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君試探

雙君試探

接下來的日子,我再沒有機會見到若水,也沒有機會看到孩子,只有那不斷進出人羣,顯示着這個地方不尋常的特別。

我依舊蹲在‘隱菊殿’的最外層,守着偏僻的角門,只能遠遠的望着一角殿瓦,即使這樣,我仍然是滿心的溫暖和幸福,那琉璃碧瓦,彷彿也有了溫度。

看着它,我的眼前彷彿浮現出若水溫柔的抱着麟兒,輕拍軟哼,帶出一陣陣慈愛的笑容,又彷彿看見他正手忙腳亂的給孩子換着尿布,憐寵的拍拍嫩嫩的小屁股,撅着紅脣,大小互視着揚起笑臉,似乎看見他正抱着孩子,而飽食的白胖,正憨憨的打着飽嗝。眯着眼窩進父親的懷裡,嬌嬌的呵欠中,沉沉睡去。

我傻傻的笑着,一個上午,我已經不知道情不自禁的偷眼對着那個方向看了多少次,只知道,忍不住呵,忍不住。

收回視線,突然發現面前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兩條人影,黑塔似的立在我面前,正瞪着兩雙死魚眼睛望着我。

嚇得一個退步,我的傻笑僵硬在臉上,木木的望着面前的兩個人。

同樣的裝束,證明同爲御林軍中的一員,只是從來沒有打過照面,他們到底所爲何事?那兇相畢露的眼,看得我一陣毛骨悚然。

“兩,兩位大姐,有,有什麼事?”我詢問的眼小心的望着兩個人,不明白她們所爲何事。

“蘭伺君請你到‘隱菊殿’。”兩個人臉上的表情沒有絲毫改變,拋下一句話後沒有任何解釋,轉身離去。

啊,‘隱菊殿’,那我能見到若水,能見到我的兒子了?

那紅撲撲的小臉,嫩嫩的手,還有水靈靈的大眼,一想到那蘋果似的笑,我的心裡就充滿期待。

不對,我不過是一個普通的侍衛,爲什麼要見我?難道若水想到了什麼?

剛纔那兩個人說的是蘭伺君,那是月月啊,月月怎麼會在若水的殿中接見我這麼個侍衛?

滿頭的霧水,也讓我的提防心升到了頂點,不長的路,已經足夠讓我想清楚很多事。

我與月月,只是那擦身而過一次碰面,對我這個下人,他不可能有任何印象,爲什麼要見?還是在‘隱菊殿’,這和若水又有什麼關係呢?

忐忑不安中,我一步步的蹭到殿前的臺階下,隱約中,聽到裡面的陣陣歡聲。

“你看你看,他笑了,多可愛。”

“是啊是啊,小傢伙真逗人。”

“哎呀哎呀,他扯住我頭髮了。”

“你看這眼,多水靈……”

收斂起心中的激動,我深吸一口氣,“‘隱菊殿’前侍衛沈意歡,跪見蘭伺君,菊伺君。”

房中輕鬆的笑鬧聲突然沉寂,只餘小小的嬰孩一兩聲嫩嫩的哼聲。

“進來吧!”月月的聲音,讓我的心一沉。

這裡是皇宮內苑,身爲侍衛,踏足這裡已經是於禮不合,再進房內,完全違背了皇家祖制。

不是我封建,也不是我守舊,更不是我不信任他們倆,可是,侍衛不比侍人,終究還是生理健全的女子,他們也不是不懂規矩的人,如此出格,到底爲了什麼?

垂首緩步,一點點的踏進我曾經熟悉無比的地方,整個房間內靜悄悄的,桌案上嫋嫋升騰着薰香,還混雜着孩子身上特有的奶香味。

面前簾幕低垂,黃色的絲帳阻隔了我的視線,小心的偷眼,只能隱約的看見兩道人影,一個斜倚着牀邊,單手橫抱,小小的晃着身子,另一隻手有節奏的拍着,這,應該是若水正在哄着孩子睡覺。

另外一道人影,正襟危坐,臉朝着我的方向,一言未發,顯然在我偷偷打量的同時,他也正在看着我。

感覺到兩道投射在我身上的視線,我全身一凜,飛快的收回目光,唯唯諾諾的將頭垂的更低,傻愣愣的等待着。

看這架勢,他們是早有預備,邊上連伺候的侍人都沒見到半個,證明這一次的召見有特別的話要問。

難道前幾日若水那次見到我?

不可能啊,他臉上蒙着手帕,而理由也很充分,怕他見血嚇着。

難道我的聲音被若水認出來了?

也不可能啊,嘴巴里含着團布,說什麼都含含糊糊的,若水在那麼大的精神緊張下,沒那麼容易判斷出我的聲音啊。

不管怎麼樣,我反正打定了主意,只要提及當天的事,就什麼都不知道。

“你是新進的侍衛沈意歡?”紗帳後月月的聲音清新渺渺,不帶一絲人間煙火味,好聽得不得了。

“是,是!”聲音惶恐,卻不敢多漏一字。

“什麼時候進宮當的差?”這就是月月,沒有威嚴之氣,永遠的親切客氣,卻疏離,即使近在眼前,依然給人高高遠遠的感覺。

“這一次御林軍新選的,奉命保衛‘隱菊殿’外門。”這個騙不了人,只能照實答了。

“前幾日多虧有你指揮得當,才保住了菊伺君和小皇子的性命,我們還真要多謝你。”

總覺得月月的話,緩慢清揚,每一字似乎都經過了深思熟慮。

“身爲御林軍,爲皇上效命,在所不辭!”

