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公主送走李隆基,馬上吩咐道:“備車,我要進宮!”
宮城現在由萬騎和飛騎負責防務,實際上都操控於李隆基之手,在李隆基的名單上,只有有限的幾個人可以自由出入宮廷,其中就有太平公主。
太平公主進了皇宮,立即去見少帝李重茂。李重茂依舊住在東宮,這是一件很微妙的事。以前是韋后霸佔了甘露殿,現如今甘露殿已經空了,可他這位皇帝依舊住在東宮裡,似乎自武則天之後,李顯、李旦、李重茂,這幾位皇帝都有住東宮的癮。
李重茂雖然年幼,卻並非不懂人情世故,這個擔驚受怕、毫無感覺的皇位,他是真的坐膩了。他也清楚他被韋后推上帝位完全是爲了方便韋后掌權而推出來的傀儡,現如今卻有人不想讓他繼續做這個傀儡了。
太平公主把來意一說,既無需曉以大義,也無需出言恫嚇,這位小皇帝就如釋重負地答應下來。
太平公主其實也很清楚在李重茂這裡不會有絲毫阻力,只是稱帝是件大事,她總不能隨便派個下人,來宮裡告知少帝一聲了事,這一趟是必須要走的。
見李重茂識趣的很,太平公主緩聲道:“甚好!祖宗江山,需要一個有爲的君王,你是承擔不起這份重任的,便做一個太平王爺也罷。你好生準備一下,明日早朝,禪位於相王!”
李重茂忙不迭點頭稱是,太平公主出了東宮便想去相王府,皇帝這裡其實只是一句話的事,真正的難關在相王那裡,太平公主很清楚,她這位胞兄絕非惺惺作態,他是真的不想做這個皇帝。
太平一邊走一邊想着見到相王之後的言詞,忽然一聲苦笑:“你不想做皇帝,大家千方百計地想要你做皇帝。而我同爲天皇骨血。即便我能做一個好皇帝,卻只因我是女兒身……,天道何其不公啊!”
太平暗暗嘆了口氣,不無失落不平之意。
自從心存帝王之念,她越來越強烈地感受到那張皇帝寶座巨大的誘惑力了,它的誘惑無所不至,無可抵擋。不管想擁有它的本願是想爲惡還是爲善,最終都能讓人義無反顧地成爲它的奴僕。
但是,每一個願爲這權力所奴役的人都是心甘情願的,而且是奮不顧身的,恰如此刻的太平公主。她始終堅信自己想掌握皇權的目的是好的,是爲了更好的治理祖宗傳下的江山。可她不會意識到,貪慾也在矇蔽着她的神智。
但是儘管此刻她是那麼渴望登上皇位,可是她的理智卻告訴她,至少現在是絕不可能的,哪怕她是男兒身,只要她的皇兄還在,就輪不到她登位。
前方有十幾個內侍搭着一具沉重的棺木自御道上走來。看見太平公主,他們馬上恭謹地站住,退到路邊。太平詫然問道:“這是誰的棺槨,怎麼還未清出宮去。”
一個內侍急忙趕到她面前,畢恭畢敬地道:“鎮國公主殿下,這具棺槨,盛斂的是上官昭容。”
“哦?”
太平公主身子一震,用極其複雜的眼神看了看那具棺槨。說道:“鄭家還未來人斂屍麼?”
那內侍道:“是!許是因爲宮中多事,鄭家一時還不敢探問上官昭容下落,又或者是因爲上官昭容被列爲亂黨,鄭家心存怯意……”
太平公主心中泛起一種苦澀的感覺,雖然她不知道楊帆的計劃,但她很清楚,上官婉兒沒有死。不需要別的理由,僅從楊帆的反應就能看出來。
“婉兒現在正與他廝守在一起吧……”
太平公主先是一陣心酸,繼而滿腔嫉恨,一時間心中五味雜陳。竟是說不出究竟是一種什麼滋味兒。
太平怔怔出神,那太監也不敢動,就乖乖站在她面前,過了半晌,太平醒過神兒來,淡淡地道:“把棺槨搭出宮去吧,總留在這裡也不是法子。本宮負責安葬上官昭容。”
那太監遲疑道:“這……臨淄郡王那裡……”
太平公主鳳目一嗔,煞氣隱現:“沒有聽到本宮的話?”
那太監打了個冷戰,連忙躬身道:“是!奴婢遵命!”
