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帆迎出轅門,裴郡馬一見楊帆,馬上長長一揖,感激地道:“承蒙將軍援手,使裴某免受婦人之辱。今裴某得朝廷外放爲鄜州刺史,臨行之際,特來向將軍致謝!”
楊帆忙道:“本官職責所在,裴郡馬何必如此客氣。”
裴巽笑吟吟地道:“現在是縣馬,縣馬!”
楊帆一噱,說道:“天氣炎熱,快請帳中敘話。”
楊帆把裴巽讓進帥帳,分賓主落座。
裴巽對於此番“流放”鄜州,看來真是興高采烈,言語滔滔,談性極濃。楊帆順着他的意思聊起鄜州,發現這位自幼長於京都,而且原也沒有想過有朝一日能外放地方的世家子對鄜州全不瞭解。
或者說,他只知道那個地方是一個上等州,農牧發達,物產豐饒,可以讓他做幾年太平太守,然後風風光光地回京都,除此之外,他對鄜州一無所知,連這個鄜州具體在什麼位置都不清楚,更不要說官府裡尤其是地方官府裡那些胥吏僚屬利用世居其地形成的龐大關係網,能把朝廷派遣來的弱勢流官耍得團團轉的種種黑幕了。
楊帆眉頭暗皺,強龍難敵地頭蛇,一個精明幹練的能吏,到了地方上也得需要好一番功夫才能真正理順頭緒,指望這位公子哥兒顯然不太現實。不過,他是一州刺史,權柄在手,倒是可以給自己提供些便利。
至於想揪沈沐的小辮子,恐怕是指望不上他的,此人少於世故。短於磨練,還是不要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他爲好,免得他一到鄜州就被那些油滑的老吏套出底細,如今不妨先打好交情。需要請他幫忙時他肯全力配合就行。
想到這裡,楊帆捺下了提點裴郡馬赴鄜州上任後嚴查庫倉的念頭,只與他談些風花雪月、地方民情,間或也提到一些主政一方需要掌握的常識。裴郡馬雖於這方面經驗短缺,卻很是受教。
仔細聽楊帆說了半天,裴郡馬欣然道:“楊兄是武將,從未做過地方官,不想竟對地方政事瞭如指掌。”
楊帆謙笑道:“郡馬過獎了。其實楊某對此也不甚了了,只是府上聘有一位幕僚,呵呵,原本是楊某任刑部郎中任上時聘下的,幫助楊某打理些事情。從他那兒學到了點東西。”
裴郡馬一聽兩眼放光。急忙問道:“楊兄這位幕僚。如今還在貴府?”
楊帆心中一動。道:“是啊!他一時沒個合適的去處,與我相處時又頗爲融洽,是以如今雖用到他處不多。不過還是留他在府上,暫且幫着處理些賬房事吧。呵呵,有些大材小用了……”
裴郡馬一拍大腿,欣喜地道:“不瞞楊兄,小弟此番外放,真有兩眼一抹黑之感,根本不知道到了地方該如何爲官如何做事。小弟也聽人說過地方上那些胥吏僚官欺上瞞下、架空正印的腌臢事兒,心裡正忐忑的很,不知楊兄可肯割愛?”
楊帆深深地盯了他一眼,忽然笑了:“楊某延請的那位幕僚,精通官場學問,本是一方主官最佳臂助。如今在我府上看管賬房,確是大材小用了,裴郡馬若有意用他,想必他也是非常願意的!”
裴郡馬大喜道:“自遇楊兄,好事連連,楊兄真是小弟的吉星啊!如此,咱們這就說定了,小弟不日就要赴鄜州,一會兒還請兄長陪我回京,當面禮聘這位先生。”
楊帆暗暗搖頭:“這位裴郡馬倒是個霹靂火的性子,放他這樣的人到地方去,真要被那些積年老吏耍弄得團團亂轉了。我便派一人去輔佐他作官,間接也等於把他控制在我的手上。”
想到這裡,楊帆微微一笑,道:“甚好!只是如今日當正午,咱們錯過了這最熱的時辰纔回城不遲。爲兄且讓人整治一桌席面,你我飲酒聊天!”
這邊着人備酒治筵,楊帆便抽個空隙出了帥帳,喚過一名心腹侍衛,吩咐道:“速去‘天樞’,撿那做過官、當過吏,熟悉關中地方情形的先生選出一位來,速去我府扮成西席相候,我有安排!”
那侍衛聽了立即備馬急急回城去了,楊帆這邊則迴轉帥帳,與裴郡馬飲宴起來。
等太陽漸漸西斜,風中微帶涼意,楊帆便出了轅門,與裴郡馬直奔京城。
裴郡馬微帶醉意,被風一吹,暢快之極,好似脫了樊籬的鳥兒,好不快活。
兩人從安喜門進洛陽城,過洛河長橋,行過兩個坊,忽見路上幾個士兵鼻青臉腫、相互攙扶而來。楊帆一見他們全身的黑色戎服,與普通禁軍大不相同,馬上就知道這是自己的部下,不由大奇,勒住馬匹相候。
看清了那些人的狼狽樣兒,楊帆登時沉下臉來。那幾名士兵看見楊帆,不由大喜過望,紛紛搶到馬前,拜倒在地,大聲鳴冤告狀。他們七嘴八舌,楊帆也聽不清楚,不禁厲聲喝道:“住嘴!”
