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楊帆已趕到羽林衛的“百騎”所在,正式進行交接,他已經拿到兵部調令了。
羽林衛作爲元從禁軍,在玄武門有一支常駐武裝,那就是“百騎”。所謂“百騎”,是天子最爲信賴的一支武裝力量。事實上,在幾年之後,元從禁軍又發展出了“千騎”、“萬騎”,其性質大同小異,都是證明他們更接近天子罷了。
而“百騎”明顯是其中最核心的一支力量,他們在宮廷禁衛中的地位僅次於“內衛”。
這裡軍紀森嚴,雖然楊帆已經通過了外宮門的檢查,在進入玄武門城樓,面見“百騎”旅帥時,依舊受到了嚴格的盤查。
楊帆的調令勘合檢驗無誤之後,那守門的士兵乜了他一眼,一擺頭道:“跟我來吧!”
楊帆跟着他往裡走,沿着寬寬的石階一步步上去,還沒走到城樓上,後面“蹬蹬蹬”地又上來兩個魁梧的大漢,看到那士兵領着楊帆,其中一人便道:“張溪桐,這人是幹什麼的?”
領着楊帆的那名士兵笑道:“黃隊正,程隊正,這人是從大角手調過來的,馬上就是咱們‘百騎’的人了。”
“哦?”
那兩人本來已經超過去了,聽到這話卻倏地站住腳步,方纔問話的那位黃隊正扭過身來居高臨下地打量楊帆一番,輕蔑地道:“大角手?這幫吹號敲鑼的貨色裡邊能有什麼人物也配入咱們‘百騎’,這樣下去,咱們‘百騎’成甚麼了?雜耍麼!”
楊帆看了這人一眼,身材不高,微胖,但是絲毫看不出臃腫的樣子,平平無奇的面貌,微微不屑的神情,卻自有一股凌然之氣。旁邊那人身材比他高一些,面容清瞿果毅,不似他的粗魯,卻有一些儒雅氣。
元從禁軍是大唐開國便成爲天子親軍的一支武裝力量,但是傳到現在,這支軍隊已經換了好幾輩人。爲了保持他們的戰鬥力,讓他們始終成爲禁軍中最精銳的一支武裝,除了最好的裝備、嚴格的訓練,每當大唐發生戰事時,還會從元從禁軍中輪番抽調士兵,到戰場上摸爬滾打,體驗戰場上的血腥廝殺。
作爲精銳中的精銳,“百騎”的每一名成員都是上過戰場殺過人的,睥睨之間,自然便有一種威勢。然而楊帆在他的逼視之下,神態卻異常的從容。
楊帆一樣上過戰場,一樣殺過人,他上戰場殺人的時候,可能比眼前這位黃隊正還要小得多,何懼他的氣勢,面對黃隊正的逼視,楊帆笑吟吟地道:“英雄莫問出處,大角手裡怎麼就不能有真正的血性漢子?黃隊正,你這是以貌取人吧?”
“喲嗬!”
黃隊正瞪着楊帆道:“你來勁兒了,小子,你挺狂的啊!看來你是有些出身來歷的,我可先告訴你,不管你家世如何了得,在旁的禁軍裡邊,你能得些照顧,撈些便宜,唯獨這‘百騎’,你是想都別想,在這兒,都是靠本事吃飯。”
楊帆不卑不亢地道:“楊某之所以到這兒來,就是打算靠本事吃飯的!黃隊正所言,正合我意!以後如果有什麼建功立業的機會,還望黃隊正不要忘了楊某,相信楊某不會叫你失望的。”
如今同以前可不同,楊帆已決心闖一番功業以能迎娶自己的美嬌娘,他對軍伍仕途便認真起來。軍伍之中,頂撞上司固然不妥,可是做一隻溫順的綿羊更沒出息,這是黃隊正出言挑釁,他不能慫了。
黃隊正氣笑了,點着頭道:“好!好樣的!嘴巴夠硬,希望你的骨頭也夠硬!只要有這樣的機會,黃某一定不會忘了你的!”
楊帆微笑道:“那麼,楊某就先謝過黃隊正了!”
黃隊正哼了一聲,轉身就走,程隊正一直微笑着打量楊帆,這時見黃隊正快步離開,忙也跟了上去,低笑道:“這小子我看着有些眼熟,如果我沒認錯的話,應該就是在擊鞠場上大出風頭的那個楊帆!”
“哦?楊帆?楊帆這個名字我倒是聽說過,旅帥把他弄來幹什麼,咱們是‘百騎’,不會也要勤練擊鞠,以後參加些勞什子的比賽吧?我去問過旅帥!”
兩人本已向城頭側面走開了,黃隊正一扭身,又“蹬蹬蹬”地奔了城樓。
城樓裡面,‘百騎’旅帥許良正在看着楊帆的調令,楊帆與那個叫張溪桐的士兵站在許良對面,黃隊正與程隊正忽然並肩走了進來。許良瞥了眼剛走進來的二人,繼續把調令看完,“嗯”了一聲道:“嗯,既然是……”
黃隊正粗聲大氣地道:“旅帥,我有話說!”
許良道:“你要說什麼?”
黃隊正粗聲大氣地道:“旅帥,這人是不是叫楊帆?”
許良頷首道:“不錯,你認得他?”
黃隊正道:“不認得!不過我聽說過他,不就是在擊鞠場上出了次風頭麼?旅帥,咱們‘百騎’是個什麼所在,難道以後也是專事擊鞠,只爲搏貴人一笑了麼?”
許良皺了皺眉道:“你在胡說些甚麼,這調令是兵部勘合,咱們武大將軍首肯的,有你黃旭昶多嘴的餘地麼?”
