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婉兒的質疑,楊帆笑而不語。
楊帆堅信世間沒有長生術,原因其實很簡單,因爲他的太師傅不信。
少年時候,楊帆也曾望着浩渺無際的大海,好奇地問他那位年過百歲卻依舊健朗的太師傅:“太師傅,海上真的有仙山嗎?仙山上真的住着長生不老的仙人嗎?”
剛剛釣了一條大魚的太師傅正在惱火,因爲他釣了一條極大的魚,那是一條鯨魚,雖然那條鯨魚還未成年,畢竟還是鯨魚。結果,他的魚杆折了,連他都差點兒被拖進大海,這讓虯髯客覺得在自己的徒孫面前很沒有面子。
丟了面子的虯髯客犯了老小孩的脾氣,正四處尋摸鋼叉,想要追到水晶宮去把那隻不肯乖乖就範的鯨魚給宰了,聽到徒孫問出這樣的混話來,虯髯客馬上吹鬍子瞪眼睛地說:“仙山?啥叫仙山?仙人,啥叫仙人?”
剛跟鯨魚搏鬥了一番的虯髯客一隻腳穿了麻鞋,另一隻腳光着,蓬頭垢面地教訓他的小徒孫說:“若有長生術,必有長生人,你見過?我對你說我是秦朝人,當年使一柄大鐵椎和張子房在搏浪沙刺殺過秦始皇,你信嗎?”
少年楊帆兩眼冒着小星星,雙手託着下巴,很崇拜地對他的太師傅說:“太師傅說是,那就肯定是!”
虯髯客剛被一個龐然大物駁了面子,又被這個小東西駁了面子,不禁氣得跳腳:“蠢貨!當真是蠢貨!我說我是我就是嗎?老子又不是一棵樹,切開來數圈圈就能知道我的歲數。哪個秦朝人能活到現在證明我就是誤中副車的那個大力士?”
虯髯客不想就這個蠢問題和小楊帆辯論下去了,他忿忿然地下了結論:“笨孫兒,等你長大了,如果有人告訴你他懂什麼狗屁長生術,你就替老夫潑他一頭狗血,這廝絕對是個大騙子!”
在楊帆小小的心靈中,他的太師傅就是超越傳說中那神奇的劍仙的存在,如果說世上真的有神,他相信他的太師傅就是神,是一位不折不扣的武神。他尊敬並且無條件地崇拜這個老人,他相信太師傅告訴他的一切。
長大以後,楊帆對他的太師傅依舊崇拜而信任,他相信太師傅告訴他的話。不過,這時候楊帆再回想起太師傅當年的反映,便不免懷疑太師傅年輕時候是否也相信過長生術,沒準兒還聽人瞎掰,特意去找過什麼海上仙山,因爲吃了大虧,纔會如此惱火。
楊帆沒有對婉兒說出他的根據。很多人一生中至少在某一階段,會有一個絕對崇拜的對象,對於這個人說過的一切,他都會深信不疑。但是他絕不會把這個理由說給別人聽,因爲他和他的偶像都可能都會因此受人嘲笑。
在自己的女人面前,楊帆尤其不會這麼做,他還是有那麼一點點大男子主義的,不希望自己的女人知道她的男人像個孩子似的依賴、崇拜着另一個男人。
他胸有成竹地反問道:“神秀大師乃是北宗禪門創派祖師,修行深厚,佛法高深,他前些日子入京時,陛下也曾向他討教過長生之法,神秀大師可曾爲陛下講授過長生之道麼?”
婉兒不服氣地道:“神秀禪師修的是佛門正宗禪法,修的是往生,信的是輪迴,練的是一顆菩提心,身體與他而言只是一具臭皮囊,不求千秋萬載,自然不精於此道!”
