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仁傑憤憤然地在趕腳兒的腦殼上彈了一指頭,這才整理整理衣衫,以一個“金雞獨立”的滑稽造型向楊帆長長地一揖,笑容可掬地道:“多謝小郎君仗義出手,否則老夫今日危矣!”
楊帆笑道:“老人家您太客氣啦,路見危難,理應相助,於在下而言,不過是舉手之勞的事,算不得甚麼!”
他扭身從路邊撿回卷軸,向這胖老頭兒含笑點點頭,就要舉步離開,狄仁傑的目光往他腳上一落,忙又喚住他,對嚇得臉色慘白剛剛追上來的舒阿盛道:“這位小郎君爲了救我,連鞋子都磨壞了,阿盛啊,你取兩吊錢賠給這位小郎君。”
阿盛趕緊答應一聲,剛從懷裡掏出錢來,楊帆已笑着擺手道:“不必了,老人家不必如此客氣,某還有事,這就告辭了。”
楊帆說完,向他拱一拱手,揚長而去。阿盛懶得理他,把錢一揣,就在狄仁傑身上亂摸起來,緊張地問道:“阿郎,你有沒有怎麼樣啊?”
狄仁傑瞪他一眼道:“老夫要是等你來救,早就摔得稀爛了,哼!”
擡頭看看遠去的楊帆,狄仁傑又撫須一笑,稱許地道:“這個少年,品性真是不錯呵。看他身手,要把老夫從驢背上抱下來實是易如反掌,可他卻能慮及瘋驢再去踢撞別人,所以棄易就難,硬是拖住了這頭瘋驢,倉促之間,能有這份縝密的心思,對一個少年人來說,實屬不易。”
楊帆是救人的,而狄仁傑當時正被那頭瘋驢顛得漫空飛舞,他剛剛獲救。驚魂未定。就能想到楊帆如此作爲出於什麼考慮,這份心思實是更加的縝密。
嬋娟也是隨着舒阿盛一起追上來的,一瞧自家阿郎確無大恙。這才長長地吁了口氣,白了舒阿盛一眼,訓斥他道:“你可真夠笨的。平日裡總是自誇本領,今日阿郎遇難,你卻一點用處都沒有,萬一阿郎有個好歹,回去不叫三位郎君活活打殺了你纔怪!”
舒阿盛白了她一眼沒有說話,嬋娟氣憤難平,又數落他道:“你呀,救人不成,做事也不成!那位少年郎的鞋子爲了救咱們阿郎毀掉了。人家客氣一句,你就把錢收起來了,哪有這樣爲人處事的。還不追上去。把靴子錢還給人家。”
狄仁傑笑眯眯地擺擺手,道:“罷了罷了。那少年既然不要,也不必相強。老夫看他雖然身着便服,腳下卻是一雙官靴,定然是衙門中的人,一雙靴子錢,想必他還是承受得起的。”
旁邊那趕腳的還在鬼哭狼嗥,哭叫道:“我的驢,我的驢啊,全仗着你養家餬口啊,這麼大的傷口萬一有個好歹,我小呆以後可怎麼活啊,嗚嗚嗚……,我還要賺錢娶婆娘啊,嗚嗚嗚……”
那驢疼得“啊啊”直叫,這趕腳的小呆哭的動靜比那頭叫驢聲音還大,狄仁傑捋了一把大鬍子,又好氣又好笑地瞪了他一眼,對阿盛道:“把那兩吊錢給他吧,讓他趕緊去治他的驢子,真是哭得比驢子還難聽!”