楊帆把眼一掃,看清其中有一人是個夥長,正用手捂着嘴,鼻血長流,就用馬鞭向他一指,喝道:“你說!”
那夥長滿臉是血地稟道:“中郎將,卑職等卸了差值本想去南市耍耍便回軍營,不想路遇金吾衛,他們故意碰撞我們,我們只是叫罵了一句,便被他們一擁而上暴打一頓,還請將軍爲我們作主!”
楊帆面沉似水,冷冷問道:“他們打你,你便束手捱揍?”
那夥長道:“他們巡街,動輒一二十人,數倍於我,而且……”
“而且什麼?”
那夥長被楊帆看的垂下頭去,道:“而且,他們有一位右巡街使帶隊,官階遠高於我等,卑職……不敢反抗!”
“哈!”
楊帆笑了。把馬鞭在掌心中輕拍幾下,突然喝道:“來人!”
楊帆身後跟着七八個扈兵,立即轟喏一聲,楊帆把馬鞭向前一指。喝道:“每人重責十杖,給我打!”
“是!”
那些扈兵只管服從將軍命令,跳下馬去,便去路邊店鋪搜來兩根頂門的大棒。將那些剛剛被人打了一頓的士兵摁在地上,那些士兵也不敢反抗,咬着牙逐一受刑。一通大棒打完,楊帆問道:“你們可知本官爲何打你?”
那夥長雙手扶在地上,咬着牙道:“知道!卑職等卸職交差,未立即返回軍營,違律遊逛街市……”
“屁話!再想!”
那夥長本來一肚子憋屈,聽楊帆這一罵,不由一怔。又想了想。才吃吃地道:“是……是因爲卑職等與金吾衛起了衝突。當街鬥毆、觸犯……”
楊帆微微向前傾身,盯着他的眼睛,沉聲道:“本官打你。只爲一樁!你記住了!因爲,你丟了千騎的臉!”
“啊?”那夥長趴在地上。仰起頭看着楊帆,一臉怔忡。
楊帆使馬鞭如劍,向他用力一指,大聲道:“你是誰?你是千騎,天子親衛!除了皇帝,誰能打得你?你被人揍了,連天子都要跟着你蒙羞!你給老子記住,誰要欺負你,自己找回來,別跟個娘們兒似的跑來跟我哭哭啼啼,我不愛聽!”
那夥長臉頰騰地一下紅了,用力一頓首,大聲道:“卑職記住了!”
楊帆又冷冷地向那些受完杖刑的士兵們看了一眼,輕描淡寫地道:“人家人多,難道你們沒有兄弟?人少打不過他,就去找你們的兄弟幫忙,這也得用我教?真是一羣蠢材!”
楊帆一撥馬,從他們身邊揚長而過,只摞下一句話:“別給千騎丟人!天大的事,我擔着!”
幾個捱了打的千騎士兵望着楊帆遠去的背影熱血沸騰,直至楊帆的背影消失在街口,那夥長才一躍而起,用力一抹臉上的鼻血,弄得猙獰一片,攘臂高呼道:“兄弟們,回營,他們人多,難道咱們沒有兄弟?”
“對!回營!”幾個受杖的士兵爬起來,人也不瘸了,腿也不拐了,風風火火地向北城趕去。都是自家人,那些扈兵用刑也留了手,哪會真打。
裴郡馬隨着楊帆前行,關切地道:“金吾衛大將軍是河內王,會不會……”
楊帆道:“本官心中,只有天子!”
楊帆可不是莽夫。他昨日救了裴郡馬,打了韋郡馬,與李家交惡。今兒一早武三思就尋個由頭給他送來一罈子來自波斯的“三勒漿”、一罈子大食進口的“馬朗酒”,還有一罈子最上等的“劍南燒春”。
武三思的心意再明顯不過,有他壓着,能出什麼大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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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弟兄們還手,可不只是找回這個場子、替他掙回面子,軍兵之間何以親如兄弟、凝聚力驚人,兵又何以忠於將、惟其命是從?對這些血性漢子們來說,抱起團兒來跟外人打羣架是最有效的辦法。
裴郡馬眼見楊帆如此威風,羨慕不已,不禁讚歎道:“兄長威風,令人心折。小弟幾時也能有這般霸道,纔不枉爲男兒身。”
楊帆心道:“只怕你最想的是夫綱大振吧,可惜,你娶了那麼一位跋扈娘子,又有一個皇室做孃家,這輩子是別想了。”口中卻道:“只是武人習氣罷了,有什麼好羨慕的。待賢弟做了一方太守,治民、進賢、決訟、檢奸、自行任免所屬掾史,眉一皺百僚俯伏,手一擡萬民膜拜,那纔是真霸氣、大威風!”
裴郡馬聽了,頓時神往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