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餐的吃食比較簡單,砂鍋裡盛着香噴噴的碧粳雞粥,色澤勝雪的越窯白瓷盤裡盛着綠油油的白灼青菜,這是一早在皇家菜棚裡摘取的,是公主殿下才可享有的專利。色澤如冰的秘色瓷碟裡盛着各色的小點心,還有一早纔出爐的蒸餅,然後是醃鹿脯、紅蟲脯……
炯、煮、燒、烤、烙,燙、炒、炸、蒸、脯、醃、膾,菜量都不多,每樣都用小碟盛着,可是各色菜式卻已包括了以上各種烹調方式。菜餚不但可口,而且極爲美觀,盛在精緻的瓷器裡面,讓人一看便食慾大振。
楊帆吃的很香,一直專心志致地消滅着盤中美食,所以直到半飽,他才發覺太平公主不知何時已經停了玉箸,一手托腮,妙目流盼,津津有味地看他吃東西。楊帆含着一口食物,含糊地問道:“怎麼?”
太平公主嫣然搖頭:“沒什麼,喜歡看你吃東西。”
聽着她的話,脈脈柔情,便似她身上如蘭似麝的香氣一般,慢慢沁進他的心田,手邊那碗碧粳雞粥吃起來似乎味道更香了。
吃到八成飽,楊帆便拾起雪白的絲巾,輕輕擦了擦嘴巴。飢不飽食、渴不狂飲,楊帆自幼隨在虯髯客身邊,這些健身養體的知識自然是清楚的。
侍女又爲他們端上一碗水色澄清的湯,這是用石耳、石發、石線、海紫菜、鹿角脂菜、天花蕈等鮮物調製出來的十遠羹。
楊帆用湯匙有一下沒一下地攪着湯羹,抿一口鮮涼可口的湯汁,漫不經心地道:“隨你上山的這些人,雖然職位不是很高,可是個個身居機要,其中張氏兄弟肯定不是你的人了。至於其他那幾位,應該都是你的人了吧,你能延攬到這麼多的青年才俊,着實了得。”
太平公主笑而搖頭:“非也!高戩是我的人,張說不是,此人甚有才華,我倒真的有心把他招攬到門下。高戩與他素有交情,這次讓高戩把他請了來,也算一次試探。至於崔家兄弟……”
太平公主想了想道:“他們纔剛剛投到我的門下。我有多大的實力,其實他們並不清楚,只是我在母皇面前還能說得上話,所以託請到我的門下罷了。我還在觀察,若是可造之才。倒不妨好好栽培他們一下。”
ωwш◆ttκǎ n◆C〇
“哦?那個和尚又是怎麼回事?”
楊帆的語氣似乎漫不經心,可是怎麼聽都像是在質詢呢,太平公主臉上的笑意愈盛:“自玄奘取經歸來,佛教勢力隱隱然便可與道教分庭抗禮了。道教是我李唐國教,與我李家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母皇爲了遏制道教,便大力栽培佛教。如今佛教勢力已經躍居道教之上。
而惠範,於佛教中有着極崇高的地位,關鍵時刻,如果能夠得到他的支持。就會有大量的信徒站在我這一邊。這些信徒,可不都是平民百姓,他們之中有官吏、有將領,也有兵士。這樣的人,還不值得結交麼?”
太平公主說完。似笑非笑地瞟着楊帆道:“人家都交待完了,郎君還有什麼問題?”
楊帆摸摸鼻子,酸溜溜地道:“聽着全然無涉於私,可我瞧着怎麼有人接近你,並不是想要拜到你的門下,而是想要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呢?”
太平公主蛾眉一挑,洋洋得意地道:“那是自然,本公主天姿國色,還怕沒有人仰慕麼?”
楊帆道:“是啊是啊,天姿國色、身懷六甲的一個‘孕婦’,真是叫人垂涎三尺。”
太平公主樂不可支,咯咯地笑倒在桌上,笑了半晌,纔拿起一個琥珀色的細頸瓷瓶兒,笑喘着遞給楊帆,道:“喏!”
