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復一日,楊帆和馬橋在白馬寺一個擊鞠,一個練武,從秋風落葉,漸漸迎來白雪飄飄。
元旦的時候,禁軍中人都回去與家人團聚過年了,楊帆和馬橋這對有名無實的和尚也向薛懷義告了假趕回修文坊,在馬橋家裡共度新春。
守歲、吃年夜飯,喝花椒酒,吃五辛盤,掛桃符,觀賞驅儺舞,大年初一去“傳座”,走親訪友,拜訪鄰居,熱熱鬧鬧地過了三天,回到白馬寺後,依舊投入緊張的訓練當中。
元旦之後就是上元,唐時的上元節似乎比春節更加隆重一些。這一回,連薛懷義也忙碌起來。上元節是整個洛陽城的盛大節日,那一天要有燈會的,不但民間富有人家要製作彩燈,就連官府衙門也要製作彩燈與民同樂。
這等出風頭的事薛懷義豈能甘落人後,他早早就下了重金,聘請了許多高明匠人,一俟春節過去,這些人馬上就被請到了白馬寺,利用後院空曠地方製作一株大型燈樹。
薛懷義對燈樹的要求只有一個:它要最大,它要最亮,它要蓋過整個洛陽城所有人的彩燈!
這些能工巧匠大多是當初薛懷義修建“明堂”和“天堂”時的能工巧匠,要製作一棵洛陽最大最漂亮的燈樹有何困難,他們很快就設計出了一個方案,動手製作起來。
因爲他們製作的場地就在白馬寺後院,楊帆等人閒暇之餘也會好奇地去觀看,聽匠人們說,這棵燈樹,粗有十抱,高達百尺,最終制作完成後,可同時點燃九千九百九十九盞燈,燃燒一晚光是燈油就耗費靡巨,這樣巨大的燈樹,還真的只有薛懷義這個富得流油的和尚才製作得起。
不過,這樣巨大的一棵燈樹如果直接製作完成,沒有人有辦法把它從白馬寺移到定鼎大街上去展示,所以在廟裡製作時,是按六尺一層分開製作的,因此楊帆等人倒是無法一睹它的壯觀。
時光匆匆,上元佳節就在白馬寺衆的艱苦訓練和期待中一天天臨近了。
終於,上元節到了,這是所有大唐人的盛大節日。上元節,朝廷特許解開宵禁,稱爲“放夜”,這三天大街小巷,茶坊酒肆燈燭齊燃,鑼鼓聲聲,鞭炮齊鳴,百里燈火不絕,處處一片喜慶。
上元節時,宮裡各種慶祝也多,所以頭一天是不會安排擊鞠比賽等娛樂活動的,比賽在即,大家也需要放鬆一下,與親友聚聚,因此禁軍擊鞠隊的成員此刻都已離開,各回各家,與家人團聚。
白馬寺裡這時候香火特別鼎盛,問題是方丈和首座都是半道出家的假和尚,根本不會也沒興趣理會這些事。也幸虧他們根本不理會這些事,那些施主檀越若是遇上薛懷義和楊帆這兩個經都不會念的大和尚,還肯不肯掏香油錢可就不好說了。
宮中舉行各種盛宴,薛懷義也要入宮去慶祝,他本來就沒有當和尚的覺悟,也壓根沒把楊帆真當成和尚,入宮赴宴之前特意囑咐,叫他們也儘管回去與親人團聚,只是莫忘了明日的比賽就好。
楚狂歌被黎大隱生拉硬拽的,與他那班潑皮兄弟一同去慶祝上元了,楊帆和馬橋把僧衣一脫,換上平常衣服,便回了修文坊。他們頭頂光光未免不雅,不過這也好辦,戴一頂羊毛氈皮的胡帽即可,到了傍晚,天還沒有全黑,許多地方就已點燃了燈火,各個坊都是大門洞開,任由出入,馬橋心急火燎的與楊帆隨意吃了些“面蠶”,便約上江旭寧一塊兒上街看燈。馬家大娘和一幫老姐妹自然也要觀燈的,不過她們歲數大了,只在坊裡四處走走,老鄰居們見見聊聊,並不離開太遠,所以馬橋可以放心地去街上玩耍。
二人趕到江旭寧家時,江旭寧也早已打扮停當,她穿了一身新衫子,頭髮挽得精緻,眉毛修得纖細,雖然沒有施什麼脂粉,不過五官分明是精心打扮過的,至少那鮮豔的嘴脣肯定是塗了脣脂的,粉嘟嘟的甚是可人。
一見他們到了,面片兒便喜氣洋洋地與他們一塊兒上了街。大街上,綵樓、彩坊不斷,燈坊、燈樓、燈廊、燈棚連綴數裡,不管百姓人家還是諸般商鋪,亦或達官貴人家裡,俱都是張燈結綵,就連各部各衙各司各監,都設了經棚、搭了彩坊。
街上耍把戲的、賣小吃的,川流不息。上元佳節,士女無不夜遊,這三天全都可以放下身段,平時難得一見的那些豪門千金也都在侍婢豪奴的陪同下上街觀燈,以致整個洛陽城裡車馬塞路,人潮洶涌。
