什麼都明白了。”
原來,蘇單有一個很專制的爸爸。蘇單在學校學美術的事,她爸爸一直都不知情。她當初也找爸爸商量過,但是爸爸不同意,說是學美術將來沒前途,一心想讓她學醫或者讀師範學院,將來做個醫生或者老師,這樣比較穩定。蘇單瞭解爸爸很固執很難溝通,便也沒有堅持去遊說,而是瞞着爸爸偷偷的進了學校的畫室,想着自己好好畫,學出點成績來,或許爸爸會同意她學美術的。
暑假時蘇單想報個美術補習班,需要爸爸出學費,不得已又去和爸爸商量學美術的事,爸爸還是不同意,蘇單便央求學校畫室的老師給爸爸打電話做做爸爸的思想工作,還把自己在學校已經學了一年的美術的事說了出來,想着生米已經煮成了熟飯,還有畫室老師的極力褒揚,爸爸總不忍心讓她半途而廢吧?
但是蘇單還是低估了爸爸的固執和專制,沒想到爸爸知道後勃然大怒,暴跳如雷:“你還是不是我生出來的女兒?辛辛苦苦把你養大,什麼都不虧你的,不惜出那麼高的擇校費也要送你去一個好學校讀書,你居然瞞着我在學校不務正業?怪不得成績一直下降!你就是這樣報答我的啊?你眼裡還有沒有我這個爸爸?做爸爸的會害你嗎?學那個將來能幹什麼?現在你還小,我有責任爲你規劃一個穩定的未來……”就這樣,蘇單迎來了一個悲情的暑假,整日被關在房間裡“用功”,不得隨便外出,不得與“閒雜人等”來往,連打個電話爸爸都要過問打給誰的,甚至還說開學了就讓蘇單轉校,轉到一個沒有畫室的學校去。蘇單實在苦悶,又沒人談心,於是便有了給我的那一封沉甸甸的信,足有幾十頁,寫的全是諸如每天的日子很苦悶,不知道未來和夢想在哪裡,心裡很迷茫之類的呻吟話。
開學前夕,經過拼死拼活的掙扎,哭腫了眼睛,閉門絕食抗議,她爸爸才總算答應她繼續留在這個學校讀書,但是絕不能再踏進畫室半步。我想,這應該只是蘇單勝利的第一步吧!她整個暑假悶在家裡絕對不會只是“用功”和寫信傾訴那麼簡單,我很瞭解蘇單,她雖然看上去柔弱隨和,但骨子裡卻遺傳了她爸爸的固執,並且有過之而無不及。接下來發生的一件事,更證明了這一點。
2。
那段時間,蘇丹整日鬱鬱寡歡,滿面愁苦,也無心學習。終於有一天,我上午來到學校的時候,已經快上課了,發現蘇單的課桌上空空如也,人不見了,書也不見了,連小妹都不知道她去了哪裡,問她同宿舍的女生,被告知她昨晚就沒有回宿舍。我頓時有些擔心和緊張,心裡升起一種不好的預感。知道她這段時間心情低落情緒低迷精神抑鬱,可千萬別做出什麼傻事來!
也無心聽課,想着蘇單的事,心怎麼也靜不下來,但又不知道能做點什麼。無意中打開書桌的抽屜,發現一封信,說是信,其實也就一片紙,一看那上面就是蘇單的筆跡。看筆跡應該寫得很匆忙,只有寥寥幾句:小仔,我在這裡呆不下去了,我走了。在這裡度日如年,我早就想離開了,因爲不想讓你會爲我擔心,所以纔沒有離開。我真的不想讓你擔心,我也不知道我能去哪裡,但是在這裡真的一刻也呆不下去了。對不起,好好學習,勿念!
勿念?這擺明了就是讓我擔心嘛!
我頓時慌了神,蘇單離家出走了?!但是又不知道該怎麼辦,蘇單沒有手機,也沒有辦法聯繫她。心裡又是擔心又是責怪,拿着蘇單留下的信,一時間大腦空白,六神無主,一下課就衝出教室去找吉田商量怎麼辦。已經習慣了遇到什麼處理不了的事情就去找吉田,無論遇到什麼事,吉田總是能幫我解決掉。
“怎麼辦?蘇單離家出走了!”我一邊焦急的說着一邊把蘇單留下的信遞給吉田,眼巴巴的看着他,希望他能告訴我怎麼辦。
看着蘇單的信,吉田的臉色忽然就變了,陰陰沉沉的。我這才意識到,我怎麼能把這樣的信給吉田看呢?雖然我自己知道我和蘇單的關係只是好得像情侶一樣的兄妹,可是吉田他不知道啊!估計大部分人看了這封信都會覺得我和蘇丹的關係曖昧不明,何況是吉田呢?如果是別的女孩寫給吉田這樣的信,我看了肯定也會胡思亂想大吃其醋的。況且,之前蘇單給我的那封厚厚的沉甸甸的信,已經讓吉田很不高興了。我暗罵自己真是急昏頭了,但是又想,事情都到這個關頭了,目前要緊的事是怎麼把蘇單找回來,吉田你就不要吃醋了吧?