太平公主又看了那具棺槨一眼,舉步向前走去,那太監急忙一揮手,指揮那些內侍調轉方向,擡着棺槨,遠遠地跟在太平公主身後。
當高大雄偉、恢宏壯觀的承天門在望時,太平公主心底那抹酸澀已隨風吹去,變得又冷又硬。
太平公主左思右想,反覆估量皇兄性格,料定即便是他對自己一向言聽計從,在這件觸及他道德底線的事上也不會輕易答應,所以趕到相王府後,並沒有如對少帝一般直截了當說明來意。
太平公主只是向李旦表示了對主少國疑的擔心,以及對少帝重茂治理國家能力的憂慮,李旦對此倒是並不在意,他穿着一身粗布衣裳,跟個花農似的,興致勃勃地擺弄着他讓人尋來的花花草草。
聽太平公主說罷,李旦笑道:“你不必爲此憂慮,我大唐多劫多難,自父皇過世經歷過多少風雨?少帝或者資質平庸一些,但我大唐飽經風雨,原也需要休養生息,天子垂拱而治,未嘗不是好事。”
太平公主聽他這般說法,不禁暗暗慶幸自己沒有直接對他說明擁他爲帝的主意,便順着他的意思道:“兄長所說也有道理,或許是妹子操之過急了吧。
只是主少國疑,加上韋黨剛剛伏誅,朝野動盪未息,兄長身爲輔政安國相王,受先帝遺詔託付,這段期間還要多多輔佐少主,以安天下人心纔好。”
李旦侍弄好了一盆花,拍拍手上泥土,笑道:“好!爲兄這些天就辛苦些,每日上朝站殿,給少帝撐場面去。其實啊,你比爲兄天資高出十倍,巾幗尤勝鬚眉。有你在朝幫少帝主持局面就好,本不必讓爲兄辛苦這一回的。”
太平笑了笑,意味深長地道:“兄長不想去卻也得去,誰叫兄長不是巾幗呢……”
翌日早朝,李顯起了個大早去上朝,現在既然是幫助侄子鞏固江山,李顯還是很賣力氣的。他全未想到,他的妹子、兒子、侄子以及滿朝文武,已經商定於今天改天換日了。
因唐中宗李顯過世剛剛二十一天,此時尚未安葬,是以少帝臨朝要坐太極殿東隅西向,面朝中宗李顯的梓宮。相王李顯則侍立於少帝身旁。
這一日是大朝會。太平公主作爲大唐此時唯一一位有權開府建衙、置備屬官、聽政問政的公主,也盛裝出席,侍立於少帝李重茂的右側。
許多官員早早就得到了消息,知道皇帝就要換人,神色間有種掩飾不住的興奮。
自相王李旦陪同少帝李重茂登高安撫羣臣開始,朝廷算是暫時安穩下來了,但是政變功臣們直到此時還沒有賞。韋氏一黨空缺出來的職位還沒有封。
原先百官以爲朝廷忙着收拾殘局,一時顧不上這許多。這時自然明白,這些都是刻意留着給新皇帝示恩羣臣的,如今新君一立,這封賞就該提上日程了。
待百官上殿,未及俯身拜見天子,一身大紅繡金牡丹華麗宮服、頭戴花簪珠冠、威儀隆重雍容的太平公主突然上前一步,朗聲道:“國家不安。君主年幼,不克執掌國囂。皇帝爲了社稷江山的穩定,今日要禪位於相王李旦,諸位大臣以爲如何?”
李旦一聽大驚失色,不等他反應過來,那些早已得到訊息的文武大臣立即搶步上前,高聲喊道:“此上合天意。下順民心,臣等附議!”
“這……這……”
李旦愕然看向太平公主,直到此時,他才明白妹子竟是早有預謀。
有那反應慢的。這時也紛紛高呼擁戴,有那事先不知情的,都是官職低微些的,這時明白過來,也是馬上出列,頃刻功夫,百官俯首,竟無一人反對。
少帝李重茂終究還是個半大孩子,根本不明白他這時應該站起主動禪位,還呆呆地坐在御榻上,等着太平姑姑示意。
太平公主扭頭看見他還愣愣地坐在御榻上,不覺心中好笑,轉身走到他身邊,道:“陛下,今天下人心已歸相王,陛下該起而禪位了!”說罷一把將他扯起,拉過胞兄李旦,摁在御榻上。
李旦突然醒覺,驚立而起道:“萬萬不可!”
太平公主已然退後三步,盈盈拜倒:“相王,國家多難,需要一位明主。皇帝仁孝,直追堯舜,願禪位於相王以保大唐社稷,相王任重道遠,不可推辭!”
李旦大怒,轉身要走,早有劉幽求手捧事先寫好的禪位詔書衝上御階,跪在李旦面前,截住他的去路,將詔書高高舉起,道:“天心民意不可違!相王雖欲高居獨善,卻置祖宗基業於何地?今天下歸心,百官響應,相王再勿推辭!”
如今執掌飛騎的葛福順也是大步登上御階,跪在御榻另一側,高聲道:“今唯有相王登基方可服衆,爲江山計,臣恭請相王即皇帝位!”
“請相王即皇帝位!”金殿上百官一齊跪倒,高聲宣告,聲音傳出大殿,自太極宮一直到承天門,無數侍衛紛紛跪倒,異口同聲地道:“請相王即皇帝位!”
眼見此情此景,李旦不禁舉措茫然,這時楊思勖早已率領四個小太監捧着龍袍御冠衝上御階,七手八腳爲李旦穿戴起來,然後把他強行扶上皇位,百官羣臣三跪九叩,山呼萬歲。
太平公主與遜位的少帝重茂站在御座旁,聽着那山呼海嘯的聲音,不由心情激盪:廢一帝、立一帝,舉手投足間就能改天換日,這種飄飄欲仙的感覺,讓她醺醺欲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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