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後,院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二十四五歲的婦人俏生生地立在門口。
這婦人穿一身黃色底子配綠荷花的衫襖,梳一個俏皮嫵媚的墮馬髻,額鬢旁散散地垂下幾絡青絲,腰腴頸細、皮膚奶白,臉蛋雖不甚美卻也有六七分姿色,身子雖然談不上窈窕玲瓏,卻自有一種豐腴的妖嬈。
鮑娘子使一雙水汪汪的俊眼,冷冷地一掃馬橋和楊帆,滿臉厭惡地道:“好端端的,這是查的什麼賊?”
馬橋板着臉道:“官府一句話,我等這般人物自然就要跑斷腿了。還請鮑娘子行個方便,叫我等進去前後瞧瞧,只消沒有外人,便好向上頭有個交待。”
鮑家娘子冷哼一聲道:“奴家獨自守着門戶度日,家裡哪有閒人,你們要查便查。”說罷一甩袖子,扭着個圓潤挺翹的肥臀嫋嫋婷婷地走回去了,楊帆和馬橋對視一眼,便跟在主人背後進去。
二人先查了鮑娘子家的左右廂房,又一起來到正房,正堂中放着一張矮几,矮几上放着一個敞口盤子,盤子裡有兩掛荔枝。鮑娘子揪下一個來,正細細地剝着皮兒,瞧見他們進來,眼皮也不撩一下,只是懶洋洋地問道:“可拿着賊了麼?”
馬橋道:“我等只是奉命行事,娘子可莫有所不快。楊二,你去後院兒瞧瞧,若無異樣咱們馬上便走。”
楊帆答應一聲,出了正堂由山牆處繞向後院,一到後院先見一樹黃澄澄的杏子,忍不住擼下幾顆,一邊吃着,一邊四下轉悠起來。那逃犯就在他的家裡,他豈會認真在別人家的倉房柴屋茅舍裡亂轉,只是虛應差事而已。
正堂裡,楊帆剛剛離開,馬橋便從懷中摸出一件繡着戲水鴛鴦的肚兜兒來,獻寶似的在鮑娘子面前一晃,得意地道:“銀銀,你瞧這是甚麼?”
鮑娘子也不再坐在那兒拿腔作勢了,她眼睛一亮,劈手搶過去,笑逐顏開地道:“是送我的麼?”
馬橋點點頭,鮑娘子頓時眉開眼笑,湊過來在他臉上“吧唧”親了一口中,展開“訶子”細細一瞧,又喜悅地道:“哎喲,還是安吉絲的呢,這可不便宜……”
馬橋“噓”了一聲道:“噤聲,快揣起來,莫叫楊二瞧見。”
鮑娘子揣起“訶子”,在馬橋額頭點了一指,嬌嗔道:“算你還有點良心,知道念着人家的好,怎麼好長時間不來我家了?”
馬橋道:“阿母近來有些咳喘,煎了幾服藥吃,也不大見好,我放心不下,哪敢在外過夜。”
鮑娘子知道馬橋至孝,旁的都好說,萬萬不能拿他父母雙親玩笑或者有所抱怨,聞言便道:“原來如此,你怎不早說?我家那死鬼從大梁回來時,曾帶回一種枇杷膏,說是治咳喘最是有效。”
馬橋大喜,道:“當真?快快取來一些與我。”
鮑娘子將那訶子揣進懷裡,水汪汪的眼睛向他一瞟,眉梢眼角春意盎然地道:“楊二片刻就回,我怎好去取與你,你且晚上再來便是了。”
馬橋情知自己多日不來,這婦人曠得狠了,瞧她這模樣,自己縱不在此過夜,晚間來了,少不得也要一番雲雨疏狂,想起這婦人的風騷勁兒,不覺也是情動,連連頷首道:“使得使得,那便如此說定了。”
這時候楊帆從後院轉了回來,一過山牆便叫:“馬六兒,後院無甚異處,咱們走吧!”
馬橋在鮑娘子那圓滾彈手,飽滿得水蜜桃兒似的肥臀上重重地捏了一把,小聲道:“晚上記得給我留門!”