神秀大師已於月前入京了,神秀大師到京後,武則天曾親往相迎,並不計君臣之別,以皇帝之尊,跪禮相迎。並特敕神秀大師可乘肩輿上殿,直達殿前,不必行禮。
她又下令在神秀原來住的玉泉山和他的家鄉尉氏修建寺院,以表彰他的功德。並下詔廢除“道先佛後”的次序,代之以“佛先道後”。劃撥專款大修寺廟,大造佛像,大量翻譯佛經,玄奘臨終前的遺願終於實現,佛教在神州大地上再放光明。
武則天又趁神秀到京之機,給自己加了個“慈氏”尊號,慈氏就是彌勒,武則天登基時就在民間宣揚自己是彌勒轉世,現在她終於堂而皇之地把彌勒佛的尊號加在了自己的皇帝尊號上,她如今的全稱是“茲氏越古金輪聖神皇帝”。
神秀大師已經九十多歲了,白鬚飄飄,卻依舊健朗,步履如飛。武則天正是見了神秀大師體魄強健,才突然萌生了討教長生術的念頭。
但是這位大德高僧豈會用那些旁門左道的東西奉迎皇帝,他只是淡淡一笑,答道:“老衲修的是一顆禪心,求的是菩提自性。長生之道,實非老衲所長。”
武則天拜唔神秀禪師並與之對話的過程是當着滿朝文武進行的,所以此事盡人皆知。武則天聽了神秀禪師的話之後雖然有些失望,對於神秀大師倒是依舊禮敬有加,不敢有絲毫怠慢。
不過皇帝這願望一傳開,那些想着阿諛皇帝的大臣就起了心思。樂安侯俞灝然就是因爲這個,才把自己奉若上賓的三位活神仙舉薦給武則天的。
楊帆聽了婉兒的話,忍不住笑道:“這麼說,你倒是信的?”
婉兒猶豫了一下,遲疑道:“奴自幼博覽羣書,究盡古今書籍,但凡此等奇人逸事,多是子虛烏有的傳說,確無一例實證可循。然而,耳聽爲虛,眼見爲實,那日在宮中,陛下請來的那幾位世外高人,曾經當着陛下的面展示過神通,婉兒卻是親眼所見的!”
楊帆吃了一驚,失聲道:“你親眼所見?陛下請了什麼高人來,展示過什麼神通了?”
婉兒把那日淨光老尼所演神通的經過與楊帆一說,楊帆心中頓時恍然:“原來是他們?他們……精通神仙術?”
楊帆想起那天所見,心中不禁有些疑惑。
婉兒道:“今日陛下冒着大雪便服出宮,就是特意去見他們的。”
楊帆道:“陛下去了樂安侯府?”
婉兒道:“不是侯府。這三人在侯府住不慣,說他們是山野中人,餐風飲露,受不得世俗氣。樂安侯在積善坊緊挨着星津橋的位置有一處老宅子,因爲洛河氾濫時常遭水災,所以蓋了新宅子後就荒廢了。這三位活神仙聽說後,執意要去那裡居住,而且自給自足,不要任何人伺候。說起來,神秀大師出行時弟子無數,前呼後擁的,比起這三位高人還真少了幾分方外人的味道呢。”
楊帆輕輕眯起了眼睛,緩緩地道:“如此說來,倒真像是幾位世外高人呢,有機會的話,我也想見識見識他們的無上神通!”
這一刻,楊帆已打定主意要去一探究竟。
他要知道,是不是自己心中的神錯了。
如果他的太師傅是對的,那麼,以“神仙術”接近皇帝的這三個騙子,目的何在!
至於要不要潑他們一頭狗血,楊帆決定見識過他們的本事之後再說。
武則天輕車簡衆,微服趕至樂安侯府老宅,換了便服的內衛和百騎早在她趕到之前,就把這幢宅子四下裡團團圍住,裡裡外外搜索了一遍,就連躲在洞裡的老鼠都無所遁形。
院中,武則天在三位活神仙的陪同下里裡外外巡視了一番,院落房舍雖然打掃的極爲乾淨,還是難以掩飾其間破敗荒涼的氣息,武則天便有些不悅了。
樂安侯察顏觀色,趕緊解釋道:“非是小臣對三位神仙不恭,實是三位活神仙執意要求住在這裡。”
他頓了頓,又訕訕地道:“三位神仙說,小臣府上世俗之氣太濃了些,不利於他們修行。”
武則天聽了容顏稍霽,對什方道人關切地問道:“三位仙師在此住着還方便麼?一日三餐供奉如何?”