黃旭昶把脖子一梗,道:“我不服!咱‘百騎’的弟兄,拉出去個個都是以一當百的英雄好漢,在禁軍裡邊只要一提起‘百騎’,誰不肅然起敬?咱們拎着腦袋浴血沙場拼出來的名聲,可不能就這麼毀了啊!”
許良剛想張嘴說話,突地雙手一放,“啪”地一個立正,雙目直視,大氣也不敢喘。
程隊正發現有異,扭頭一看,急忙也學許良,“啪”地一個立正,同時扯扯黃旭昶的衣襟。
門口,一個慢條斯理的聲音響起來:“非得上過戰場,殺過人,才叫英雄好漢?依你這說,本將軍不曾上過戰場,殺過敵人,這大將軍該換你來做纔是!”
羽林衛大將軍武攸宜揹負雙手,從門口慢慢地踱了進來。
雖然黃旭昶只是個小小的隊正,距武攸宜這位羽林衛大將軍的職位差着十萬八千里,但是‘百騎’畢竟是羽林衛最核心的武裝力量,所以對這裡邊的人,尤其是擔任一定官職的人,武攸宜都是認識的。
武攸宜橫了他一眼,道:“楊帆在上元賽事中相撲第二,這拳腳功夫,還用比麼?他會比你黃旭昶差?擊鞠大賽楊帆與太平公主、丘大將軍、羅大將軍等人以五敵十,大敗吐蕃,這騎術和馬上作戰功夫,難道會不如你?”
黃旭昶不服氣地嘟囔了一句,武攸宜瞪着他道:“你說甚麼?”
黃旭昶一擡頭,大聲道:“卑職說,戰場殺敵,騎射第一,卑職不信,他的箭術也一樣高明。比箭,他定不如我!”
武攸宜大怒,剛要呵斥,楊帆微笑道:“論箭,在下是一定不如你黃隊正的。不過,什麼本事都是練出來的,楊帆既然入了‘百騎’,就不會辱沒了這個名號!”
黃旭昶還沒說話,武攸宜就笑容可掬地道:“好!胸懷大志,本將軍就喜歡你這樣的年輕人。你們退下吧,本將軍有事情,要吩咐於你們旅帥。”
“喏!”
衆人紛紛叉手行禮,退出城樓。
許良道:“大將軍請上坐,不知大將軍有何事吩咐卑職。”
武攸宜把他扯到一邊,鄭重地道:“許良,我有一件重要的差使交給你!”
許良麪皮子一緊,正容答道:“大將軍請吩咐!”
武攸宜道:“這個楊帆,你要給我看緊了!”
許良一怔,道:“他有什麼問題?”
武攸宜怒道:“有什麼問題?我是說,你要把他給我照看好了,當眼珠子似的看着,可不許他出半點差錯!”
武攸宜心中一驚,這楊帆什麼來頭,怎麼竟要大將軍特意跑來下這樣一個命令?他怔怔地道:“這個……,卑職還是不甚明白,大將軍是說,操練啊、差使啊什麼的,都不要安排給他麼?”
武攸宜搖搖頭,沉吟道:“這也不妥,他本不必加入‘百騎’的,他既然要來,想必是喜歡行伍中事,少年人嘛,血氣方剛,你不讓他做事,恐怕他心中反而不喜。凡事,要多安排他去做!”
“那……”
武攸宜瞪了他一眼道:“笨蛋!這還用我教你?多派些人跟着,哄着他高興,護得他周全不就行了?”
“是是是……”
許良心裡開始毛了,這人倒底什麼來歷,怎麼連大將軍對他也……手底下有這麼一個人,真是太擰巴了!
楊帆一行人退出城樓,黃旭昶氣哼哼地看了楊帆一眼,拔腿就走,楊帆追上兩步,喚道:“黃隊正!”
黃旭昶扭過頭來,兇巴巴地道:“甚麼事?”
楊帆緩緩地道:“擊鞠場上的風光,卑職早就把它忘了,希望黃隊正也能把它忘了!卑職一介平民,並非什麼豪門大戶出身,在宮裡和軍裡,也沒有什麼靠山!請黃隊正不要對卑職抱以成見,楊某是不是一個好兵,咱們回頭看!”
這番話擲地有聲,而且語氣極其誠懇,黃旭昶聽了也不禁動容,他看看楊帆,神色稍緩,剛剛開口想要說點什麼,就聽一聲大叫道:“啊哈!楊兄弟,你果然調進咱們羽林衛了,我跟小魏一聽趕緊來看看,哈哈,以後咱們可是一家人嘍!”
楊帆扭頭一瞧,來人一個是右羽林衛大將軍李多祚的女婿、左羽林衛中郎將野呼利,另一個是左羽林衛旅帥魏勇,黃旭昶和程隊正連忙抱拳道:“卑職見過中郎將、見過魏旅帥!”野呼利哈哈笑着,衝過來直接給了楊帆一個熊抱,魏勇則笑吟吟地衝他們擺了擺手。
野呼利和魏勇跟楊帆親親熱熱地聊了一陣,稱兄道弟的一勁兒地起鬨要他請酒以示慶祝,剛剛還聽楊帆擲地有聲地說出什麼“在宮裡和軍裡沒有什麼靠山”的黃旭昶和程隊正不禁相顧無語。
就在這時,樓梯口一聲清咳,又有一個優雅的女子聲音陡然響起:“楊侍衛,你來一下,本待詔有話問你!”
野呼利等人扭頭一看,纖腰一束,白衣飄飄,竟然是上官婉兒,急忙一起施禮道:“見過上官待詔!”
這一下,連楊帆也無語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