吉田顯然很不高興,只是淡淡的說了句,語氣有點冷:“還能怎麼辦?她不想被找到的話我們又怎麼找得到?我們能做的頂多就是通知她的家人和老師了。又不是小孩子了,她是出走又不是走失,自己會回來的!”說完就轉身回教室去了。
對蘇單的擔心,一下子便被吉田的態度帶給我的傷心所取代。常常都是這樣,有時候僅僅是吉田的一個眼神,也能在我心裡激起極大的波瀾。
老師和家長當然很快知道了蘇單出走的事,教室裡也開始傳得沸沸揚揚。班裡和蘇單關係比較親近的同學被一個個“召”進辦公室瞭解情況,其中也包括我。除了瞭解她可能的去處之外,當然也會了解她出走的原因。雖然我不知道她去了哪裡,但是對於她出走的原因,我是最瞭解不過了。我便懷着希望,把我所知道的和盤托出,我希望老師可以說服蘇單的爸爸,從而成全蘇單。
據說,蘇單的家人打遍了所以親戚朋友以及能夠聯繫到的蘇單的朋友和同學的電話,後來還去滿大街的張貼尋人啓事,報紙和電視臺也都登了,卻始終都沒有收到關於蘇單下落的任何消息。
3。
蘇單失蹤還沒找到,顧京卻又向我扔了一顆更大的炸彈!
“陶仔,我要退學了。”
“啊?你說什麼?”
“我要退學去讀技校了。”
“呵呵,顧京,別開玩笑。”
“是真的,已經聯繫好了上海的一所技校,我今天就去找學校退學費,退了學費就準備去上海了,就是想告訴你一下。”
我愣了一下,忽然火起來,“顧京你是不是有病啊?你腦子進水了吧?”
見我發火,顧京竟然什麼也不說了,拿起一本書低頭閒翻起來,那副“三腳踹不出一個屁”的樣子更讓我又氣又急。顧京就是那種從來不會往槍口上撞的人,你越火越急他就越是一句話也不說,自顧自的不搭理你。此時我要是再火兩句估計他就起身躲開了。我只好深呼吸一下壓下自己的情緒,用盡量平靜的語氣跟他說話。
“好吧,跟我說說,到底怎麼回事啊?”
“陶仔,你說對了,我是有病,神經衰弱,不能再讀書了。”
“神經衰弱?你這不是好好的嗎?哪裡像神經衰弱了?”
“又不是寫在臉上的——陶仔,不是我不想讀了,是真的不能讀了,只要一看書就頭痛。”
“可以治啊,總會有辦法的吧?犯不着爲這個就不讀書了吧?”
“沒用的,暑假的時候去醫院看過幾次了,醫生也說最好的辦法就是不讀書了,儘量少用腦。”
“哪個混蛋醫生建議你不讀書的?告訴我,我去找他問個清楚!”
“陶仔,我這不還是報名來上學了嗎?我就是想試試看到底能不能讀下去,但是發現真的不行!”
“可是……難道真的就沒辦法治嗎?那你去技校就不用看書了?”
“技校比高中輕鬆得多吧,也只是去試試,不然還能怎麼樣?”
“那,你走了你妹妹怎麼辦?你忍心丟下她啊?”
“她已經六年級了,可以自己做飯自己照顧自己了。”
“可……你再考慮一下啊,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你說過你要讀大學要學配音的,這些你都忘了嗎?”
“陶仔,能考慮的我都考慮過了!”
顧京不顧我的勸說執意的去找校領導退學費去了。
可是開學都那麼多天了,學費豈能說退就退,顧京連續幾天找了好多老師還有校領導,學費也沒能退回來。那幾天我也一直在勸說他再考慮考慮,試圖讓他改變主意,“顧京,既然學費退不了啦,不如你就再讀一年,大不了就輕鬆一點不用那麼用功,說不定哪天神經衰弱就好了,好歹也比退學強啊?”
“我不想在這裡浪費時間,實在退不了就不退了,技校也不讀了,只能出去找工作了!”
“現在出去找工作?你能幹什麼啊?”
“幹什麼都行,我有手有腳的,總不至於餓死。”
“顧京,你決定了嗎?確定要退學?不會改變主意了?”
“決定了,不會再改變。”
“那好吧,我不管你了。”
我努力了,能說的都說了,可是我改變不了顧京的決定,我放棄了,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無力感。我沒有體會過神經衰弱是什麼樣的一種滋味,所以不能完全理解顧京的決定,甚至對他這麼固執的要退學有一絲憤恨。想起顧京不幸的家庭,想起顧京說過要給妹妹一個美好的未來,想起他說過他想學配音,還有許許多多未來想做的事……心裡有一種難言的悲傷和心痛,爲什麼所有的不幸都偏偏要降臨到顧京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