楊帆道:“這是什麼?”
太平公主道:“這是醋呀,郎君這麼喜歡吃醋,不妨多倒一點兒!”
楊帆繃着俊臉,繃了沒多久,忍不住“噗哧”一聲樂了出來。
說說笑笑間,一碗“十遠羹”吃完,侍婢撤了飲食,又端了一盤切好的胡瓜上來。
本來太平公主作爲女皇最寵愛的女兒,給她摘兩枚金桃也不怕沒處報帳,只是那棵精心侍弄的金桃樹今年結的果子本就不多,估摸着上元佳節時能夠進奉的熟桃極少,又被楊帆監守自盜,給他的老婆孩子摘了幾個嚐鮮,薛湯丞可不敢再進奉公主食用了。
瓜肉已經切好,都用牙籤扎着,太平公主拿起一塊瓜肉填進嘴裡,對楊帆道:“郎君且耐心在這裡住些時日,就當修身養性了。來俊臣那裡也不用過於擔心,回頭我知會唐筱曉,讓他關照你些。至於來俊臣,他這次沒敢把你牽扯進劉思禮一案,那麼一時半晌也就奈何不了你,在他重返三法司之前,他是沒有多少手段對付你的。”
楊帆道:“我的前程並不着急,你現在最緊要的事,是鞏固、擴大我們在朝中和南疆各地得到的好處,最多用三年的時間,幫助心向李唐的官員們鞏固權位,同時把一些重要人物逐漸調往中樞要害。”
太平公主道:“我知道,這件事只能緩緩爲之,一時也急不來。不過,母皇對軍權一向看得很緊,北衙就不用說了,就連南衙實際上掌握在宰相手中的軍權也所剩無幾,大將軍的位子幾乎都是姓武的,哪怕往裡邊安插一個人都難如登天,也很容易引起母皇的警惕。”
說着說着,她那雙標緻的眉輕輕蹙了起來,憂心忡忡地道:“可是未來一旦有變,如果沒有兵,只怕是萬萬不行的。”
楊帆的眼睛突然一亮,急問道:“你認爲,如果來日一旦有什麼變化,是以什麼方式改天換日的可能最大?”
太平公主思索片刻,緩緩答道:“皇位嬗遞、政權更迭,如果不是以合法繼承,又非以一國取代另一國,自然是以宮廷政變最多。武周說是一國,可實際上。天下人依舊把它當成李唐的一部分。
所以母皇以周代唐,手握重兵的各地將領沒有反意,若是有朝一日我們能匡復李唐,他們一樣不會反。而且,節制武功、力避殺伐,以宮廷政變的方式還政於李唐,於國於民都最有利。”
楊帆道:“不錯!女皇對軍權看得最緊,我們往朝廷裡安插文官,都不知費了多少心思。這一次若非南疆驟然出現大批官員空缺。朝廷倉促間來不及逐一細查,我們絕對不可能佔據這麼多席位。
想要染指兵權,那更是難上加難,軍伍中不像文官衙門,縱然有了大批空缺。也只能是自下而上逐一遞補,絕不會把大批未曾當過兵打過仗的文人塞進去做將領。可是真要兵不血刃地讓武家交出權力,他們也絕不會答應,宮廷政變,是將來最可能發生的事,武力便也至關重要了!”
楊帆站起來,在室中緩緩踱了幾步。沉聲道:“所以,我們只需要在最關鍵的地方,有一支能調動的人馬就足夠了,人數不需要太多。哪怕只有一千人、幾百人,只要運用得當,也能扭轉乾坤!”
太平公主的眼睛亮起來:“你是說……上層我們插不了手就去抓底層,一個都尉、一個校尉。甚至哪怕只是一個旅帥?”