狄仁傑回京了,不過據說進城時不慎崴了腳,所以回京之後要歇養兩天,沒有馬上入宮面見天后。朝中大臣們對此是不甚相信的,總覺得是這老狐狸又在打什麼鬼主意。
右衛大將軍武攸暨的夫人在家宴上爆病而卒了,這個消息傳開沒有多久,就有小道小息傳說,她是被人給毒死的,因爲武后想把女兒太平公主許配給武攸暨。
這個消息的真實性一時無人證實,卻傳得沸沸揚。不久,又有小道消息說,武后作主,已經由千金公主出面,開始爲太平公主和武攸暨操辦婚事了,兩下一印證,李氏夫人之死的真相便再也遮住了。
武后的狠辣人們不敢非議,也沒有人知道是太平公主明知武攸暨有妻子,還給她一向強勢的母親反將一軍,才逼出這樣一個結果。坊間的人只是唾罵武攸暨爲了迎娶公主,狠心毒死結髮妻子,簡直是豬狗不如。
真相,經過三人之口,就如霧裡看花,十人之後,便是面目全非,從來都是這樣。這一天不是朝會之期,武后一大早就使人去傳召太平公主,把她叫到了宮裡。武三思辦事幹淨俐落,武攸暨夫人已經順利“病故”了,武后對此很滿意,召太平公主入宮就是商量成婚的事情。
這樁婚姻無疑是一個明確的政治訊號,武后想搶在自己登基前把這件事安排好”
這一次,太平公主倒是沒有什麼過激的行爲,武后不管說什麼,她都只管應承。
哀莫大於心死,武后根本不考慮她的感受,迫她嫁人的事,已然把太平公主心中最後一絲幻想也打破了。她本以爲,不管母親對別人是如何的冷酷無情,但是對她是真心疼愛的。
現在她才清楚,母親或許真是疼她的,但是在母親心中,永遠都是利益至上,當涉及到利益的時候,即便是她最疼愛的女兒,也一樣可以用來交易、用來犧牲。
武則天當然看出了她的不悅,不過在武則天看來,女兒只要屈服就夠了。她的意願,任何人都不得違逆,就算是她的親生女兒,也不能妥協,這就是她的原則。
到了中午,武則天留太平公主共進午膳,太平公主食不知味地吃過午膳,便向武后告辭,離開了內宮。
往昔入宮,太平公主除了見見母親,總還要去上官婉兒那裡坐一坐,聊聊天。至於她那位皇帝皇兄那兒,她是從來不去的,她也清楚母親的忌諱。不過今天心情鬱郁,連上官婉兒她也不想見了,便徑直向宮外行去。
太平公主走到含元殿的時候,迎面恰有一位將軍大步走來。這位將軍年近五旬,鬢邊已經有些花白,身材不高,卻很墩厚,微顯赤紅的臉龐,眉眼五官倒是十分周正。
一見太平公主迎面走來,這位將軍稍稍有些意外地站定,拱起手來微微欠了欠身,道:“公主殿下!”
這位武將正是武攸暨的長兄武攸宜,現爲羽林衛大將軍,掌握着元從禁軍。作爲武氏家族的核心成員,他已知道眼前這位太平公主很快就要成爲自己的弟媳,也知道自己那位賢惠的弟媳李氏正是因此而斃命。
武攸宜的心態很複雜,當年武家流放海南,李氏千里迢迢,趕去與他那身爲流放人犯、很可能永不見天日的兄弟成親,這樣一個女子,何等值得敬重?然而,當她成爲武家融合李氏勢力的障礙時,卻被武家毫不憐惜地犧牲了。
從感情上來說,武攸宜很爲李氏惋惜和不值,連帶着,對導致李氏不幸的太平公主也有些厭惡。可是從理智上來說,他也清楚,以太平公主爲紐帶,可以爲武氏家族爭取最大的利益,犧牲一個婦人實在算不了什麼。
太平公主淡淡地瞟了他一眼,腳下未停,徑自走了過去。武攸宜臉上露出一絲無奈的苦笑,輕輕搖了搖頭,舉步走開。
太平公主走過去幾步,卻忽然停住,略一思忖,倏然回過身來,揚聲喚道:“大將軍請留步!”
武攸宜有些意外地止步回身,微微欠身道:“殿下?”
太平公主姍姍地又走了回來,走到他面前站定,說道:“武將軍,本宮有一件事想要問問你。”
武攸宜忙道:“不敢,公主有話請講!”
太平公主道:“本宮聽說楊帆調進了‘百騎’?”
武攸宜微微一皺眉,太平公主這話問的突兀,他是羽林衛大將軍,哪可能記得那麼多屬下的名字,幸好那位託他把楊帆調進“百騎”的女子也非等閒之輩,而且事情剛剛發生,他還有些印象。
武攸宜想了想道:“不錯!這楊帆原是宮中大角手吧?聽說他的蹴鞠、擊鞠和相撲之技都非常高明,“百騎”裡是剛剛調進這麼一個人,不知殿下何以問起他來?”
太平公主淡淡地道:“有件事,想必將軍已經有所耳聞了?”
武攸宜道:“還請公主明示!”
太平公主道:“本宮很快就要成婚,所嫁的男人……”
武攸宜忙換上一副笑容,道:“是啊,武攸宜已經知道此事了。”
太平公主也笑了笑,說道:“大將軍本是太平的表兄,以後還是太平的大伯……”
武攸宜打個哈哈道:“是啊,是啊,這是親上加親,哈哈,某對此是樂見其成啊。”
太平公主道:“太平出嫁,必有武士、宮娥、宦官陪嫁。本宮想請大將軍割愛,把這楊帆作爲陪嫁武士,送與太平,如何?”
武攸宜詫異地道:“楊帆?公主何以指名由此人陪嫁呢?”
太平公主若無其事地道:“也沒甚麼,只因此人擅蹴鞠、擊鞠、相撲,大將軍想必也知道,本宮甚喜這些玩意兒,難得如此妙人兒,自然也想在身邊,閒來無事,也可陪本宮解解悶兒!”
說到這裡時,她那白皙嫩滑的頰肉才隱隱地抽搐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