什方道人稽首道:“多謝聖人關切,貧道修習道法小有所成,早在兩百六十年前就已辟穀,如今只偶爾服些草木丹丸,不吃世間食物的。”
那老胡人呵呵大笑道:“聖人,貧道與他們不同,貧道修的是西方法門,一日三餐照舊,葷腥酒水不忌。不過這洛陽的精緻美食,容易叫貧道耽於享樂,所以不需俞侯照應,貧道自行燒些飯菜就好。”
武則天聽了,對這三人的道行更信了幾分,空蕩蕩的正堂中已然擺了幾張蒲團,雖然整個院落警戒森嚴,但是在武則天身邊卻看不到劍拔弩張的氣氛。
張昌宗和張易之扶着武則天在蒲團上坐下,這兩個少年年紀輕、頜下無須,又兼眉清目秀,三位活神仙壓根不知道他們是皇帝的新寵,還以爲他們是宮裡的太監或者宮娥所扮的呢。
他們只知道皇帝最寵薛懷義,至於張昌宗和張易之,因爲他們受寵還是近一段時間的事,在百姓間還沒有傳開,他們又不是真的有能掐會算的本事,哪裡知道其中詳情。他們雖然已經和樂安侯搭上了線,但樂安侯把他們當成活神仙供奉,自然也不會說這些宮闈秘聞、風流韻事來污神仙的耳朵。
武則天坐定身子,馬上再度提起想要見識見識這三位活神仙道法神通的願望。這一回三位高人倒是並不推辭,一時間,撒豆成兵、斷舌再續、隔物透視,剪紙成魚……,諸般法門一一使來,把武則天看的神馳心醉。
親眼見到這般神通,武則天對這三個方外人再無半分懷疑了。她迫不及待地問道:“三位仙師都是有大神通的人,朕想請教,若是朕想修習這長生術,也可以嗎?”
什方道人撫須沉吟片刻,瞟了淨光老尼和西方胡道一眼,對武則天道:“不瞞聖人,我等都是自幼苦修,方有今日境界。陛下今日年紀,若想似我等一般修行,已然有些遲了。不過,若是由貧道採煉仙丹供聖人服用,當可活到兩甲子以上。”
武則天心道:“兩甲子也不過一百二十年,我今年都七十了,滿打滿算也就再活五十年。世間有些根本不懂修行的凡人也有活過百歲的,我是天子,天材地寶諸般奇物予取予求,再借助他的丹藥,才只延壽到兩甲子麼?”
換作以前,只要能活到百歲,武則天也就知足了,如今眼見身前這三位奇人個個都活了三四百年之上,兩甲子的壽祿對武則天的吸引力就小了許多。
淨光老尼瞧見武則天的臉色,忙合什微笑道:“聖人,什方道人日餌百草,謝絕煙火,以草木之丹佐導引之術,故而長壽。貧尼有一套煉氣養神的法門,也能長壽。而老胡精通西方道法,有禳星續命之法。
什方道人既然出手,貧尼等蒙聖人厚愛,也當爲陛下出些力氣纔是。這樣吧,可以讓什方道人爲陛下煉丹,貧尼授陛下吐納法門,西方老胡爲陛下禳星續命,只是此舉乃逆天而行,以我三人神通,只能保證每人爲陛下續壽五十年,之後就要看陛下的造化了。
武則天大喜,若是這三位仙師一人爲她延行五十年,那就能活到兩百多歲了,從今以後用一百多年的時間修行,集天下物力爲己所用,說不定自己也能領悟仙術,長生不老雖不可能,再活個五百年總還可以的吧!
武則天馬上舉致勃勃地討教道:“如此,朕是否也要吃素呢?”
淨光老尼道:“自古素食者壽,陛下自當吃素,以佐仙丹及吐納法門。”
武則天如今已七旬高齡,對葷腥本就沒有太多食慾,一聽欣然應允,道:“使得,從即日起,朕再不用半點葷腥。”
西方老胡見什方道人和淨光老尼一唱一和,這位東方女皇對他們越來越是恭敬,自己一直拙於語言,在皇帝心中不及他們受重視,怕會短了他的好處,忙道:“聖人乃彌勒佛祖下世,理應身體力行,素食修身。依貧道看來,聖人還應禁止天下人屠殺牲畜及捕魚蝦,令天下軍民從此不食葷腥,如此則功莫大焉,天下蒼生幸焉,萬物生靈,鹹爲聖人祈福,聖人還怕不得長生嗎?”