楊帆道:“沒錯!在這些位置上安插一些人或者招攬一些人,不至於引起女皇和武氏一族的警惕。可是關鍵時刻,這區區數百人,就足以決定王朝的歸屬了!”
“對呀!”太平公主喜極,忘形,一下子跳起來,抱住楊帆,在他臉上吧唧親了一口,印下一個鮮紅的脣印。
“我不能只顧招攬文臣,他們事成之前可以謀劃方略,事成之後可以治國安邦,可是若要成事還是需要武人,武力纔是改天換日的關鍵!棄上層而就底層,招攬那些下級軍官!好主意!當真是好主意!”
太平公主越想心裡越是敞亮,可是細一思量,又不禁爲難:“可是,要怎麼招攬他們呢,我以前從來沒有過這種打算,手下的人又都是文人,無從下手啊!若是貿然派人與他們接觸,一旦走漏半點風聲,那就是塌天大禍了……”
楊帆抓起絲巾,用力地擦着臉上的脣印,看她一副患得患失的模樣,不禁笑道:“你急什麼,又不是要你馬上着手,此事也可徐徐圖之!”
太平公主搖頭道:“母皇年事已高,不知道什麼時候就……,一旦有變,死生成敗不過旦夕間事,豈能不急?以前是沒有想到,如今既然想到了,就得早早佈署,想拉攏他們,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啊!臨時抱佛腳哪兒來得及……”
太平公主的聲音忽地戛然而止,驀地轉身望向楊帆,一臉若有所思。
楊帆一邊擦臉,一邊問道:“你看我幹什麼?還沒擦淨麼?來,幫我擦一下!”
太平公主接過楊帆手中的絲帕,突然向外一扔,歡呼一聲便又躍進他的懷抱。楊帆有些窘迫地看了一眼廳口那兩名假裝沒看見的美麗侍女,在太平公主耳邊小聲道:“外人面前,注意一點!”
太平公主“吧”地一口,在楊帆剛剛擦淨的頰上又印下一個豔紅的脣印,喜滋滋地道:“我想到了,就是你了!沒有人比你更合適了!”
楊帆愕然道:“我?我什麼?”
太平公主道:“你,本來就是軍人,而且你還在軍伍中立過大功,當過郎將,你在軍中有許多朋友,尤其是羽林軍、特別是駐守玄武門的“百騎”,裡邊都有你的朋友!這世上再也沒有比你更合適的人選了!”
楊帆慢慢長大了嘴巴:“我?”
太平公主用力點頭:“對!就是你!”
楊帆訥訥地道:“我只怕……我合適麼?皇帝會把我調回軍中?我覺得……”
太平公主用力一拍自己的酥胸,胸前頓時一陣波濤洶涌:“這件事交給我了!我一回城就去找母皇,你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楊帆走出漱玉泉宮的時候,心神恍惚,連臉上那一雙豔紅的脣瓣都忘了擦:“我這顯宗之主要被調回軍中去了?這以後想跟自己手下的人聯繫都不方便啊,我這可真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了。”
可他能如何拒絕,說他很喜歡看山守泉、種菜養馬的這份差使?
樹林中,崔滌扶着一棵高大的松樹,呆若木雞地看着從漱玉宮中走出來的楊帆:“他是從裡邊走出來的,大清早的,他是從公主殿裡走出來的,那昨兒晚上……”
崔公子的玻璃心碎了一地。
松樹上面,一隻可愛的小松鼠伸出爪子,努力地扳着,在它不懈的努力之下,那顆足有四五斤重的大鬆塔終於“瓜熟蒂落”,沉甸甸地自空中墜下……
“嗵!”
崔公子吭都沒吭,一頭便砸進了雪窩子,那顆鬆塔則在他的手邊砸出一個大坑,陷進雪裡。
小松鼠蹲在樹梢上,瞅巴着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看看松果落處,再看看那個人類露出雪面的手掌,不甘心地搖了搖大尾巴,一溜煙地逃走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