楊帆出來,馬橋便若無其事與他又去查下一家,二人這一路查下去,只查了個雞飛狗跳,十戶人家倒有八戶家裡頭捱罵。
這些老百姓哪有那個覺悟,自家過日子就好,管你朝廷拿的哪門子賊,官宦人家更不用說了,賊?賊能藏在我家麼?官小一些的,冷言冷語,官大一些的,家人直接“咣噹”一聲把門關了,叫二人碰一鼻子灰。
二人一番搜索,自然毫無所獲,二人趕回巷口報與武侯馮緣,馮緣正拄着哨棒在那兒打哈欠,打得兩眼淚汪汪的。這廝本就沒指望那種連刑部高手都抓不着的飛天大盜能落到自己手裡,或者出現在自己的的轄區,一聽沒得收穫,馬上拖起哨棒,懶洋洋地回去向不良帥交差去了。
馬橋和楊帆又找到蘇坊正說了一聲,便也繳了各自的差事。楊帆見坊丁武侯們都不甚仔細,這才放心。楊帆回了自己的家門,甫一進去,便吃了一驚,房中窗明几淨,哪像他的狗窩。
他還以爲自己走錯了人家,趕緊又退出來。轉身再看院中,不覺又有些發怔,院子裡的一切都沒有變,牆角原有住家留下的久不收拾的雜亂雞窩,水井旁木桶擺放的位置,小小溝渠邊上早晨刷牙時“呸”了一地的豬毛……
楊帆眸中閃過一抹疑惑,重新轉身,輕輕地打開房門,仔細地看看,沒錯,這就是他的房間,屋裡各色傢什都在,東西一樣不少,只是有些疊了起來,有些換了位置,有些被擦去了上面的油漬和污垢。
於是,掛着蛛網蒙着灰塵的窗子明亮了,几案上的油漬全然不見,現出了木材的原色,牆角的“蟑螂樂園”也不見了,那堆啃得乾乾淨淨的雞骨頭、豬骨頭、羊骨頭無影無蹤,木質的地板上一塵不染。
楊帆直到今天才發現,原來他腳下的地板是淡黃色的木料,低頭看去,能夠看見木料上淡淡的木紋。剛剛定居於此時買回來的一套粗瓷的餐具早就不知被他塞到了什麼地方,現在它們正乾乾淨淨地擺放在櫃子上面,發出瑩潤的光。榻上那牀皺皺巴巴的牀單已平整的像一塊鏡子,原本扭曲成麻花狀的被子疊成了豆腐塊兒……
這個單身漢敬畏地看着自己的房間,雖然那被褥牀單還沒來得及清洗,可是僅僅收拾了一番,那種整潔乾淨的感覺已經完全不同了。讚歎了半晌,楊帆發現後門是半開着的,便下意識地跟過去,輕輕推開後門,探出頭去。
後庭也煥然一新,這個地方他以前幾乎從來不來,因爲院子裡幾乎沒有下腳的地方,而現在院子裡乾乾淨淨,那滿地亂七八糟的什物也不知道哪兒去了。院角那棵原來掛滿藤蔓野草、奄奄一息的櫻桃樹也被清理出來,亭亭玉立。
他看到牆角用木板隔出一個小倉間,那些雜亂的什物都擺到了裡面,而那本來當柴房的小屋門前,天愛奴已經穿了件青布的衫子,圍了條青布的圍裙子,頭上還包了一塊蔽塵的青布帕,身旁放着一隻木桶。
楊帆愕然看着她款式別緻的圍裙,依稀有些眼熟,看了半天,才認出被天愛奴當成青布帕和衫子圍裙的布料正是他那牀單的一部分。他的所謂牀單,僅僅是一匹青布而已,沒有縫邊也沒有裁剪,買回來就往榻上一鋪,過長的部分就往榻底下一掖。
此刻它們已經被剪下來,變成了天愛奴的裹頭布帕和衫裙。楊帆愕然看着眼前的小女僕,吃驚地道:“外邊在查你的下落,你不藏起來,居然……還收拾房間?”
天愛奴白了他一眼道:“若真查到你家,我自然會溜出去,藏在你家一共就這麼大的地方,哪裡能夠藏人?”
楊帆不禁語塞,看看整潔的小院兒,又道:“你肩上還有傷呢,這屋裡和小院,都是你收拾的?”
天愛奴道:“不是我還有哪個?”
楊帆左看右看,探頭又瞧天愛奴身後的柴房,這還是柴房麼?小房間收拾的乾淨俐落,雖然原始而簡陋,卻像山居隱士的書房一般乾淨優雅,小小的窗臺上還擺着一個有豁口的花瓶兒,瓶子裡插着清理園中雜草時擷下的一束野花。
看起來,這樣一間小房子,似乎本來就該是這樣一種感覺,渾然天成。除了木榻上還缺一套被褥,似乎再往裡放什麼都是多餘的。
這個小丫頭不僅僅是勤快,而且很有品味,她很清楚該如何利用有限的物什、如何利用所處的環境,營造最美好的氛圍。
看着楊帆驚喜讚歎的樣子,天愛奴心中苦笑不已。她當然不是有意給楊帆做女僕,如此不留死角的打掃,只是想得到更多的證據,以驗證她對楊帆身份的判斷,可惜,除了隨手可見的垃圾,她什麼都沒有找到。
“這柴房是……”
“我的房間!”
天愛奴道:“不過還缺一套被褥……”
楊帆馬上道:“用我的!”
“晚餐呢?”
“面片兒湯。”
天愛奴嘆了口氣,被楊帆吹得天花亂墜的湯麪,在她看來,實在不是什麼美味。
楊帆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眼看家裡收拾得這麼幹淨,便覺欠了人傢什麼似的,便道:“這個……,等明兒我抽空去南市一趟,買些食材回來,我可不會做飯,你若吃不慣面片兒,撿些自己喜歡的做便是了。”
瞧家裡這副模樣,他不禁對天愛奴的廚藝也充滿了期待。
家裡有個女人的感覺,似乎真的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