武則天吹噓自己是彌勒轉世,只是爲她登基造勢,連她自己都不信的,這時卻聽西方老胡說她是彌勒轉世,不由暗自驚疑。可她又不能否定這件事,只好故作訝然地道:“仙師認得朕的前身?”
這幾個騙子都是最擅察顏觀色的主兒,淨光老尼一瞧武則天臉色,就知道她起了疑心,不由暗暗生氣:“這個老胡,叫他少說話,偏要多嘴,好不容易唬弄的這位女皇帝對我們信任有加,他一句話又挑起了皇帝的疑心。”
淨光老尼趕緊補救,故作神秘地道:“呵呵,我佛家講因果。一飲一啄,莫非前定。民間傳言聖人乃彌勒轉世,聖人以爲這是天下臣民恭維聖人麼?聖人,要知道這世間事莫不暗合天道啊……”
武則天是聰明人,聰明人聽了這麼幾句含糊的話,馬上很聰明地就自行補足了。武則天又驚又喜,她沒想到自己爲了登基造勢誑騙世人的彌勒轉世一說竟然是真的。
“是啊!天上神佛如許之多,爲何懷義和九大高僧偏偏選中彌勒佛爲朕的前世呢?只是偶然爲之?如今看來,是冥冥之中有天道暗自指引着他們,原來……朕竟真是彌勒佛祖轉世!”
摩勒還未發現自己失言,一見皇帝同他搭訕,不禁洋洋自得地又吹噓道:“貧道行走天下已五百年,兩百年前,貧道就曾見過懷義大師呢。”
什方道人和淨光老尼一頭黑線:“這個大嘴巴的牛要吹到什麼地步,眼前這個老婦人可是當今天子,不是坊間老驅,萬一露出破綻……”
大冷的天,這一尼一道卻是驚出了一身冷汗。武則天也是一驚,繼而驚訝地道:“甚麼!摩勒仙師兩百年前就見過懷義?這……這怎麼可能,懷義已經活了有兩百多歲了麼?”
摩勒捋着大鬍子,哈哈大笑道:“非也非也,貧道所見,不是今日的懷義大師,而是懷義大師的前世!”
淨光老尼不敢再讓他說下去了,這摩勒同她兩人不同,摩勒心眼兒粗,原本就是在泉州靠表演斷舌再續、吞炭噴火一類的幻術賺錢花的,被他二人發覺此人的術法可用,才拉攏成了同夥,這人不是專業騙子,再叫他說下去,只怕是要漏餡。
淨光老尼趕緊接過話碴兒道:“呵呵,既然摩勒已經說破了,那貧尼就向聖人交個實底吧。實不相瞞,這懷義大師乃是佛門護法韋馱菩薩轉世,正所謂一佛出世,千佛護擁,韋馱先行下世,正是爲聖人開路而來。”
淨光老尼頗富急智,一句話不但替摩勒圓了謊,而且還討好了薛懷義。在她想來,薛懷義聽了這樣說法必然歡喜,而女皇帝也必然開心,此所謂一舉兩得是也。
什方道人清咳一聲,撫須微笑道:“淨光師太,天機已經泄露的夠多了。”
淨光老尼“啊”了一聲,忙做失言懊悔狀。
摩勒與他二人合作久矣,一見二人如此補救,這才知道自己說錯話了,忙嘿嘿一笑,說道:“我西方法門與你釋道兩家不同。禳星續命,本就是逆轉天機之舉,如今偶爾泄露幾句也不打緊。”
他說不打緊,對張昌宗和張易之兩人來說,這幾句話卻打緊的很。
張昌宗和張易之如今正受女皇帝寵愛,兩人的富貴榮華、財勢權力,全部來自於女皇,他們最擔心的就是女皇帝仍不能忘情於薛懷義,如今這幾個人卻說什麼薛懷義是彌勒護法韋馱菩薩,陛下若當了真,他們如何能夠專寵呢?
