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君璠手剛伸出去,還沒挨着江旭寧的嫩頰,卻被一隻手橫空架住,柳君璠扭頭怒喝道:“柳某在此教訓妻子,誰人多管閒事?”
轉眼一瞧,卻是一個笑眉笑臉的“娃娃”,不由得爲之一怔。
“娃娃”二話不說,砰地一拳正中柳君璠的眼睛,柳君璠“哇”地一聲大叫,仰面栽了出去,“娃娃”二話不說,一撩袍裾,提起靴子便沒頭沒臉地踹將下去……
雙方鬧事的這家首飾頭面店是南市一家極高檔的所在,每一件首飾頭面都不便宜,哪怕是其中最便宜、最不起眼的珠玉首飾,也值得尋常人家半年的口糧,所以平素十分的安靜。
鋪面後面的帳房裡,掌櫃的陪着帳房管事,正在噼嚦啪啦地整理帳務,旁邊坐着兩位錦袍玉帶的少年公子,其中一位正是謝沐雯謝都尉,而另一個姓高,叫高瑩,亦是內衛的一個侍衛,平時輪值在武后身邊打扇時,她們兩人一直是一對,因此彼此交情極好。
見謝沐雯認真地看着管事覈算帳本兒,高瑩喚着她的小字,掩口笑道:“小蠻,像咱們這般年紀,要麼買些胭脂水粉、簪釵首飾,要麼買些綵衣繡裙,打扮個花枝招展,哪有你這樣兒的,小小年紀,好大一個財迷。”
謝沐雯微笑不語,今天二人不當值,特意結伴到了這家首飾店。二人到這店裡來,卻不是爲了選購首飾,而是因爲這家店面就是謝沐雯開的,高瑩是陪好友一起來盤帳的。
這麼些年來,謝沐雯省吃儉用,將她的俸祿、所受的賞賜,盡皆用來投資做生意,她是天子近衛,享有許多特權,因而這生意也就越做越好,當初那點本錢,滾雪團兒似的,幾年下來,在洛陽城裡,她已有了好幾家店鋪生意。
高瑩雖然取笑她是個財迷,可是心下其實還是挺佩服她的,也很羨慕她,大家掙多少錢,彼此都是相當的,自己的俸祿、賞賜左手進、右手出,這幾年下來一文也沒攢下,還覺得手頭挺緊的,怎麼人家就做成了這麼大的生意?
高瑩輕嘆道:“你呀,這是爲誰辛苦爲誰忙啊,等你將來成了親,這麼多的財產,還不都陪嫁了人家,讓人坐享其成?瞧你清湯掛麪的,也不知道打扮打扮,可辜負了這如花的年齡,就憑你的身份和容貌,將來還怕不能嫁個如意郎君?何必如此辛苦的攢嫁妝。”
謝沐雯還是微笑不語,她可不是爲了攢嫁妝,只是這份心思,沒有必要說與高瑩知道,說一次,便多一份傷心、多一份失望,何苦來哉。
不一時,那管事已將帳目理清,掌櫃的把帳簿接過來,雙手奉與謝沐雯,道:“東家,這是從本月初到現在的帳目,請過目。”
謝沐雯接過帳目,先看了看結算下來的金額,便綻顏笑道:“雁高樓果然不愧是雁高樓,我聘你爲掌櫃,可算是找對人了,這才大半個月,獲利就如此豐厚。”
雁掌櫃的笑道:“這都是託東家的福,咱家的珠玉坊少有巡弋兵卒,差役公人上門叼擾,地方上的潑皮無賴也不敢登門生事,再加上珠玉多從廣州府購進,造型新穎別緻,有別於從西域傳來的珠玉,所以甚受京中婦人喜歡,客人自然也多,可不是我的本事。”
謝沐雯笑吟吟地翻着帳簿,道:“憑我的身份,敢上門打秋風的人自然沒有。不過,咱們總不能強拉客人上門吧,雁掌櫃的經營得當,這份功勞是一點也不假的,你多用些心思,我是不會虧待了你的!”