幾個字說的雄赳赳,彷彿自己是正在被領導檢閱的士兵,高挺着胸脯,憋着渾身一股勁,聽到一句,同志們,辛苦了。

用出全身吃奶的力氣大吼一句,爲人民服務!

雖然答非所問,但是卻沒有一點瑕疵,不禁慶幸,這話是從月月的口中說出而不是御雪,若是御雪,只怕聽到聲音,我的腿肚子就要開始抽筋,即使如此,看樣子,他們也不像這麼容易就簡單兩句帶過的人。

暗暗的剛做好打持久戰的準備,月月的聲音又一次響起,“沈侍衛,你能和我說說前幾日,你守在菊伺君車旁,都聽到了什麼,看到了什麼嗎?”

沒錯,果然來了。

我‘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對着他的方向磕頭如搗蒜,滿臉的驚慌失措,“小,小的,什麼也沒看見啊,小,小的不敢看,小,小的也不能看啊,就是,就是守着,站在車旁守着。”

“哦?”一聲拉長的疑問,“只是守着?”

“只守着啊!”我咚咚的在地上磕着,敲出響亮的聲音,“小的,小的根本不敢看啊,小的只是侍衛,根本沒膽子掀簾子,犯上是死罪啊,所以,所以什麼都沒看見。”

伸手在腰上用力的一掐,頓時眼淚鼻涕齊飛,哭的真實無比。

顯然他沒想到我會如此反應,月月與若水都是半晌無聲,我擡着淚眼,依稀看見月月側過臉與若水對望,應該是在交換着信息。

“那你聽見了什麼?”

“我,我……”伸袖子擦擦臉,我低低的出聲,“聽到菊伺君一個人在喃喃自語。”

“只聽到一個人說話?”他的身子一動,對這個問題顯然關心已極。

“真的只有一個人啊!”我整個人貼跪在地,“小的沒敢離開車半步,絕對沒有人,那地方前不着村,後不着店,除了鬼,半個人影也無。”

“啊!”一聲低呼,是月月身邊的若水,激動的喃喃聲自言自語,“不可能,不可能是鬼,不可能的……”那突然間的失望震驚,聽在耳邊,酸在心裡。

月月飛快的按住他的身子,小聲的低語着,卻哄不住那低低的啜泣聲,一聲聲,嚶嚶泣泣,悲痛失落。

我不能安慰他,也不能承認,我只能握緊着雙拳,狠狠掐着自己的掌心,臉上掛滿茫然。

“你護主有功,立下大功勞,除了該有的封賞,菊伺君特地賞你些東西,也算對你的感激之情。”只聽着一個揚聲,“來人,看賞!”

門外早準備好的侍人捧着手中的托盤,放在我的面前後恭敬的退下。

我的眼光落在盤中,不過一些金銀之物,從數量上來說,足見出手大方,只是這些都不奇怪,奇怪的是放在一旁的絹絲帛書。

“這是菊伺君親手寫的,算是對你救下皇子的一個答謝,你看看,寫的可好?”月月的聲音此刻卻讓我脊背上一陣發涼,一直從脖子處慢慢的往下爬,像有一條蛇,正冷冷的順着我的身子蜿蜒而下。

面前的紙上,幾個娟秀的小字,熟悉的筆跡,熟悉的文字,更熟悉的,是那十六個字的內容。

“蒹葭蒼蒼,白露爲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我的手心冰冷,呼吸不由自主的加快,若水那時候意識根本沒有錯亂,他記得,記得非常清楚,一字不錯,那他還記得什麼?

“沈侍衛,這字可是無上的恩寵,你覺得可好?”月月的聲音,打斷我紛擾的思緒,已不用擡頭,我肯定,他所有的關注,都鎖在我現在的一點點的反應上。

“謝伺君賜字,小的一定奮力爲國效命,赴湯蹈火,絕不退後半步!”用力的磕着頭,像極了賣命的死士,“這字,小的回去一定裱起來,日夜燒香供奉,以後有家小,也讓他們念着這賞賜,這榮耀。”

“你知道這字裡什麼意思嗎?”

我就知道月月不會這麼輕易放過我,只希望,將一切推給若水的幻覺,能令他們信服。

擡起爲難的臉,我瑟縮着,“小的,小的一介武婦,從來不曾習過字,這,這,端的一個字不識。”

簾子後一聲長嘆,幽幽咽咽。

若水終於放棄了嗎?他選擇相信是自己的幻覺嗎?那月月呢?

“好了,你下去吧,從今往後,記得保衛好小皇子。”月月的聲音有些疲憊,已對我失去了盤問的興致般。

我暗自長長的喘了一口氣,今天看了是過了關,飛快的再磕了幾下頭,“小的一定謹記,謝菊伺君,蘭伺君賞賜。”

抱起一大堆的賞賜,我小心點往門邊退去,就在手指剛剛觸上門的一剎那,月月的聲音不經意的傳來,“對了,前兩日你在喊我救菊伺君的時候,是怎麼說的?能再說一次嗎?”