本來,方纔看這幾人方術了得,兩個美少年也是心神皆醉,這時卻是暗生憎惡。三個“仙人”萬萬沒有想到,吹牛不小心吹大發了,如今已經徹底得罪了武則天的枕邊人,而且一得罪就是兩個,替他們埋下了一個大禍根。
武則天卻是聽得心花怒放,想那薛懷義孔武有力,性情粗魯,偏與自己一見投緣,又恰恰封了他一個護國法師,這等機緣,可不正像是手持金剛杵的佛門護法神將韋馱菩薩嗎?想到此處,武則天對自己彌勒轉世的身份更是深信不疑了。
她欣然道:“多謝三位上師點化,朕爲彌勒,朕之國度,自然就是佛國,理應不殺生、不吃肉,朕明日就頒佈禁屠令,禁止天下人屠殺牲畜及捕魚蝦!”
什方道人和淨光老尼以及西方老胡雙手合什,同宣法號:
“無上太乙天尊!”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至於摩勒,也不知道他念的是什麼法號,只管也咕嚕一句便是。
女拼欣然保證要下“禁屠令”禁止天下殺生之後,又對什方道人道:“仙長爲朕煉丹,保朕長壽,功莫大蔫,朕封仙長爲正諫議大夫同鳳閣鸞臺平章事,以後隨朝伴駕,朕也好就近請教!”
武則天一句話,便送了這老道一個宰相的職位,又對那淨光老尼道:“朕封師太爲麟趾寺之主,以後可以在京裡頭授徒傳道,出入宮闈不禁!”
摩勒聽到這裡,不禁嚇了一跳,他雖到處招搖撞騙,卻還是頭一回騙到皇帝這樣的大人物頭上,他只想藉着什麼禳星續命,需要做法爲藉口,多騙些金銀珠玉,然後一走了之。如果做了官或者做什麼寺主,前呼後擁的風光倒是風光了,可是想跑路卻也難吶。
摩勒想到這裡,趕緊推辭道:“貧道雖然修習術法,卻不識幾個大字,修的西方法門也是野狐禪,做不得官,也不能開宗立派,敢請聖人在麟趾寺旁賜貧道一幢宅院,若有宣召,貧道隨宣隨至就是。”
這個胡人賣相不大好,而且他的神通雖然看着眩目,卻報不出自己的門派,遠不及什方道人和淨光老尼的佛道兩門後臺強大,在武則天眼中,對他確實不似對那一尼一道重視,他既然這麼說,武則天自然一口答應。
接下來,武則天又聽他們大談特談什麼採藥煉丹、不老長生的種種神通法術和奇聞逸事,直聽得心神俱醉,張昌宗和張易之心中已經對這三位活神仙起了厭憎之意,只是見女皇癡迷,一時不敢表現出來,只好耐着性子陪她聽講。
天色漸昏時,張昌宗就迫不及待地提醒女皇帝時辰不早,應該回大內了,武則天這才依依不捨地告辭。
俞灝然把皇帝送到坊門之外,便興高采烈地趕回自己府上,一進花廳,一位極柔媚可愛的女子更巧笑嫣然地迎上來,這是他最寵愛的一個侍妾,姓李名靜,被俞侯收房才三個多月。
靜兒迎上前來,幫他脫了大氅,接過丫環遞來的笤帚,替他掃着袍袂上的雪沫子,柔聲道:“侯爺,看你這副高興的樣子,聖人這趟來咱們家一定很開心吧。”
俞灝然在她的粉腮上擰了一把,眉開眼笑地道:“小東西,就你有眼力見兒。呵呵,你就等着吧,用不了多久,咱們家就飛黃騰達啦,說不定我引薦仙師有功,還能封個公爵呢。”
俞灝然笑嘻嘻地說着,徑在火盆旁的坐榻上坐下,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對李靜道:“對了,我記得你那本家哥哥是在北市經營雞鵝牲畜的,是麼?”
李靜嬌聲道:“難爲侯爺還記着他呢,奴奴的兄長正是在北市經營肉食的,有侯爺照應着,坊令也不敢去難爲他,如今他的生意越做越好了,馬上就打算在南市也開家分店呢。”
俞灝然嘿然一笑,囑咐道:“嗯!你趕緊着,派人去給你那兄長送個信兒,叫他把所有的雞鴨魚鵝豬羊狗肉……,這麼說吧,沾上葷腥的就算,馬上全部賣掉!一丁點兒都別留,只要是肉食,就一點也別再進了。”
李靜臉色一變,還以爲自己哥哥出了什麼事,趕緊問道:“侯爺,我哥哥出什麼事了?”