雁高樓連忙拱拱手道:“那雁某就先謝過東家了。”
見二人談起帳目細節,高瑩雖是她的摯友,也不好與聞,便尋個藉口到後院兒裡去了,謝沐雯和雁高樓在帳房裡把帳目從頭到尾覈算了一遍,這才合攏帳簿,問道:“掌櫃的,去廣州府購首飾頭面的夥計,可曾打聽到我阿兄的下落?”
雁高樓欠身道:“雁某每次差人去廣州進貨,都再三叮囑,務必把尋找東家長兄的事情放在第一位,他們大街小巷,各處轉遍了,還託了廣州的珠寶商人們代爲尋找,迄今尚無消息。”
謝沐雯臉上的歡喜頓時被陰霾所取代,雁高樓瞧見她的模樣,也不禁輕輕嘆了口氣,雁高樓對東家的事情多少知道一些,據他所知,這位東家本是廣州府一個乞兒,後來蒙貴人收留,這才入京,並被引介爲那位貴人的師妹謝大娘,拜謝大娘爲義母,成爲宮裡的一個女侍衛。
說起來,這位謝都尉對她兄長,當真是手足情深,她在東市、西市、南市開着幾家鋪子,都是爲她阿兄置辦的產業。她名下的幾處產業,全都經營從廣東口岸輸入的商品,最初的目的只是爲了差人尋她阿兄方便,不想卻是無心栽柳,因爲如今大唐商賈主要是從西域購進商品,從南方購入的貨物少,反而令她的鋪子別樹一幟。
憑着她梅花內衛果毅都尉的身份,她的店鋪不從南方來的商賈手中購買貨物,而是免費搭乘漕船往返於南北,自行購買貨物,這一來購進成本便極低廉,而她派往廣州購貨的人,無一例外都承擔着尋找她兄長下落的使命。
可惜,這麼多年來,廣州的乞丐全被找遍了,也沒找到他的下落。那負責找人的夥計一開始不知道保密,透露了口風,還有些年歲相當的乞丐冒名頂替,讓謝沐雯也不知空歡喜了多少回。
可那些冒充者不管長得再怎麼像,再怎麼會能言巧辯,卻沒有一個能說出她的阿兄送過她什麼首飾,分別時說過怎樣的話。後來負責找人的夥計也知道守緊了口風,冒名頂替者才少了。
在雁掌櫃的看來,恐怕她那兄長早就凍餓而死了,只是東家癡心一片,這個猜測他是不敢說的,自然也就無從勸起。
謝沐雯卻不這麼想,希望雖是如此渺茫,可幸好還有希望。
她沉默了片刻,點點頭,感傷地道:“有勞掌櫃了,人……還是要繼續找,一定要找到……”
房間裡的氣氛一時有些沉悶,帳房管事見此情形,忙對雁掌櫃的打個眼色,道:“掌櫃的,東家難得過來一趟,咱們剛從廣州進的那批首飾頭面,何不拿來,叫東家挑選幾件稱意的。”
雁掌櫃的鬆了口氣,連聲道:“不錯不錯,東家,待我把剛剛購進的首飾取來。”
片刻功夫,雁掌櫃的便捧了一口大匣子回來,打開來,裡邊有四層首飾格,一一擺放在几案上,謝沐雯本不想佩戴首飾,塗脂抹粉,可她在幾匣首飾上隨意地掃了幾眼,突然發現一枚蝴蝶型的釵子,不禁雙眼一亮,道:“我要這隻。”
掌櫃的瞧了一眼那支釵子,不由暗暗搖頭:“掌櫃的雖是開珠玉坊的,這眼光卻實在不怎麼樣,這支釵子的式樣太過俏皮,只適合未及笄的女兒家簪發,做工雖也精緻,瞧那用料也不顯昂貴,在這批購進的釵子裡是屬於下品的。”
掌櫃的委婉地表示了自己的意思,謝沐雯卻搖了搖頭,盯着手中那支釵子,眼神柔柔的,輕聲道:“它雖不是最貴的,卻是我心中最美的,我喜歡這蝴蝶,喜歡這支蝴蝶釵子。”
這時,前邊店面裡鬼哭狼嚎的慘叫聲傳來,謝沐雯正緬懷着那難忘的時刻,忽然被哭叫聲打斷,大爲不悅,便把雙眉一挑,暗惱道:“何人敢在我的店中喧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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