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叫無故取消?”聽完手下人報告,馮美吉只恨得上下兩排銀牙搓得咯吱咯吱怪響,肺都氣炸了!要不是去找那個黎名,她都不知道無線藝員培訓班還有這樣分的黑幕,黎名今年報考藝員培訓班,考試都過了,卻被無故取消了資格,頂替他的是某高層的一個親戚。
每年往無線藝員培訓班塞一兩個“私貨”並不是什麼大事,馮美吉對此也是睜隻眼閉隻眼,可塞進來的人竟然將正常學員的名額擠佔,這種做法已經觸碰到了她的底線,而往大處說,藝員培訓班是無線的造血機,這臺機器要是壞了,危及的便是整個無線的基業。
馮美吉不肯息事寧人,事件便直接捅到了邵毅夫那裡。
邵毅夫對此亦大感震怒,事情的處理結果便是某高層黯然離職,藝員培訓班一口氣開除六位學員。
此事在無線內部引起軒然大波,始作俑者卻毫不知情,他此時正在中環的一家通訊器材商店做“大哥大”的推銷員。
黎名剛來的時候不太愛講話,而且對客人拉不下臉來軟磨硬泡,是另一位推銷員祥仔教了他些技巧,兩人關係自然就走得近了些。
沒客人的時候,他們經常靠在櫃檯邊上閒聊,祥仔也慢慢的知道了黎名的一些事情。
“你說你,放着海外留學的陽光大道不走,非要去擠明星這座獨木橋,回家裡跟你老爸低個頭認個錯,馬上又可以舒舒服服地生活,何必每天把自己弄得這麼幸苦?”
黎名放棄學業報名參加歌唱比賽的做法遭到了家人的強烈反對,但他仍然堅持參賽並奪得碧泉新星大賽的冠軍。可是歌唱比賽的榮譽並沒有帶來家人的諒解,父親斷了黎名的經濟來源,希望他能知難而退。
黎名十四歲就在海外獨立生活,成年之後更想靠自己能力養活自己,而僅憑唱片公司的薪水根本不夠,所以他就找了這份推銷“大哥大”的工作來維持生計。
兩人正說着話,店裡進來一個戴墨鏡的女人,她穿着條泛白的牛仔褲和一件看上去很廉價的襯衫,淡妝素顏。黎名正準備要迎上去,祥仔卻悄悄拉住他,把他拉到一邊壓低聲音說:“不用去浪費口舌,這女人全身上下加起來還不到100港元,你覺得她買得起手機?”
“請問,你們店裡賣着那種這麼大,像塊磚頭一樣的手機嗎?”女人拿手比劃了一下,她的粵語很生硬。
祥仔看了黎名一眼,那表情彷彿在說:看到了吧?這女人連大哥大的名字都不知道,她估計連這東西多少錢都不知道,該不會真以爲買個磚頭的錢就能買手機了吧?
祥仔覺得這個女人連粵語都說不好,心中越發鄙薄,可黎名卻從她的口音裡聽出了一些英文的味道。
“小姐,我們這裡有三款手機,都是你說的那種,不知你想要哪一款啊?”黎名熱情地走上去,向這位墨鏡女郎推薦起這三款手機的優劣。
墨鏡女郎小心翼翼地問:“我可以親手拿了試試看嗎?”
祥仔一個勁兒衝黎名使眼色,讓他拒絕墨鏡女郎的要求,可黎名卻答應了,他剛從櫃檯裡將最新款的“大哥大”拿出來,店老闆突然從裡面房間走了進來。
見黎名把最新款的手機隨隨便便拿出來給別人看,店老闆那胖胖的圓臉就像剛從冰箱裡掏出來的奶油,上面粘着一層寒霜。
“這位小姐好眼光,這是摩托羅拉公司最新上市的新款手機,售價五萬八,您是付現金還是開支票?”店老闆先是陪着笑,試探墨鏡女郎什麼反應。
墨鏡女郎臉上頓時露出猶豫的神色,她以爲兩三萬就可以買下,沒想到這麼貴。
“嫌貴?”店老闆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冷哼一聲:“嫌貴就不要到我店裡裝大款啊!”
墨鏡女郎一下子漲紅了臉,沒想到這店老闆的臉變得比翻書還快,她身上確實沒有帶那麼多錢,又急又氣,眼淚水都快要落下來了。
“還有你,我是讓你來幫我賣手機的,不是讓你來泡妞的,誰讓你把新手機拿出來給人隨便看,萬一碰壞了怎麼辦?”店老闆跟着便把矛頭對準了黎名。
“這東西最大功能不就是當板磚用嗎?摸一下就壞,難道你家的手機是豆腐做的?”一個譏誚的聲音從門口處傳了過來,接着便有一個風度翩翩的青年人走了進來。
青年人臉上帶着慵散隨意的笑,頭髮看似沒有認真打理過,無論那漆黑的眉毛,高高的鼻樑,還是雙眼皮的大眼睛,以及一笑便露出的整齊而潔白的牙齒,瞧上去都會使人產生一種“好像在哪裡見過”的感覺。
“林先生……”墨鏡女郎見到青年人時的反應很驚訝,青年人卻只對她笑笑,接着便對店老闆說:“這位小姐是我的朋友,她錢沒有帶夠,這手機我幫她買!”