若是平時這般擁擠,難免有些性急的人會忍不住叫罵,不過如今是過節,要的就是這股熱鬧勁兒,倒是無人覺得不耐煩。每個人都邁着八字步,東張西望,指點笑談,若是哪一戶人家門前的燈輪、燈樹、燈樓花樣出新,樣式精巧,更是吸引了許多人佇足觀看。
有些賣爆竹的小販用驢子拉着聳立如山的竹竿沿街叫賣,有些人家會端了火盆出來放在門口,掏錢買了爆竿堆在火盆上立即點燃,一時“噼噼啪啪”聲不絕於耳。
寬敞的大街上,還有一些坊組織了青壯進行“牽鉤”遊戲,所謂牽鉤就是拔河,中間立一杆大旗爲界,兩個坊各出數十個壯小夥子拉着繩索拔河,旁邊無數的大姑娘小媳婦揮着手絹嬌聲吶喊助威。
最熱鬧的地方當然還是定鼎大街,大街中央,一輪巨大的燈樹矗立在那兒,照耀得恍如白晝,燈座上“白馬寺”三個大字赫然在目。燈下,有許多人擊掌踏歌。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幾百男女手挽着手兒,圍着燈樹載歌載舞。
他們唱的調子很簡單,始終就那麼兩段唱法,不過正所謂踏曲興無窮,調同詞不同,這本就是一種比較隨意的歡慶遊戲。如果你不怎麼會踏歌舞也不要緊,僅僅是與別人手挽着手兒,繞着那燈樹有節奏地跳躍、移動,能夠應和上那短笛和羌鼓的節拍也是可以的。
當然也有一些年輕的姑娘,踏歌舞跳得非常好,隨着羌鼓動人心魄的節拍,她們斂肩、含頦、掩臂、擺背、鬆膝、擰腰、傾胯,形成“三道彎”的妖嬈體態,隨之把一種婀娜嫵媚恰到好處地呈現出來,叫人心爲之醉,神爲之馳。
“帶香偎半笑,爭窈窕。”說不盡的女兒味道,就在這踏歌舞中一覽無餘。
“我也去跳!”
馬橋看得興致勃勃,按捺不住地跟楊帆和麪片兒說了一聲,便興沖沖地擠進了踏歌的人羣。正在跳舞的人很開心地接納了他,緊挽着的手兒鬆開了,順勢抄起了馬橋的手,讓他也加入了進去。
唔!左邊一隻小手,右邊一隻小手,溫溫軟軟,滑滑膩膩,都是小姑娘的手!
馬橋這廝倒真是會挑,跳踏歌舞的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偏就窺準了時機,挑了個兩個俊俏可愛的小姑娘正好跳到自己面前時插了進去。
楊帆搖頭笑道:“橋哥兒還真是會挑。”
江旭寧不屑地一揚小瑤鼻兒,冷哼了一聲道:“我看他是狗改不了吃屎!我買幾個‘油錘’去,你要不要吃?”
楊帆一邊拍掌和着羌鼓的節拍,一邊隨着踏歌歡舞的人們左右搖晃着身子,笑答道:“好!”
江旭寧從懷裡摸出一個手帕打開來,裡邊包着十幾文錢,江旭寧摸出幾文錢,揣好手帕向一個賣油錘的小攤販上擠去。當時還沒元宵,不過這小吃“油錘”已然類似於後食的炸元宵了,它也是用糯米制做的一種甜食,江旭寧是個女孩兒家,自然愛吃。
江旭寧買了七八個“油錘”,託在油紙包裡趕回來,“油錘”剛剛炸好還是熱的,兩個人一邊看着舞蹈一邊吃“油錘”。
這時,幾個俊俏的少年公子也隨着慢慢涌動的人流緩緩地行走在定鼎大街上,一路東張西望,笑靨如花。這幾位小公子都穿着素淡顏色的襴衫,有圓領、有交領,頭上有戴軟腳襆頭的,也有戴公子巾的,一個個容顏俊美、丰神如玉。
乍一看,這幾位小公子頗讓女孩子們爲之驚豔,可是定睛再一看,就能認出這是一羣易釵而牟的雌兒,因爲她們並沒有刻意掩飾自己眉眼五官的脂粉氣,薄施脂粉,脣若塗朱,五官過於精緻了些。
這些女孩子雖然穿着男裝,可終究是一羣女孩兒,女孩兒愛美,所以她們襴衫之下穿得都不太厚,以免顯得身材臃腫,如此一來,那小臉蛋都凍得有些發紅,不過她們的興致顯然很高。
“哇!你們快看那棵燈樹,太壯觀了!不知道這是哪個衙門做的,我還是頭一回看見這麼巨大的燈樹!走,咱們快過去瞧瞧!”
說話的是個娃娃臉的小美人兒,臉蛋凍得紅撲撲的,像一隻可愛的紅蘋果,正是大內女侍衛蘭益清,傍在她旁邊的那幾位“少年公子”,自然就是謝沐雯、高瑩等一班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