俞灝然在榻上坐下,小廝便把火盆移近了些,俞侯烤着手,漫不經心地道:“沒甚麼事,你不要問爲什麼,總之,統統賣掉就是了,要快,遲了就來不及了。”
李靜見狀,趕緊走過去,纖腰一折,便把個圓滾滾的屁股挪進了侯爺的懷裡,又把侯爺冰冷的雙手揣進自己懷裡,叫他捏住那一雙火熱溫暖的椒乳,臀部划着圈兒地搖晃着撒嬌,根本不在乎旁邊還有一個小廝:
“侯爺,奴奴那兄長承蒙侯爺關照,生意越做越大,趕着如今是冬天,也好儲放,那羊啊豬啊雞呀鵝呀的進了好多,在後院裡堆成了山,要想一下子全賣掉,哪兒賣得出去呀。再說,他就是靠這一行賺口食的,不讓他賣肉,他一家老小吃什麼呀?”
俞灝然捻着那一對雞頭肉,笑眯眯地道:“賣不出去?那就降價,附近幾個坊的肉食鋪子,不都是從北市裡這幾家肉行拿貨嗎?你哥哥賣的比誰都便宜的話還怕賣不出去?如果還是賣不出去,那就繼續降價,降到比進價還低,那總能賣出去吧?至於以後的生計,賣不了肉可以賣菜嘛。”
靜兒姑娘的屁股劃的圈更圓了,還有那麼一點很技巧的篩動,她環着俞侯的脖子,嬌滴滴地撒嬌道:“侯爺,你既然這麼說了,那肯定是爲了奴奴的兄長好,可是你多少也得透露一下,爲什麼要這麼做呀,侯爺放心,奴奴的嘴很緊的。”
李靜姑娘臀如蜜桃,結實緊繃,這位侯爺素來最喜歡把玩,平時只要她使出這一招來,如果有什麼央求,俞灝然就沒有不答應的,可是今兒也不知怎麼了,俞灝然就是不肯說。
“嘿嘿!你的嘴巴……當然緊的很,可是不該知道的事情,你就不要問……”
俞灝然撫着靜兒粉嫩的紅脣,臉上有曖昧的笑意,說出來的話也很曖昧,但是他的眸子裡卻已經有了幾分冷意:“總是自家親戚,別說我不關照你們,能賣一文是一文,不然……到時候血本無歸,可不要跑來向我哭訴。”
靜兒終於發覺事情不太尋常了,她男人的眼神兒非常認真,她不明白爲什麼,這件事根本不可能有道理講得通,天子腳下大周都城,怎麼可能不賣雞鴨魚肉,窮人那是吃不起,達官貴人也不吃肉麼?她想不通,但她知道一定是有什麼了不得的大事發生了,如果不聽侯爺的吩咐,她一定會後悔,真的會後悔。
靜兒姑娘趕緊嘟起小嘴兒,在俞灝然臉上嘖地親了一口,匆匆站起身道:“是!奴奴這就去。”
她猶豫了一下,又道:“若隨便派個人去,恐我哥哥不捨得損失,奴家想親自去一趟。”
俞灝然擺擺手道:“去吧,早去早話。口風把緊一些,否則別怪我不認這門親戚。對了,雞鴨你捎回各五十隻,豬羊嘛,各買三頭,趁着天冷兒還凍得住,擱咱們家後院裡頭備着。”
武則天離開以後,俞家那幢挨着星津橋的老宅便迅速安靜下來。老宅四周巡弋的“公差”、推着小車的“小販”、挎着籃子的“坊民”,也都一下子消失的無影無蹤。方纔公人巡弋、小販叫賣、坊民閒遊的情景對積善坊來說其實是不正常的,現在這種樣子纔是正常的狀態。
積善坊北接星津橋,是最接近皇宮正門的一個坊,坊中住的達官貴人最多,因此坊外金吾、坊內武侯,再加上坊正手下的坊丁配備最是齊全,街頭時時有人巡戈,坊內的人行走自如,自坊外來的人卻會受到最嚴格的盤查。