店老闆目光在青年人身上掃了一圈,將信將疑的問:“你開哪家銀行的支票?”
青年人從口袋裡掏出支票簿,正準備往上面填數字,墨鏡女郎急忙叫住他:“林先生,真的不用了,這東西太貴了,我過段時間再買!”
“其實買不買手機是小事,主要是我看不慣這位老闆的態度。”
青年人不顧店老闆變成豬肝色的臉,臉上依舊笑呵呵地說:“我有個朋友去逛車行,車行經紀諷刺她沒錢,然後她一怒之下就買走了一臺保時捷。本來我是想學她一樣,教訓一下某些看不起人的傢伙,但仔細想一想又覺得這種做法很蠢,我有錢爲什麼要在他店裡消費,去別家店買來當磚頭砸了他這店不是更好?”
墨鏡女郎心裡很感動,只是覺得沒必要這樣,急中生智便說:“我請林先生喝茶吧!”
“美女請客肯定是要去的,不過先買手機,前面就有家店,這筆錢你千萬不用爲我省。”青年人答應得很乾脆,墨鏡女郎拒絕不過,兩手絞在一起,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青年人戴上墨鏡,轉過身給了黎名一張名片,“我看過你歌唱比賽的錄像,拿着這張名片去新藝城找麥加,他會給你一份演員合同,那可比你在這裡賣手機強多了!”
青年人叫上墨鏡女郎一起走了,黎名愣愣地拿着手裡的名片,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店老闆還在那邊陰沉着臉,祥仔卻靠了過來,伸長脖子、夠着腦袋往名片上看了一眼,“哇靠,我說這人怎麼這麼眼熟,原來他就是林宥倫!”
——張曼鈺看着放在自己座位旁邊的手機包裝盒,坐立不安地說:“林先生,回去我就把錢還給你。”
“張小姐別誤會,這手機真不是我給你買的,是你自己給你自己買的。當然花錢的主意是我出的,這個我承認。”林宥倫聳聳肩說。
這話把張曼鈺弄糊塗了,明明是林宥倫開的支票,怎麼成了自己的錢?
“準確的說,這筆錢是從張小姐即將拿到的一筆片酬里扣的。”林宥倫見張曼鈺還是沒聽明白,便直接說:“我手上一部電影還缺個女主角,我覺得張小姐很合適,剛纔我看那個老闆那麼過分,就自作主張幫你先花掉了一點片酬。”
張曼鈺聽說這事的第一反應就是瞪大眼睛看着林宥倫,“這樣也可以?”
“這部電影我準備給張小姐開30萬的片酬,剛纔只不過花掉了一點小頭,所以不用心疼啦!”林宥倫這樣的“花錢”方式,還真讓張曼鈺有些哭笑不得。
“他們都罵我演技好差的,林先生還找演?”
張曼鈺可沒有說說謊,和她拍片,需要極費點功夫,因爲她不入戲,雖然是認真地拍,但更像是在玩鬧,拍《警察故事》時程龍就罵她不長腦筋。當然張曼鈺這時候的定位很清晰——花瓶,沒有人指望她會演戲,包括林宥倫這次請她出演《回到未來》中的紅英,事實上也是個花瓶角色。
沒方法,張曼鈺選美出身,粵語說得還沒有英文好,在電影裡就只能演些簡單的角色,可誰能想像得到未來她會成爲演技女神呢?
“罵你的人都是希望你更好啊,如果沒人罵那纔是沒得救。”
林宥倫這話讓張曼鈺大感安慰,當着林宥倫的面開始訴委屈:她入行拍的第一部戲搭檔是張國榮,那時候她讀劇本都得在上面挨個字的標準音標,好不容易死記硬背下來,根本都不懂什麼意思,而她的搭檔張國榮卻是個喜歡臨陣發揮想臺詞的傢伙,張國榮只要稍微一不跟着劇本走,她馬上就懵了。
“虧我第一眼見到他時還誇他好靚,結果合作幾天下來簡直恨他恨得直癢癢。”回憶起前事,張曼鈺忿忿不平,板起臉嘟起嬰兒肥,卻是一種健康的美麗。
林宥倫現在終於明白,後世香港人爲什麼那麼鍾愛張曼鈺,因爲她並不浮躁的內心是這個年代港人不可多得的美質,中英合璧,品味好,外加勤奮努力,而且低調——張曼鈺便是這個時代港人最生動的一張名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