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子珣怒不可遏,大聲咆哮道:“楊帆,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擾亂公堂,你信不信本官……”
來子珣說到這兒,忽然張口結舌,他怔怔地看着楊帆,忽然指着他,驚叫道:“你是誰?你不是楊帆!”
後堂里正在聽審的武則天雙目霍地一張,來俊臣騰地一下站了起來,武則天只是冷冷地瞟了他一眼,來俊臣便一個哆嗦,又訕訕地坐了回去。
“楊帆”把飄逸的長髮一甩,得意洋洋地笑道:“嘿嘿!來御史真是好眼力,某的確不是楊帆!”
來子珣又驚又怒地喝道:“你是何人?爲何冒充楊帆?你……你們……是什麼人?”
他看看那幾名押解“楊帆”的公差,見他們一個個都露出詭異的笑容,汗毛兒都豎了起來,一種危險的感覺油然而生。
一位玉色白袍的俊俏公子手搖象牙骨的描金小扇,飄然走上堂來,悠然道:“他爲何冒充楊帆,並不重要!他們是什麼人,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負責牽針引錢,從中勾連的裴宣禮,居然並不認識楊帆,這……是不是有些好笑?”
此人頭戴一頂烏紗質料的軟腳襆頭,額頭鑲着一方美玉,穿一領玉白色荷花底紋緣繡浪花的圓領長袍,腰間一條錦帶,繫着她那迎風欲折的一管細腰,腳下是一雙鹿皮小靴,秋水湛湛,婉孌嫵媚中透着一股子精神。
來子珣懾於她的氣度。居然沒有罵出口,只是駭然問道:“你是何人?”
那個“楊帆”把眼一瞪。喝道:“大膽!太平公主當面,還不上前請見!”
“太平公主?”
來子珣聽了對方說出的身份本待不信。可是瞧這男裝女子的氣度作派,再想想她敢硬闖御使臺推事院的霸道威風,卻是不由自主地相信了。
“太平公主?”
李遊道聽了頓時雙眼一亮,搶步上前就要與太平公主說話,卻被太平公主那個扮作班頭的手下攔住。李遊道急得跳腳,大呼道:“公主殿下。老夫蒙冤入獄,還請殿下代爲向陛下進言,老夫冤枉、冤枉啊……”
太平公主沒有答理他,這也是太平公主的聰明之處。縱然她是公主。似這等謀反大案,也不宜牽涉過深。如果她接了李遊道的話碴兒,那麼李遊道鳴冤她管是不管?管了,不管成敗,她都涉足其間,原本地位超然的優勢就不復存在。
如果僅僅關心楊帆一人的案情,哪怕她鬧的再厲害,母親那裡也不會引起什麼忌憚,因爲母親知道她爲何涉足其間。可是楊帆一案一旦翻過來,就會撼動整個謀反大案的定案基石。以母皇的精明,一定會再查此案。
到那時,如果查明狄仁傑等人確實不曾謀反,這些宰相、尚書、侍郎們必然要承她一個大人情,如果他們確實有謀反之舉,太平公主也不用擔一分半毫的干係,因爲她之所爲,僅僅是爲了救她的情郎,並不屬於政爭。
太平公主看似無所顧忌。其實這分寸拿捏的極好。鎮住來子珣之後,她馬上轉向裴宣禮,沉聲問道:“本宮問你,你說你爲楊帆牽針引線,使他收受李遊道賄賂。你與他一共接觸過幾次,都在什麼地方?什麼時間,說!”
裴宣禮訥訥地看看來子珣,又看看太平公主,欲言又止。一見這位公主出現,他的心也活泛起來,幾乎立刻就想高呼冤枉,可是看到來子珣毒蛇般陰柔的目光,裴宣禮心頭一凜,到了嘴邊的話頓時又嗯了回去。
皇家公主們其實並不可以爲所欲爲,實際上皇室公主很少與朝中大臣在政務上發生碰撞,因爲他們僅僅因爲是皇帝子女,天生地位崇高,可是並無權力干涉政務。大臣們若是怕你能在皇帝面前說上話,敬你是皇家子女,或者會讓你幾分,若是不想理會你這一點,你還真不能把人家怎麼樣。
就像漢光武帝時的洛陽令董宣,當街攔住公主儀仗,把公主府上犯了罪的親信家人拖出來當場格殺,那位公主殿下也無可奈何,甚至不能糾集家將武士反抗,只能事後跑到皇帝那兒哭天抹淚地告狀去,像太平公主這般行爲的公主實是少見。
裴宣禮眼下還是御使臺的罪囚,生死完全掌握在來子珣手中,而太平公主明顯是爲楊帆出頭,並不是爲了他們而來,萬一……
官場上,彼此妥協的事情太常見了,他要是把心一橫,什麼都說了,回頭太平公主卻和來子珣達成協議,來子珣開釋楊帆,太平公主打道回府,倒黴的可還是自己。
裴宣禮可不知道當今皇帝就在後堂,想到這裡,到了嘴邊的話又硬生生地嚥了回去,轉而說道:“這……這……,裴某與他多次接洽,具體時間、地點,哪還能記的清楚。”
太平公主冷笑道:“好一個多次接觸,既然你二人接觸如此頻繁,爲何你竟連楊帆的樣子都不認識?竟錯把本宮的馬伕當成那位羽林左郎將?”