實際上,除了本坊的人還真沒有什麼外人進來,有人來時大多有親友領着,出入豪門大宅的則持有拜貼、揚着官幡,閒雜人等不會進來的,走街串巷的小販也不會到這裡來,這裡雖也有小市區,但是在這裡做小生意哪有在平民聚居的坊裡好。
整個積善坊的治安外緊內鬆,沒有人喜歡在街上散散步都有幾雙眼睛盯着他,富人尤其如此。既要保護好貴人們的安全,又不能讓貴人們覺得拘束,負責坊內治安和事務的坊正、不良帥以及負責這一片巡察安全的金吾衛可謂煞費苦心。
不過辛苦不會白費,積善坊一直就是洛陽治安最好的幾個坊之一,不敢說治理的路不拾遺,卻真的可以夜不閉戶,因爲宵小之輩是不會到這兒來的。而本份人家誰敢半夜三更到別人家裡串門子。
今天不良帥黎亦喬正在坊正秦懷德家裡喝酒,秦懷德的婆娘劉桂香置辦了一桌豐盛的酒席款待丈夫的這位老搭檔。黎正喬馬上就要升官啦,他在積善坊做了六年的不良帥,因爲卓越的政績,被洛陽尉唐縱看中,要把他提拔到洛陽府做事。
能在積善坊這種牆頭掉下一塊磚,砸的都可能是一位爵爺的地方做了六年不良帥還太太平平的人,提拔到洛陽府去做個總都頭綽綽有餘。這幾年,他的考功成績一直是優,積善坊裡就沒出過大案子,再有三天,他就要卸任,去洛陽府走馬上任了。
秦懷德也很開心,去年年底他的坊正就到期了,可是毫無異議的,他又被任命爲本坊的坊正了。在一窩一窩的達官貴人中間做坊正,的確是個辛苦活兒,可是在這樣的地方做坊正,他的收益也豐厚啊。
不要以爲達官貴人都是仗勢欺人不通情理的,他在外面那些灰色收入就不提了,光是坊裡頭哪位達官貴人家辦喜事,或者逢年過節的時候,派發給他的那個大大的紅包,積攢起來就是一筆不菲的收入。貴人們當然不怕他不用心做事,可是對街坊,尤其是常年打交道的街坊,只有蠢人才會用高壓手段而不懂懷柔。
秦懷德已經老了,五十七歲的人了,起五更爬半夜的真快折騰不起了,不過他打算再咬牙撐上三年,再有三年功夫,他就能把自己的兒子捧成衆望所歸的下一任坊正,如今做副坊正的房傑虎視眈眈地盯着他的位置呢,嘿嘿,讓那老傢伙等去吧,就比老夫小四歲,老子再做一任坊正,靠也要靠死你!
老秦和老黎喝得很開心,老黎喝醉了,就睡在了老秦家。多年的搭檔,有那個交情,這就叫通家之好。老黎家最小的那個閨女已經許了老秦的小兒子,親上套着親呢。
他們躺在榻上呼呼大睡的時候,絕對沒有想到,一個被當年的刑部司郎中楊明笙府上的人稱爲“瘟神”、被後來的整個刑部、整個三法司,乃至如今的整個大周官場稱爲“瘟郎中”的一個年輕男子,此時已經踏進了積善坊的大門。
楊帆轉悠到俞家老宅的院落一側,看看前後無人,忽地縱身一躍,伸手在牆頭一搭,便像一隻飛鳥似的閃進了牆內,身子掠過牆內的剎那他就鬆了手,讓身子在牆頭刻意地蹭了一下,帶着一蓬積雪落下去,牆頭的手印便不見了。
片刻之後,楊帆已出現在一扇門前。
整個宅子大院套小院兒,每個院子裡都有很多房舍,房舍內外都冷清的嚇人,彷彿根本沒有一個人居住,楊帆通過一些很細微的地方,確認這間房子裡一定有住客。
他小心地靠近,耳朵貼在門上,屏息聽了聽,就聽裡邊有人重重地哼了一聲,道:“害我等這麼久,你纔來啊!”(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