裴宣禮脹紅着臉龐說不出話來,太平公主又轉向來子珣,冷冷地道:“來子珣,你怎麼說?”
楊帆是被來俊臣坑害的,他們明知裴宣禮根本不曾收買過楊帆,哪可能公堂問案時,還把他們提上來當堂對質,一旦雙方所言驢脣不對馬嘴,那不是自找難看麼?
再說,他們只要把供詞做得滴水不漏,叫皇帝看着可信就行了,根本不用理會犯人的想法,這可比粗暴執法還要粗暴執法,幾時想過會有人來查他們如何執法。
來子珣眼見再讓太平公主這般胡鬧下去,事情將不可收拾,忍不住聲色俱厲地恐嚇道:“公主殿下!這裡是朝廷的法司衙門,不是你的公主府!本官是此間的公堂正審,是朝廷命官,不是你公主府裡一個僕役!公主殿下雖然是天皇貴胄,卻也不該干涉司法,更不該亂闖公堂!下官有請公主殿下立刻退出去,本官不爲己甚,否則,我御史臺一定上表彈劾公主,恭請皇帝陛下嚴加懲處!”
來子珣方纔雖被太平公主震懾了一下,此刻這句話說出來倒是擲地有聲,底氣十足。
御史臺本來就有彈劾百官之權,這些年來,被他們彈劾過的宰相、尚書、侍郎們不計其數,就算是宗室、王侯,甚至當今皇帝依舊活着的兩個皇子都被他們彈劾過,如果真叫起板來,他還真不怕這位太平公主。
太平公主現在雖然暗中網羅了一些黨羽,在朝中依舊屬於勢力比較單薄的一方,現在的太平公主,還不是後來威風八面、權傾朝野的鎮國太平公主,她的勢力比起薛懷義、武三思甚至已經罷相的武承嗣都有所不如。
武則天登基之後,整個李氏宗室都已不被人放在眼裡,看看原來那位常常喜歡飲宴交際的千金公主如今也深居簡出、異常安份,就知道整個李唐宗室的處境了。太平公主也就是因爲嫁了武攸暨,算是半個武家人,纔沒有受到波及,卻也絕對談不上霸道,
尤其是眼下,這樁謀反案的緣由是什麼?是宰相們要擁太子登基,復李唐國號。太子是誰?是太平公主的親哥哥。太平公主爲何熱衷插手此案?爲何試圖爲反賊平反?答案不是呼之欲出了麼!
來子珣自覺已經掌握了太平公主的軟肋,卻不知太平公主早已給武則天打了一記預防針,今天這事鬧的越大,越顯得她心中無鬼,坦坦蕩蕩,她又豈會在乎來子珣的威脅。
太平公主聽了來子珣的話,咯咯地笑了幾聲,果然一臉的不以爲然,太平公主說道:“楊帆自西域回來以後,因爲立下大功,皇帝陛下才提拔他做了羽林郎將,這不過就是近期的事情。
楊帆沒有升爲郎將之前,你們斷無收買他的道理,你這接洽定然是從他回京之後開始的了。好!本宮已經派人詳細調查過楊帆回京之後這段時他和裴宣禮兩人的詳細行止。裴宣禮,你說說吧,你是在哪一天、在什麼地方與楊帆會面洽談的,且看與本宮查到的情況是否吻合。”
太平公主所言自然是誑他,任她有再大的能量,怎麼可能把別人過去幾個月的行蹤查得一清二楚。可是來子珣本就心中有鬼,聽了這話先自一虛。裴宣禮本來就是被迫招供,這時更是裝瘋賣傻,一時間全都僵在了那兒。
救楊帆只此一個機會,必須慎之又慎,所以太平公主準備的自然不只這一招,不過她重金賄買獄吏與楊帆串通消息的時候,意外得知迄今爲止楊帆跟“收買”他的裴宣禮竟然還沒照過面,太平公主不禁突發奇想:“還有比這更能說明問題的麼?作爲重要人犯,兩人居然迄今不曾對質!不需要了,只要這一條就足夠了!推事院的推案審理,居然荒謬一至於斯。
後堂裡,武則天的臉色已陰霾密佈,似有隱隱雷霆正在醞釀。來俊臣偷偷瞟了武則天一眼,雙腿一軟,就從座位上溜到地上,順勢一跪,叩頭說道:“陛下恕罪!臣御下不嚴,以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